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到了海外,即便是大夫,也大多都有自己的封地。
    这就意味着,不久的将来,这天下各大洲,会有诸多亲王和郡王的藩镇,甚至还可能,会有不少郡王的子嗣们,封于各处的港口。
    朝廷管理十几个亲王没有问题,管理数百个亲王和郡王,可能就要勉强了!
    何况,将来的皇帝,还要封出许多的藩王出去,天知道,将来天下会有多少的藩镇。
    照理来说,譬如周王,他既有了一处藩镇,他的十四个儿子,又分别往各处筑城建藩,照着以往的规矩,应该是周王来管理下头的郡王,这即是所谓的宗亲制度。
    可很明显,朱棣看出了其中的风险,若是让血亲来管理的话,势必会导致,数代之后,这些血缘关系更亲近的亲王、郡王、奉国将军们抱成一团,假以时日,这天下可能变成一个个巨大的武装实体。
    想要确保整个天下的藩镇,都乖乖对朝廷俯首帖耳,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能沿用这种血亲的管理制度,而是将天下划分为一个个区域,在某个区域之内,此处的藩镇,归某大藩镇节制。
    这样的做法,好处就在于,表面上大藩镇节制了小藩镇,可毕竟,这大藩与小藩没有过于亲近的血缘,大藩的统辖权力,不是来源于血脉,而来自于朝廷的授权,因而,平日里大藩的命令,小藩们不得不遵从,可若是大藩有其他的野心,小藩们就会毫不犹豫的站到朝廷一边。
    这其实是一种十分简单的驾驭之术。
    其实张安世一听,就晓得,这十之八九,不是解缙的主意,就是杨荣秘密上的奏疏了。
    张安世心里倒是火热,细细一想,觉得自己若是当真能为类似于周王朝时,类似于诸侯长之类的角色,不说以后子孙们能在海外作威作福,想要进行管理,就必然要设立许多的机构,而各藩不得不在新洲驻扎大量的人员!单凭这个,就足以让新洲诞生出一座巨城,成为某一区域的政治和经济中心了。
    可转了一个念头,陛下这番话,似乎有些耳熟,皇帝总是最擅长画大饼的那个人,且陛下是有前科的,要知道,靖难时,朱棣连自己的儿子,汉王朱高煦都坑呢,由此可见,陛下实在擅长此道。
    这事……先别急,还是打听清楚再说。
    张安世于是,按捺下内心的激动,却是面色平静,古井无波地道:“臣遵旨。”
    当即,便告辞出去。
    张安世却并没有立即回去他的宋王府,而是兴匆匆地来到了文渊阁。
    他细细一想,若是真有此事,那么,必是解缙与杨荣二人之中其中一人出的主意了。
    此二人城府都很深,想从他们口里套话,自是不容易。
    于是思量片刻,张安世最终否决掉了杨荣,解缙这个人……比杨荣好就好在,这个人最讲利益,从他口里套话,最是容易。
    只要确定是否是解缙的提议,那么就可以将杨荣排除掉了。
    于是张安世来到了解缙的公房,落座后,先笑了笑道:“解公。”
    解缙眼神从票拟中抽出,抬头看了张安世一眼,神色平静地道:“殿下……方才见驾去了?”
    张安世道:“是关于大理寺和刑部的事。”
    解缙颔首,却没有多问,只是道:“殿下足智多谋,必然又上提了不少好主意。”
    张安世便道:“岂敢,岂敢,和解公相比,实在惭愧。”
    解缙微笑,似笑非笑地看着张安世,张安世突然如此谦虚,足以引起解缙的警惕。
    解缙便慢条斯理地道:“不知殿下来此,可有何事?”
    张安世想了想道:“是关于藩镇的事,本王有些事,想和解公商议。”
    解缙道:“愿闻其详。”
    张安世边打量着解缙的反应边道:“这安南开始修建铁路,我在想,若是铁路开建,是否会壮大藩王们的实力,若是蒸汽机车的技术扩散出去……”
    解缙突然打断张安世:“难道殿下,不也是藩王吗?何以对此如此提防?”
    张安世道:“这不一样,本王乃是忠心耿耿的藩王,当然一切要以朝廷考量。”
    解缙微笑,接着道:“殿下是听说了其他的事,所以拿此来试探老夫吧。”
    张安世一愣,解缙的直接倒是令他意想不到。不过他依旧脸不红心不跳地道:“解公说的……”
    解缙从容淡定地道:“西汉时,文景为了削藩,于是采用了贾谊众建诸侯而其力的办法。也就是说,只要分封的诸侯越多,某种意义而言,反而更加确保了朝廷的地位。所以,在此基础上,老夫确实上了一道奏疏,为的……就是在这众建诸侯之上,引入一些解决藩镇多如牛毛,而朝廷难以顾忌的办法。”
    张安世定定地看着解缙,微微张目,道:“还真是解公提的?”
    第584章 百倍千倍的回报
    解缙看着跃跃欲试的张安世。
    却显得颇为谨慎。
    毕竟这是密奏,若是陛下知晓张安世从自己口里套了话,张安世肯定无罪,自己就不同了。
    可张安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不承认是不可能的。
    于是,他只点点头。
    张安世顿时兴奋的搓手,笑道:“解公此举,只怕也有自己的心思吧。”
    解缙微笑,不语。
    这心思还不明白吗?
    所谓的藩镇长,不就是为了爪哇量身打造的?
    赵王殿下,乃是皇帝的嫡亲儿子,现在在爪哇,也算是风生水起,这藩镇长显然是志在必得,这解缙可谓是人在京城心在爪哇,说他是赵王派遣在京城的细作都不为过。
    张安世便继续道:“解公这般良苦用心,莫不是……为了赵王殿下?”
    解缙忙道:“宋王殿下言重,老夫此举,乃是一片公心,何况这个建言,表面上是选贤明的亲王,约束诸王。可实则,殿下……海外不比关内,这海外诸王都是披荆斩棘,创业之艰苦,实非寻常人可比。正因为如此……”
    解缙顿了顿,继续道:“所以即便朝廷任命了贤明的亲王约束诸王,只怕其权限也是有限,诸王可都是草头王,哪里会听你使唤?无论如何的命令,怕是对方都有拒绝的理由,老夫久居海外,对此深以为然!”
    “譬如,你若召他来爪哇,他若是称病不来,你能奈何?你若是教他拿出一些钱粮来,他便哭告叫苦,说自己多么的艰难,所在的藩地如何的困苦,一哭二闹三上吊,你又能奈何他?说到底……诸王于海外镇守,本就是为了没有约束,单凭朝廷一个册封,又如何能约束呢?”
    其实这话……解缙说的并没有错。
    解缙苦口婆心,倒是一副张安世委屈了他似的模样,换做是其他人,可能已生出了惭愧之心,觉得自己对解缙产生了误会,这解缙,确实没有私心。
    可张安世是谁,他和解缙,算起来是同行,既同朝为官,都是文渊阁大学士,同时,其利益也都在海外,怎么可能就轻易地被解缙糊弄过去?
    于是张安世意味不明地盯着解缙,微笑道:“以我看,解公的用意不在此。”
    解缙面色平静,只轻轻道:“噢?”
    张安世道:“对赵王而言,其本质不在于辖制天下诸王,而在于,迁徙百姓。”
    解缙面色颤了颤。
    张安世接着道:“就说当今江西布政使司吧,九江府与南昌府各有千秋,可如今,南昌府却更胜一筹。这是为何?九江府大可以说,自己水路纵横,依庐山而靠长江,乃通衢之地。可南昌府却是省城。九江府可以说自己因借助于地利之便,商贾云集,码头上人流如织,其赋税与钱粮,都不在江西布政使司诸府县之下。可南昌府地利不及九江,交通不及九江府,其所依托的赣江,亦不如九江之长江远矣!”
    “可对南昌城而言,它是江西布政使司的治地,就足够了,因而,现在在天下人的眼里,是知有南昌呢,还是知有九江?”
    解缙脸色微微一变,似乎一下子被戳中了心事。
    张安世笑吟吟地继续道:“只怕爪哇所打的也是这个主意,百姓只要出海,就必定要择地而居,爪哇不及安南那样陆路联通我大明,也不及马六甲一样,乃海路枢纽。更不如苏门答腊那样地域广阔,不如暹罗那般资源丰富。论起来,爪哇确实有许多不如人之处,甚至不如比邻而居,隔海相望的吕宋。可若是这爪哇借助所谓‘藩镇长’的身份,成了‘省城’,对于有志于迁徙的军民百姓而言,却成了首善之地,有了人,就有了钱粮,有了一切。解公……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咳咳咳……”解缙拼命咳嗽。
    张安世则是道:“解公真的对爪哇太费心了。”
    解缙缓了口气,才苦笑道:“这叫因势利导,眼下藩镇诸多,也确实需要有相关的制度,当然,若是赵王殿下能够在藩镇长之中,位列其一,确实对爪哇有莫大的好处。宋王殿下,老夫也就不隐瞒你了,老夫以为,诸藩不可能永远无序下去,就如关内一般,有了京城,就会有省城,会有府城,会有县城。迟早,这四海诸藩,也是如此,眼下这样,其实是未雨绸缪。”
    张安世大笑,随即道:“这就好像,有一群人遇到了老虎追赶,你未必要比老虎跑的快,却只要比其他人先行一步,那么……你就是笑到最后的人。”
    解缙道:“宋王殿下……可是得了陛下的某些许诺?”
    他看着张安世,心里颇为紧张。
    他其实很清楚,某种程度而言,宋王也是赵王的有力竞争者。
    张安世只道:“陛下叫我努力。”
    解缙颔首:“四海太大,容得下四位藩镇长,看来宋王殿下,极有可能已经位列其一了。”
    张安世却没有回应。
    解缙道:“赵王也需努力。”
    说了一会儿闲话,张安世自是告辞而出。
    张安世在文渊阁里,有了心事,他显然也开始关心起了张家的命运。
    这些年来,他不是没有做过准备,而如今来看,似乎……一切都已成熟了。
    等到下值,他便立即回到了王府。
    将张三叫到了面前,询问道:“长生现在在做什么,没有惹出事吧?”
    张长生如今已有十六岁,在这大明朝,这个岁数已算得上是成年了,马上就要娶妻,亲家也已找好了,是陛下亲自定的,乃是周王的女儿。
    这家伙一直在宫中呆了许多年,被朱棣照看着,到了十二岁才出宫,随即便被张安世塞进了模范营中磨砺,四年的时间,渐渐从一个寻常校尉,蜕变为队官,此后,却被张安世又召了回来,教他去江西,跟在朱瞻基的身边办事,据闻,已到了副站长的位置。
    不过似乎也没有惹出什么事,平日里也会有书信回来,不过书信都是给他母亲徐氏的,和张安世这个父亲所通的书信却不多。
    这小子有点怕张安世。
    张三平日里作为打理张家事务的人,自是清楚家里许多张安世不知道的事,于是如实道:“王世子还在江西布政使司呢。”
    张安世直接道:“召他回来吧。”
    张三诧异道:“可听说王世子在南昌站,干的还不错,如鱼得水。”
    张安世只淡淡地瞥了张三一眼道:“不要啰嗦,到时我对他有大用。”
    张三不敢多嘴了,连忙称是。
    紧接着,张安世却又召了朱金来。
    吩咐朱金,栖霞商行,整平一块土地,准备营建宅邸。
    朱金却是有些为难地道:“殿下,现在京城,哪里还有什么好地方?但凡是有地,早就被人占去了。”
    张安世没有多想便道:“那就寻一些歪瓜裂枣的地方,不要嫌远,也别嫌地势不好。”
    “这……”朱金更不懂了,苦着脸道:“这么个地方,真要建了府邸,还卖得出去吗?”
    张安世则是勾唇一笑道:“这你就不必管了,山人自有妙用。”
    朱金满心的不解,却也只好应下。
    又过了小半月。
    张长生才姗姗来迟,回到了宋王府,先是去给母亲徐氏问安,而后便乖乖地来书斋里等着张安世。
    张安世下值,到了书斋,并不意味的看着张长生,背着手道:“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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