张安世想了想道:“这个不好说,臣虽然不懂价格到底多少,却也知道,这是珍奇,平日里……寻常老百姓是用不起的。有一句话,说的好……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对不对?”
    虽然皇帝姓朱,不过这个时期,明朝对于猪是没有任何避讳的。
    只有到了正德年间,正德皇帝觉得你们总是猪啊猪的好像是在骂朕,这才下旨,命人将猪改为豚。
    当然,这种改动,也只是官方的层面,往往用于圣旨和公文之中,至于寻常百姓怎么叫,那就不是在改动的范畴之内了。
    朱棣听罢,便道:“你的意思是,若是不知此物贵重者,便是傻瓜?”
    张安世很是没心没肺地笑了笑道:“应该算是吧。”
    朱棣突然用异常平静的口吻道:“那么……你的意思是,朕就是那个傻瓜?”
    张安世:“……”
    第195章 斩杀殆尽
    面对这个问题。
    张安世整个人都懵了。
    虽然他一向谦虚,可也从来没有问过别人这样的问题。
    而至于他对朱棣的印象,却是狂妄、自大。
    而这样一个狂妄自大的人,此时竟提出这么一个问题。
    这……不是开玩笑吗?
    于是张安世又忙看向亦失哈。
    亦失哈却比张安世更怂,直接低垂着脑袋,大气不敢出。
    若是连亦失哈都如此,那么张安世做出的基本判断就是,这事很大,问题很严重。
    于是张安世干笑道:“陛下何出此言?”
    朱棣沉着脸道:“朕越发感觉到,朕就是那个妄自尊大的傻瓜,愚蠢得不可救药。”
    随即,朱棣凝视着张安世道:“你不必担心,你干的很好。”
    张安世并不觉得轻松。
    张安世道:“陛下不妨坐一坐,只怕陛下有些乏了,不如在此喝一口茶,好好地歇一歇?”
    朱棣道:“吃不下,也坐不住。”
    他摇着头:“朕心里有一个疑问,这个问题,叫朕实在寝食难安。”
    张安世便道:“敢问陛下的疑问是……”
    朱棣抬头,认真地看着张安世,道:“张卿家,你说……这当今,是谁家的天下?”
    张安世心说,不会说是我张家的吧?不会吧,不会吧。
    张安世脸色微微一变,便连忙道:“当然是陛下的,陛下富有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军民百姓,俱为陛下的子民,九五之尊,难道……这还有什么疑问吗?”
    朱棣摇头,叹息道:“不对,你说的不对,这不过是名义而已,依朕看来……这天下不是我家的,朕不过是庙里的泥菩萨,真正当家做主的,未必是朕。”
    张安世此时此刻终于理解亦失哈的感受了。
    这话题可不兴继续展开来说啊,难怪连亦失哈现在也装聋作哑。
    却在此时,朱棣抬头道:“随朕摆驾回宫吧,你也去。”
    张安世能说什么,这个时候,朱棣说什么都是对的,于是立马道:“是。”
    朱棣没再说什么,显得有几分落寂,带着人摆驾回宫。
    只是沿途抵达码头,打算坐渡船回南京的时候。
    闷着脸的朱棣,突然听到一连串的咳嗽。
    随即,他目光朝一个角落里瞥了一眼。
    却见一个书生,带着一个老仆,似乎在和沿途的货郎说着什么。
    朱棣眼睛直勾勾地看向那书生。
    眼看着渡船就要走了。
    亦失哈小心翼翼地催促道:“船要走了,陛……您在看什么?”
    “没什么……”朱棣抿抿嘴,平静地道:“以为遇到了一个故人……”
    亦失哈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这陛下的故人,哪一个如今不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就算是当初北平王府那儿的狗,现在说不定都是千户的官身了。
    怎么还会有……这样的故人?
    “朕应当是看错了。”朱棣收回目光,随即信步向那渡船走去。
    ……
    “咳咳……咳咳……”
    书生拼命地捂着自己的嘴,这栖霞不知何故,让他的咳嗽反而越发的厉害起来。
    他从货郎那儿买了一个炊饼,拿荷叶包了,提在手上,虽有身体的病痛,不过他的脸上却带着写意。
    “你说……什么拍卖?”
    货郎做成了一个买卖,心情不错,笑呵呵地回应道:“其实小的也不知道,只晓得许多商贾都来了,所以今日格外的热闹,往日这里的买卖就好,今日的买卖就更不必说了,哎,早知如此,昨夜的时候,就该让俺婆娘多烙一些饼的,你瞧,这才正午不到,就差不多要卖光了。”
    “此地……确实热闹。”
    “何止是热闹,那安南侯,就是咱们栖霞的财神爷,有他在,大伙儿都说,这儿可以赛南京了。”
    “怎么,那安南侯……似乎在此颇的人心?”
    “怎么不得呢?若不是他在,栖霞这么多百姓,哪一个有安生的日子,还有这么多的商贾……”
    书生微笑着道:“你说的对。”
    说罢,信步便走。
    他面上依旧保持着微笑。
    老仆小心翼翼地追上他,随即和他一同进入了一个租赁的小院落。
    见书生一面咳嗽,一面露出喜色,老仆忧心忡忡地道:“主人,那张安世如此得人心,难道不该是应该忧虑的事吗?这张安世……”
    书生深吸一口气,似乎一下子让自己的气息通顺了一些:“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世上从没有绝对的好坏之分,张安世得了这些人心,就要失掉另一些人心!这些得了人心的人对他有多感激,那么另一些人,就会对他有多痛恨。这便是所谓物极必反的道理。”
    他咳嗽一声,继续道:“这大明……本以为……江山能够长久,我等所为,不过是蜉蝣撼树,至多,也就是给他们制造一些乱子罢了,这朱棣……也不是省油的灯,指望大明灭亡,是不可能的。可现在……我却觉得事有可为,我平生之所愿,未必不能实现。”
    老仆一头雾水,不过他却知道,自己的主人素来料事如神,便道:“若真如此,那么便再好不过了。”
    只是这话刚说完,书生又是一阵激烈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
    ……
    朱棣摆驾回宫后,便立即召百官觐见。
    此时文渊阁里,仓部主事刘文君又被招了来,昨日陛下让吏部送了功考簿子,今日可能会有恩旨,到时要准备去觐见谢恩。
    解缙和胡广、杨荣三人,至文渊阁的茶房,三人各自落座。
    而刘文君也被请了来。
    解缙温和地朝他道:“坐。”
    刘文君道:“下官惭愧,还是站着好。”
    解缙微笑道:“在这里,没有官职大小,我等都是读书人,便该以读书人相交。”
    解缙确实有几把刷子,将士林之中的人情世故,做到了极致。
    刘文君这才欠身坐下。
    胡广打量刘文君,也颇为满意,道:“昨日有旨意去吏部,吏部那边传出消息,可见要有圣恩下来了。你是至诚君子,这些,我也有所耳闻。”
    刘文君惭愧地道:“都是解公厚爱,实在愧不敢当。”
    此言一出,原本暗暗对刘文君点头的杨荣,眼眸却微微地闪过了一丝别样的光泽。
    起初他对刘文君的印象也是极好的,因为刘文君的名气确实不小,而且无论是上司,还是下头的佐官,都说他是君子,有古大臣之风。
    这样的道德君子,恰恰是所有读书人所追求的境界。
    可偏偏,刘文君在回答胡广的时候,故意加重了语气,说这是解公厚爱……
    当然,这并非是杨荣对解缙有什么偏见,或者是觉得刘文君与解缙关系莫逆,让人生妒。
    而是刘文君的回应,实在太得体了,他着重了解缙对自己的知遇之恩,也清楚解缙即将对他未来的前程有莫大的帮助,同时当着三个大学士的面,这话里话外的向解缙示好。
    这是一个敦厚的君子……能够做出的事吗?
    分明只有最油滑的官油子,才能有如此熟练的应对,而且绝不出任何的差错。
    一个将分寸把握得如此好的人……和古大臣之风……显然是相悖的。
    于是杨荣笑了笑道:“解公这几日,确实常常在夸奖你,说你为官刚正,清正廉明。”
    刘文君忙道:“得如此谬赞,实在无地自容,如此……下官就更该清正自守,方才对得起解公的夸奖了。”
    解缙哈哈大笑,正待要说什么。
    此时,有宦官来道:“陛下有旨,召百官觐见。”
    “这时候召百官吗?”解缙皱眉,觉得有些意外,但还是忙起身道:“我等速去觐见,不可贻误。”
    当下,众人都一并往崇文殿而去。
    在这里,朱棣早已升座,他的脸藏于头戴的冕旒之后,让人猜不透喜怒。
    百官纷纷鱼贯而入,行礼道:“见过陛下,吾皇万岁。”
    朱棣之抿着唇,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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