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设计,几乎将摩擦所带来的阻力降到了最低。
    以至于,一匹马的力量,虽是起步时慢了一些,可一旦马车开始转动,接下来,这马便好像闲庭信步一般前行,竟感受不到任何的阻力。
    四个车轮所带来的平衡性,此时也展露的一览无余。
    朱勇是个狂野派,这马车一动,他便激动起来,手提着鞭子,却也不真正地狠狠抽打马,毕竟是将门之后,对人可能没有感情,但是对马却是有感情的。
    因而,他只是轻轻地抽打,马似乎受到了指令一般,开始加快速度。
    而后头的新车,也开始不断地转动起来。
    速度……竟开始加快。
    反观那辆粮车,因为采用的乃是木轮,只怕这轮子……却也在制造时有误差,再加上车轮的转轴处,用的是一根大原木,将两头贯穿了车轮,再加上用的是两个车轮,一旦载货之后,马车的重心下意识地靠后,如此一来,这马拉动起来,所带来的阻力便是越来越大。
    当然,对于新车而言,开创最大的就是那滚珠轴承。这种几乎在后世应用于几乎所有工业领域,且结构简单的构件,只要在这上头,再滴入一些桐油,几乎可以让车将阻力降到最低。
    朱勇的马车明显的越来越快。
    因为阻力降到了最低,一旦有了动能,那么车的惯性便开始出现了,居然还可提速。
    过了百丈之后,这新车居然轻而易举地追上了粮车,再之后,开始迅速地与这粮车拉开了距离,甚至越来越远的趋势。
    那粮车的车夫,显然也有些急了,拼命地抽打着马。
    可显然,这无济于事,因为他如何抽打,依旧还是掌握着力度,生怕一旦这马发起性子来,粮车本就不够稳固,到时只怕连车也要掀翻。
    三里的路程,居然很快。
    一炷香之后,便见到了朱勇的身影。
    却见他得意洋洋地驾驭着车,随即,终于将马车赶到了终点。
    至于那粮车……居然还不见踪影。
    而站在此处的人,却一个个一声不吭。
    朱棣屏着呼吸,眼眸定定地盯着那马车,心里已经翻江倒海。
    朱能几个,则是一脸无语地看着耀武扬威,跳下马车的朱勇。
    胡广与杨荣对视一眼,显然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震惊。
    老成的蹇义和金忠、夏原吉,却都不约而同的呼吸开始加速。
    运输……运输……
    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十倍的运量,即便没有十倍,哪怕是五倍的运量……
    这意味着什么?
    张安世这时乐呵呵地大呼了一声:“赢了,怎么样,张员外郎,现在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张安世看向那张有成三人。
    这张有成只觉得脑子发懵,在户部这么多年,打死他也不相信,这样的事竟能发生。
    同样都是马车,是由马拉着,可结果……竟全然不同。
    他骤然之间,脸色变得苍白如纸起来,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那邝埜和王文略二人,也禁不住懵了。
    方才是一时没憋住,现在……
    见张安世挑衅的样子,张有成心内悲愤无比:“罢罢罢……下官无话可说……既如此,那么自当将头颅奉上。”
    邝埜也悲愤地道:“愿赌服输。”
    连那王文略也稍稍犹豫,最后耷拉着脑袋,道:“下官无话可说,愿献上人头。”
    张安世却冷笑道:“谁要你们的人头,你以为我为何要和你们赌?就是要让你明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你们自以为读了几本圣贤书,靠着圣贤书,轻轻松松地牟取到了乌纱帽。便将天下的一切,都踩在脚下,目中无人,也目中无物。张有成,你方才口口声声对人说什么?说这些东西,对天下苍生有何益?那现在我来问你,你做了这么多年的官,又干了什么对苍生有益的事?这天下这么多贫贱的百姓,可有一人,是因你而填饱肚子?那在贵州剿贼的官兵,可有一人……是因你的挽救,而活下来的?”
    张有成这时埋着头,大气不能出,他脸憋红,哪里还敢还口。
    张安世道:“可这天下,恰恰是你和你的同道们,最看不起的这些东西,能够惠泽百姓,你们可以视若无睹,可以充耳不闻,可今日,这马车就在眼前,你们定要说,这马车有何用,不过是奇技淫巧之物罢了……”
    朱棣都震惊于张安世今日口才居然颇好,看来只要别人不敢反驳,张安世还是有本事的。
    只是朱棣还震惊于这马车所带来的作用,此时也没啥心思听张安世愤愤不平的质问。
    却又听张安世道:“可我便告诉你们,这马车载货,乃是寻常粮车的十倍,若是早有这样的马车,即便贵州缺少马匹,却也可以及时将军粮,送到镇远侯顾成的军营,教将士们可以吃饱喝足,才有气力剿贼。才不会导致营中哗变,不会发生官军溃败。”
    “不只如此,马匹的用量可以大大地减少,而且这人力,也可大大降低。人马的减少,也就意味着……损耗的降低,从前十个人十匹马干的事,一人一马即可,沿途需要供应十个人和十匹马的粮食和马料,现在却也只需一人一马的用量。这一来一去,不但有助于大军剿贼,而且节省了多少民力。你们总是口口声声,将苍生挂在嘴边,那我来问你,这苍生上辈子缺了什么德,成了你们嘴边的口头禅?”
    “我办这展览会,便是希望借用这些,节省民力,可以让百姓们,不必服这么多的徭役,用更好的车,取代人力。可到了你们的口里,却成了什么呢?”
    一句句质问,让张有成竟是百口莫辩。
    他努力地张了张嘴,却发现平生所学里,竟没有一个典故,可以在此时为自己辩解。
    终于,他长叹了一口气,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说着,竟是突然一下子,弯腰捡起了一块石头。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张安世瞳孔猛地收缩。
    张安世立即大呼一声:“保护陛下,保护陛下啊……”
    他口里虽是大呼,身子却嗖的一下,躲到了魁梧的朱棣身后。
    好在他一向灵活,尤其是对这等事格外的敏感。
    不过……那捡起了石头的张有成,手里捏着石头,对于张安世的呼叫,却是置若罔闻。
    他取了石头,却是往自己的脑门狠狠一砸。
    张安世才长舒了一口气,却见许多人,一脸无语地看着他,尤其是朱棣,嘴角不禁露出苦笑。
    只是……那张有成那边,却又生变,众人瞧去,这张有成竟是头破血流,狠狠一砸,脑子便晕乎乎的,于是砸不下去了,身子晃晃悠悠的,直接昏倒在地。
    显然,应该这不致命。
    张安世不禁无语,你还说你张有成不是废物?连自杀都不专业!
    世上哪里有人可以拿石头砸死自己的?这一砸,人就晕了,怎么能死?
    不过张安世本就不打算要他的脑袋,因而还是大呼道:“快去救治,止血,去取酒精,还有栖霞的药,养几日就好了。”
    于是,众人只好七手八脚地将张有成抬着便走。
    至于那邝埜和王文略二人,眼见张有成已动了手,却也去寻地上的石头,接着便迅速地被身边的其他同僚一下子扑倒在地了。
    朱棣见了,不断皱眉。
    邝埜被人按在地上,却是努力地昂着头看向朱棣道:“陛下,臣言而有信,既已许下诺言,岂有背信之理?臣虽不才,信义二字,却绝不敢忘,季布一诺值千金,臣今日若不死,岂不让天下人耻笑?即便臣父得知此事,知臣不死,也必责骂。”
    这邝埜声音嘶哑,说得动情,竟是哭了:“所以恳请陛下,赐臣一死。”
    那王文略,也是被人压得死死的,整个人狼狈不堪,只道:“臣也愿死。”
    朱棣的脸上,既有高兴,又有烦恼。
    高兴的是这车……待会儿需要好好研究,现在看来,这车的价值,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烦恼的是……怎么就闹成了这个样子。
    周遭的大臣们,纷纷都劝:“算了吧,算了吧,方才只是言笑而已。”
    “何必如此呢,只是玩笑。”
    张安世见此,一时无语,他无法理解这些人为啥是这样的思维,至于吗?
    我张安世跟人打了这么多的赌,若是每一次都要实现的话,现在早就万箭穿心而死了。
    自古艰难唯一死,脸皮厚一点算啥。
    张安世连忙上前道:“方才是开玩笑的,我只是故意……惹怒你们而已,想让这马车制造出更轰动的效果,其实就是打广告,打广告,知道吧?算了,算了,方才的事,我已忘了,你们就当没有听说过。你们别死啊,你们若是死了,我会害怕得晚上不敢睡觉的。我胆子小。”
    可邝埜和王文略二人,却只是嚎啕恸哭,似乎在他们的理解范围内,既然开了这个口,不死是说不过去的。
    再加上那张有成已做了表率,努力推开了压着他们的人,而后匍匐着,不断朝朱棣叩首:“请陛下赐死。”
    说着,二人不断地叩首,而且叩得很瓷实,咚咚的响。
    张安世这时才更意识到对方是玩真的,脸色大变。
    这要是对方真死了,张安世可就算是罪过了。
    现在细细想来,自己还是孟浪了,虽然是跟人打赌,可张安世却忽视了一个问题。
    那即是,那些脾气比较倔的人,往往忍不下这口气,会挺身而出,和他张安世打赌。
    至于张安世真正想弄死的人,一个个狡猾无比,他们虽然心里骂了张安世一百遍,甚至无论张安世弄出什么,他们依旧还带着所谓读书人傲慢,可恰恰是这种人,他们往往是绝不会挺身站出来的。
    张安世于是可怜巴巴地看向朱棣,希望朱棣能给他解围。
    朱棣瞪他一眼,而后看着地上的二人,温和地道:“方才卿等开的玩笑,朕也听了,如张卿所言,不过是玩笑而已,莫非二卿以为,张安世若是输了,那朱勇真肯喊你们爹吗?”
    “既是打赌,就需双方都能履行赌约,这张安世既无法履行赌约,二卿何必如此?今日之事,就此作罢吧。”
    这时,倒是有宦官急匆匆地跑来道:“陛下,陛下,那张有成……醒了……”
    朱棣颔首道:“醒了就好……”
    “可他醒了,却还要寻死……”
    朱棣:“……”
    此时,众人都看向张安世,不少人的目光,带着几分奚落。
    这一下子,真是王八对绿豆,张安世这厮也算是遇到了狠人了。
    且看他如何收场。
    张安世大为尴尬,于是大呼一声:“我现在宣布,他们若是敢死,那么我也履行赌约,我教朱勇给这三人披麻戴孝,在坟头喊爹。”
    来啊,互相伤害啊。
    朱勇本是在旁看热闹,听到这里,虎躯一震,他无法理解大哥的深意,抱着手,歪头想了老半天,还是觉得这事儿……怎么越听越乱。
    朱能则是刚刚放下的心,又开始慢慢的提起来,而后,那刚刚才清空的怒气槽,又开始慢慢的积攒起了怒气。
    此言一出,说实话……其实邝埜和王文略也开始被绕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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