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大喜:“皇爷准孙儿每月都来?”
    朱棣笑了,将他抱起来:“你是朕的孙儿,你有自己的主意,朕怎会教你失望,坏就坏在你爹,这样的大事,也不细奏,虽是禀明了他的母后,却也是语焉不详,朕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要以你爹为戒。”
    朱瞻基道:“皇爷,你这样骂孙臣的父亲,孙臣心里不自在。”
    “你真是个孝子。”朱棣大喜,摸摸他的脑袋,一面抱着朱瞻基道:“那就骂一骂你舅舅,你舅舅也跟着胡闹。”
    朱瞻基想了想:“终究还是舅舅,皇爷就别责怪他了。”
    朱棣道:“好好好,一切听你的。你来告诉朕,你是如何捡煤的?”
    朱瞻基道:“皇爷可不能去那地方,那地方脏的很,皇爷是皇帝……”
    朱棣道:“你可去,朕如何去不得,想当年……”
    ……
    朱棣叉着自己的腰,弓着身,一面由亦失哈搀扶着,口里唧唧哼哼的感慨:“哎,老了,老了,筋骨大不如从前,遥想当年,朕……何等的矫健,谁曾想,这弯腰捡了一个时辰的煤,便觉得的自己的腰马大不如从前。”
    亦失哈苦着脸:“陛下一路打马而来,又弯了一个多时辰腰,便是铁打的身子,也不成哪。陛下,您慢着,奴婢教人抬銮轿来,这样舒服一些。”
    朱棣叹息道:“这钱……倒是挣的辛苦,张安世这家伙……真是心黑的很……”
    亦失哈道:“陛下……这是商行,宫里头也有……”
    朱棣便闭嘴,不吭声了。
    张安世和朱瞻基远远的躲在后头,张安世不停朝朱瞻基挤眉弄眼:“这可怪不得我。”
    朱瞻基道:“难道还能怪我不成?”
    “算了,算了,谁都不怪,怪亦失哈……他竟也不拦着,陛下千金之躯啊,亦失哈心太黑了。”
    朱瞻基道:“阿舅说的有道理。”
    就在此时,突有快马火速而来。
    马上的人竟是陈礼。
    陈礼口里呼道:“侯爷,侯爷……”
    说着,他跳下马来。
    很快,一封奏报送到了张安世手里。
    张安世一看,此时……朱棣已进入了张家的宅邸落座。
    他还未来得及喝上一盏茶,张安世追上来,道:“陛下,有急奏。”
    朱棣见张安世的神色不好。
    便伸手:“取来。”
    低头一看。
    朱棣皱眉:“不是说,那逆党……收藏了许多财富吗?怎么派内千户所的人去搜,却只得了四十七万两银子的财货?”
    这显然,和朱棣心目中的不符。
    朱棣抬头看着张安世。
    张安世道:“内千户所的人,都很精干,臣敢拿脑袋担保他们,绝不会藏私。”
    陈礼在一旁,本是吓得大气不敢出,听张安世这样说,心里大松了一口气,用感激的眼神看了张安世一眼。
    朱棣将奏报放下,而后平静的道:“那么问题出在哪里?你来说说看?”
    张安世道:“臣想到了一件事。”
    “何事?”
    张安世道:“陛下还记得,铳决行刑那些乱党的那一日,要杀到张兴元家人的时候,张兴元口里大呼,他说他知道什么宝藏……”
    朱棣猛地想起了此事,他下意识的点头。
    张安世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只吐露了一些财富,真正的财富……其实是在……”
    朱棣面色幽冷,双目里杀气重重:“朕也不稀罕逆贼这点钱,朕就是不甘心……让这逆产流失在外……你这般一说……朕倒是……觉得确有可能了。”
    张安世道:“现在那张兴元,人还在诏狱。陛下有没有注意南镇抚司的奏报,或许……这张兴元又招供了,将那宝藏说了出来,臣想……这么多日的酷刑,可能他已招供了。”
    “是吗?”朱棣听到这里,目中突然掠过了一丝杀机。
    他冷冷道:“锦衣卫的奏报,朕从未落下,看的都很仔细,可是……却并没有一字半句这样的字眼,如果……如果张兴元当真还招供了什么,锦衣卫那边……”
    朱棣凝视着张安世:“锦衣卫那边,是否可能知情不报。”
    此言一出……殿中透着森森寒意。
    第210章 一将功成万骨枯
    张安世其实只说了一个“可能”而已。
    哪里想到,朱棣突然变得无比冷酷起来。
    将军的憨直,与帝王的无情,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居然毫无违和感。
    张安世道:“这……这也只是预计……”
    张安世道:“臣以为……若只是这些银子,他们干不成什么大事,那么……那张兴元一定还隐瞒了一些什么,当然……也可能不是隐瞒,而是这些财富,未必他也知道详情。”
    张安世顿了顿,接着道:“说到底,这张兴元终究是一条狗罢了,他即便是再睿智,也只是走狗,他的主人,一定有制约他的手段。”
    “只是他既该说的都说了,虽说此人意志坚定,可到了诏狱里,日夜遭受酷刑……照理……照理来说……可能会愿意提供线索,毕竟他的意志已经摧毁,为了少受皮肉之苦……拿出一点东西来,即便是让自己少受一些折磨,想来也是应该的。”
    “问题就出在,为何锦衣卫没有奏报?为何没有只言片语?他在城楼上,都可喊出他知道宝藏所在,难道在诏狱的酷刑之下,就不会开口说吗?”
    “这里的可能只有两个,一个就是他的话,完全不足为信,锦衣卫对他的话嗤之以鼻,所以就没有奏报。而另一种可能就是……”
    还不等张安世说下去,朱瞻基在旁冷不丁地道:“皇爷爷,我明白啦,阿舅的意思是,要嘛是锦衣卫蠢,要么就是他们坏!”
    张安世一脸委屈的样子道:“没,不是这样的,我没说。”
    朱棣挥挥手,示意亦失哈将朱瞻基抱出去。
    朱瞻基显得很不乐意。
    等这厅中只剩君臣二人,朱棣便淡淡地道:“这不是小事。”
    张安世道:“陛下说的对,不如……召锦衣卫指挥使纪纲来问一问,便一切都知道了。”
    朱棣站起来,踱了几步,却道:“不必啦。”
    他想了想道:“一个人若当真有了念头,你便是给他一百个机会,他也绝不会回头。”
    张安世道:“陛下的意思是……怀疑……纪指挥使……”
    朱棣只是平静地道:“只是怀疑而已,他乃锦衣卫指挥使,乃心腹肱骨之臣,朕深信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只是这件事过于蹊跷,朕不得不慎之又慎……这牵涉的乃是大量的贼赃,何况……还关系到了锦衣卫……”
    朱棣随即,深深地看张安世一眼:“此事,你来办,朕不过问。”
    张安世抬眸道:“陛下不过问是什么意思?”
    朱棣道:“不过问便是不过问。”
    张安世道:“陛下还是将话说明白一点,不然臣……”
    朱棣却是瞪了他一眼,随即答非所问地道:“天色不早啦,朕要摆驾回宫了,你也好生地护送皇孙回东宫吧。”
    张安世有点气闷,最讨厌这样让人猜谜语。
    不过……说起猜谜,张安世却有捷径。
    张安世乖乖地道:“是。”
    张安世护送着朱瞻基,二人上了马车,朱瞻基有些倦了,却还是匍在张安世的膝上,犹如懒猫一般,摆着最舒服的睡姿。
    此时,朱瞻基微微地张着眼睛,却是定定地看着张安世,带着几分期许地道:“阿舅,下个月我才能去栖霞见小六儿吗?”
    张安世不高兴了,他觉得自己的心受伤了,带着几分哀怨地道:“你为何不说见阿舅?”
    朱瞻基理直气壮地道:“阿舅又不会跑。”
    张安世一时语塞,最后叹息一声:“哎……”
    轻轻地摸摸他的脑袋,张安世才又道:“等你下次来,我带你去模范营里看看。”
    朱瞻基点了一下头,转而道:“方才皇爷爷和你说什么?”
    “说了你也不懂。”
    朱瞻基嘟了嘟嘴道:“阿舅不说,怎晓得我不懂?”
    张安世皱着眉道:“我感觉……嗯……怎么说呢……罢了,下个月你来栖霞的时候,就晓得真相了。”
    朱瞻基没有再追问这个问题,却道:“阿舅你会像皇爷爷一样对我好吗?”
    张安世道:“你为何这样问?”
    朱瞻基道:“我说不明白,总觉得阿舅的心思比较脏,我见许多人感激你,可又见阿舅没心没肺……”
    张安世感觉自己被自己的好外甥骂了,郁闷了两秒,便叹口气道:“好是相对的,你之所以觉得小六儿那些人对我感激涕零的不可思议,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在此之前,有人对他们更加糟糕?”
    “世上从来没有所谓的好与坏,只有相对的好坏。就好像这马车,咱们坐在马车里,虽然觉得很慢,可若是你皇爷骑马驰骋而过,那么对他而言,我们是快还是慢呢?”
    朱瞻基皱眉道:“阿舅说话越来越绕弯子了。”
    张安世笑了笑道:“这是教你大道理,我们舅甥是一家人,别人才不会和你说这些话呢,也就只有阿舅心疼你。”
    张安世抚着朱瞻基的背,突觉得朱瞻基比从前长大了不少。
    此时,朱瞻基又道:“可是皇爷爷生气的时候,阿舅就要躲开。”
    张安世脸不红心不跳地道:“这是阿舅忍辱负重,保住自己的有用之身,只有这样,将来阿舅才能陪在你身边,免得有人害你。”
    “很多时候,一个真正对你好的人,所想着的是陪伴,而不是鲁莽地去做出头鸟,你还这样小,阿姐又在东宫,姐夫人又太宽仁了,没有阿舅保护你,你可怎么办?”
    “我和你说……”
    说到这里……
    张安世却发现朱瞻基打起了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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