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随即就道:“那就半月,这才是天大的事!有了乱臣贼子,统统杀光殆尽便是了,可若是太平府出了事,且不说内帑没了,这军民百姓也都统统失去生计,你要教这数十万人成为流民吗?”
    看着朱棣激动的样子,张安世只好道:“臣……一定竭尽全力。”
    朱高炽端坐一旁,却道:“父皇,臣在京城,也听说一些事。”
    朱棣看向朱高炽,道:“但说无妨。”
    朱高炽道:“江西的讯息传出之后,太平府内忧外患,似乎有不少人,都在暗中造谣生非,想尽办法,想要教这太平府……”
    他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
    意思无非是,这可不只是铁路的问题,还有人推波助澜的结果。
    朱高炽的言外之意是,这件事确实很难办,若是张安世办砸了,可不能怪罪于他。
    张安世也一下子明白了太子的几分用意,只笑眯眯地看着自家姐夫。
    倒是朱棣道:“太子怎么也关心起太平府了?”
    朱高炽道:“儿臣詹事府上下属官,其中有大半数,都下放至右都督府治下各州府当值办公,尤其是詹事府大学士杨溥,更是太平府的同知,专司铁路司的事宜,所以……几乎右都督府的动向,他们自会向儿臣奏报。”
    朱棣听罢,不禁欣慰地点头道:“这才是太子该当做的事。”
    只是随即,朱棣又皱眉起来,冷冷一笑道:“此事关系重大,关乎社稷兴废,不可小视,张卿尽力去办,朕授你全权!无论动用什么,又需节制什么,哪怕是朝廷六部,只要张卿需要,就让他们尽力听调。”
    张安世道:“遵旨。”
    朱高炽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朱棣已露出了疲惫之态,显然一路舟车劳顿,他这个年纪,能坚持到现在,已是十分难得。
    朱高炽和张安世便都识趣地告退。
    二人一口气走到了午门。
    朱高炽气喘吁吁的,每一次步行出入宫禁,对他而言,都是一次折磨。
    外头已有车驾等着了,朱高炽便看向张安世道:“先去东宫,见一见你的姐姐。”
    张安世不免有些心虚,道:“我想了想,还是先回去见一见妻儿,他们一定很担心我。就劳烦姐夫替我跟姐姐报一声平安。”
    朱高炽瞪了他一眼道:“那噩耗传来的时候,你的姐姐早就将她们接去东宫了,就怕她们伤心过度。”
    见逃不过了,张安世试探地问:“姐夫,阿姐没有生气吧?”
    朱高炽看他这怂怂的样子,倒是忍不住笑道:“你放心,她见了你,高兴都来不及,怎么还会生气?”
    张安世松了口气,感觉一下子有了底气,当下道:“我这做兄弟的不是人,每每都教阿姐担心,我这便去见她。”
    张安世兴冲冲地至东宫。
    朱高炽一路宽慰,领着张安世至寝殿。
    今日的东宫格外的清冷。
    张安世随朱高炽入殿。
    谁晓得一进去,顿见这殿中气氛格外的冰冷,左右宦官们一个个大气不敢出。
    却见太子妃张氏似乎早就从宦官那儿得知了消息,知晓张安世要来。
    一见张安世入殿,便指着一个宦官,却见这宦官抱着一个灵位。
    张氏大喝一声:“跪下。”
    张安世:“……”
    张安世连忙抬眼去寻朱高炽,朱高炽已十分温顺地站到了一旁,而后默默地看着张安世,事不关己的样子。
    张安世:“……”
    第400章 帝王之心
    张安世转眼,见到了朱瞻基。
    朱瞻基站在角落里,今日他一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安静的少年。
    张安世也就匆匆看一眼,便立即拜下道:“阿姐,是陛下逼我干的。”
    太子妃张氏显然很生气,怒目道:“早先怎么说的?早先说,但凡要去哪儿,都要招呼一声,你已是人夫,是人父了,你自己不将自己的性命放在眼里吗?”
    张安世连忙道:“下次再不敢了,便是有圣旨下来,我也抗旨不尊。”
    张氏显然更怒了:“不要东拉西扯,将父皇牵扯进来。”
    张安世道:“总之,下次再不敢了。”
    张氏却是眼一眨,眼里的泪珠就一颗颗的掉。
    于是边擦拭眼泪边幽幽地道:“我倒盼着你游手好闲一些为好,又是锦衣卫指挥使,又是都督,咱们大明,万万的军民百姓,难道就你这么一个能办事的吗?这天下,缺了你就不成了吗?现在憎怨你的人这样多,我成日提心吊胆的,教我一个妇道人家,本已做了人妇,却还要牵挂着你这个不成器的兄弟,我……倒不如死了,遂了你的意,免得生生见你成日铤而走险。”
    张安世原先是想着好好认错,让姐姐别不高兴就行,此时直接吓了一跳,这话可比以往的重呀。
    他是清楚自己的姐姐的,自己这姐姐说话,毕竟是太子妃,每一句话都会斟酌,每一个用词都有用意,颇有外交辞令的风范。
    今日这用词,加重了至少两分,他这一次,怕是没这么容易脱身,但是看着姐姐哭的如此伤心,心头没有愧意是假的。
    张安世努力擦拭眼睛,将眼睛擦红,眼里也泪汪汪地道:“阿姐,我错了,以后一定小心,绝不教你担心了。”
    张氏没理他,继续哭哭啼啼的,只说要寻死。
    朱高炽站在一旁,一动也不敢动。
    朱瞻基倒是这时冲上来,一把抱住张氏道:“母妃,母妃……你不要再生气了,阿舅虽糊涂混账,可不还好生生的吗?”
    张安世一脸无语之色,便见张氏指着那灵位道:“先父在的时候,为北平王府效命,性命都没了,这当然是他的忠心,男儿本就该忠孝。可张家子嗣不昌,他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他在天有灵,晓得你这般每日玩火,能够瞑目吗?我是出嫁了的女儿,不能继承父亲的香火,我只恨自己是女儿身。”
    她说得越发的激动,哭着哭着,竟微微抚额。
    朱高炽一惊,忙道:“哎呀,可别气坏了身体,来人,来人,快去请御医来。”
    张安世也急忙上前道:“阿姐,我来瞧一瞧。”
    张氏道:“你走开。”
    张安世:“……”
    朱高炽忙是和宦官们搀扶着张氏准备去寝店歇。
    张氏临行,则道:“看着他,让他好生跪在父亲的灵位前思过。”
    于是没一会,数十个宦官,便一溜烟的入殿,里三层外三层将张安世围住。
    张安世看着这阵仗,只好老老实实地在冰凉的地上跪着。
    倒是没多久,朱瞻基去看过母妃后,又回来了。
    他直接在张安世的身边蹲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张安世。
    张安世此时的心情也不好,瞪了这小家伙一眼道:“你走开。”
    朱瞻基气咻咻地道:“是你惹母妃生气的。”
    “与你何干。”
    朱瞻基道:“哼,我和你不一样,我心疼母妃。”
    张安世索性闭目眼神,对他置之不理。
    朱瞻基显然不打算就此罢休,在旁继续絮叨道:“母妃为了你,操碎了心,你就不惭愧?”
    张安世道:“好好好,你说的对,好了,我要好好思过。”
    朱瞻基道:“我是代母妃在此盯看着阿舅,没我在,阿舅一定又要悄悄躲哪里去偷懒。”
    张安世道:“你……”
    一个多时辰之后。
    朱瞻基竟盛了一碗饭来,饭上的菜肴堆得高高的,他举着筷子,蹲在张安世的面前,低头扒拉。
    张安世此时饥肠辘辘,憋着气道:“你这像哪门子皇孙样,站没站样,坐没坐样。”
    “母妃说啦,我得盯看着阿舅。”朱瞻基说完,又狠狠地扒了一口饭。
    跪了这么久,张安世此时可谓是又累又饿,气焰也提不起来了,带着几分可怜巴巴道:“我也饿了。”
    朱瞻基摇头:“阿舅,你忍一忍,过个十几个时辰,等母妃消了气再说。你是不知道,方才御医去瞧了病,说是母妃动了肝火,若是长久这样,会出人命的。”
    张安世便不再吭声了,郁郁地叹了口气。
    朱瞻基道:“我晓得阿舅想说母后妇道人家,不懂事。”
    “我没说。”张安世咬牙切齿。
    “阿舅心里是这样说的。”朱瞻基继续扒拉着饭菜,一面含含糊糊地道。
    张安世道:“你污蔑我!”
    朱瞻基道:“阿舅,我要饭后吃一根棒冰,你喜爱绿豆的还是葡萄的?”
    张安世此时还是挺担心自家姐姐的,便心烦意躁地道:“别烦我。”
    朱瞻基便站起来,对周遭的宦官道:“都下去,你们不必在此当值了,这里有我呢。”
    宦官们不敢怠慢,只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等所有人都离开了,朱瞻基又蹲回张安世的身边,捧着脸道:“我也烦恼极了,若是紧盯着阿舅,便是不义。可若是敷衍了事,又是不孝,自古忠孝难两全。”
    张安世直接闭目,对眼前这家伙一脸嫌弃。
    可跪了那么久,腿上不痛是假的,这腿就好似已不属于自己的了,疼的厉害。
    朱瞻基依旧唠叨着:“阿舅平日里对我这样好,我不忍心见阿舅受苦。”
    张安世这才睁开了眼睛道:“可是呢?”
    “阿舅怎么知道有可是?”朱瞻基惊讶地道。
    张安世:“……”
    朱瞻基道:“可是我更心疼母妃,我不忍再惹她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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