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慢些,小郎君!”

    屋里一串啪哒啪哒脚步声,伴随着清音的担忧声。

    不过片刻,啪哒啪哒声就冲了出来,季飞云跑在前面,砰一声扎进海棠怀里,海棠伸手把这个肥猴子抱在身边坐着。

    季飞云举着手里的红皮儿鞭子,仰头瞧着她:“阿姐,你..骑马..带五郎。”

    “你进屋子就找了这个来?”海棠一手捏了鞭子,一手拿着帕子给他擦脸:“这可不成,得等你大些再学。”

    季云飞歪了歪头,又一下倒在了榻上,怀里搂紧了鞭子:“你骑马跑,我守着。”

    季飞云才两岁多,说话有些不明不白,海棠跟他呆过几日,却猜得明白,小五郎是怕她骑马跑了,要赖在这里守着她,心中升起暖意,更是疼爱他得不行,捏了捏他的小手:“阿姐不骑马跑,你要赖在这里么,我不赶你走,阿爹待会儿让人找你回去,你回去就得挨板子。”

    季飞云一个听见“爹”、“板子”就一个机灵抖,吧嗒吧嗒眼儿说:“我要回去,先吃粥,龙眼粥。”

    “知了,你怎么这样挑?”海棠吩咐人下去煮些龙眼粥,又命人把季飞云抱去好好擦了擦脖子和脸上的汗珠子。

    季飞云在这里赖了两碗粥,就抱着她的打马鞭子回了春辉院,还真是一步三回头,巴巴儿舍不得,生怕季海棠转眼跑了。

    赵麽麽收拾碗盏,一边笑:“小郎君真是黏糊您呢,看看多舍不得您,还好您不嫁出去,不然指不定要哭成什么样儿,若是长大了也这样真心实意就好了,说句长远的,您在夫家真要直得起腰板儿还是要阿郎和小郎君给撑着,女人出嫁后,靠山不是夫君不是婆婆,而是娘家,看看那些公主们出嫁,哪个驸马爷敢给脸色?还是看在皇族的权势上,丁点儿不敢得罪。”

    赵麽麽对她是真实心实意,道理说起来是天上地下都要扯个遍,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

    海棠早已习惯,轻轻嗯一声,接过清音递来的一盏蒸梨,挖了一勺子吃着,目光有些飘然,前世她回季家的时候,见过季飞云几次,那时候他已经是个高高瘦瘦的小子了,像极了季嘉文,规规矩矩叫她大姐,与她很生疏,但也看得出是一个神采奕奕的少年,他本是很能学的一个人,也进了弘文馆,只可惜季嘉文出了事,季飞云被硬生生赶出弘文馆,颓废了好长一段日子,临到她最后一段时日,季飞云上长安求学,姐弟俩见过一面,她永远忘不了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是那样瘦弱那样沧桑....

    那会儿她想帮他托几个人打点一番,好让他求学之路顺畅些,他却极怕麻烦她,转而住进了沈府里,还省了些钱予她,让她好好治病,她看得出来,季飞云过得很清贫,好好的古青色贵族士子服洗得都有些发白了……

    那样的曲折人生,是能避开就避开,前些日子季海棠只是觉得他可爱,现在看他这样在乎她,更多的是心疼和不舍。

    她生出一种决心来,不管是父亲还是季飞云,绝不能走到那一步,因为她深深知道,百年大树一朝倒,就真的再没了参天立地的法子。

    “如画这丫头又哪儿去了?”赵嬷嬷收拾完毕,撩帘子进内屋,又见只有清音一人在燃香炉:“送小郎君走的时候就没看见了。”

    清音将石榴花熏炉盖子合上,又慢吞吞摆着香箸,又去帐子里赶蚊子:“她让我帮着她顶一会儿,不知去了哪儿,想必是有些小事吧。”

    赵嬷嬷看她做事儿精细可手脚就慢了些,也帮忙上前理被子,嘴里嚷嚷道:“小事,谁三天两头都有事儿,主心事儿不都该在这屋里么?”

    海棠倚在榻上听得见赵嬷嬷和清音说话,赵麽麽不过是想提醒她,如画偷懒儿,殊不知海棠压根儿不在乎这一点子,如画能搅到哪里去,她心知肚明,不过是慢慢养着,等待时机罢了。

    屋里才嚷嚷完,清音就请海棠进屋子里歇息,海棠才躺下就听见如画进门的声音,赵麽麽在外面训斥道:“你成日里朝外头跑什么跑?仗着认识两个字儿,就当自己是出了品阶的官了,不敢托我做事,就推给清音,不过是奸猾脑袋,欺负她是个好人!”

    如画也不甘示弱,回嘴道:“娘子都没指摘我,可把你急得!再说了,我若不是识得两个字,能有本事跟了娘子么?你年纪大,懂事多,可我年纪小,不靠点子学识,还能赤脸儿白眼地做个婢女么?”

    “你这丫头!”赵麽麽本就是沈清梅千挑万选选出来的,是几个小丫头的长辈,虽有辈分顶着,但平日里也没指摘几个小辈,也是想着这几次是如画太能折腾,季海棠又不知道,这才说了重话,不成想让牙尖嘴利的小丫头气得缓不过来。

    海棠平日里装聋作哑,这会儿赵嬷嬷吃瘪,她是不能纵着如画坏了规矩,伤了忠心耿耿的赵嬷嬷的心,只撑着手臂朝清音使了个眼色:“外面吵嚷些什么,连赵嬷嬷也敢骂了,还没个规矩了。”

    清音这才领了命出来,立在门口低声喝道:“都闹些什么,娘子差我来问问,有什么热闹事儿说给她听听。”

    赵嬷嬷不害怕,如画面庞上有些畏惧,瑟缩了一下肩膀,去拉清音,嘴里哀哀道“好姐姐”。

    清音让她哄了两遭,倒也笑了,伸手戳了戳如画的额头,数落道:“你跑出去我给你顶上也就罢了,娘子是纵着你,可赵麽麽是咱们长辈,是你能顶嘴的么?都是夫人送来的,你倒是个凶狠的了。”

    如画眼珠子一转,忙低了身去给赵麽麽赔礼。

    赵麽麽嘴快人精,料想清音平日里是个只管照顾海棠的软聋子,这次却出来调和,想必也真是海棠使了来,也不硬着气儿,嗯了一声,就作罢了。

    如画撩开帘子进了内堂,如画袅娜迎来:“娘子,看看这个。”从袖子里取出一支青玉簪放在瓷枕角上。

    季海棠垂眼瞧着那光溜溜的玉簪,眼睫微微颤动,立即想起如画前日里说的“送信物”,想不到这不消停的如画手脚这样快,这才过了几日就给拿来了,穷酸的卢少阳这刻拿得出这玉簪,还真是难为他了,也不知道是他老娘卖了多少鸡鸭才给他买了这支玉簪。

    想归想,季海棠伸手去捻玉簪:“这是你的?”指尖一滑,只听啪嗒一声,玉簪跌在地板上摔成了两截。

    如画长大了嘴,像只鼓眼睛的布谷鸟:“这...这是卢公子的。”

    海棠脸色一变,伸手就推了瓷枕:“谁让你带这个进来的?卢公子家贫,这玉簪岂是那样好拿出来的?这会儿摔碎了,成了我的不是!你拿什么还给人家?”

    季海棠句句都是要她一个丫头担着,如画到底年纪小,被震慑得跪在地上,不住磕头。

    清音和赵麽麽听见声儿皆赶了过来,望着地上的碎簪子又望着海棠,还闹不清楚是什么事儿。

    季海棠抚了抚胸口,起身下床从妆奁匣子里取了只玉蝴蝶交给如画:“摔碎了簪子,是我对不住你,这算是陪你的。”

    如画不知季海棠怎么又发了好心,可怜兮兮望着海棠:“那卢公子那头怎么办?”

    季海棠指着如画鼻尖儿:“你倒问我怎么办,我看你要怎么办!男人送的玉簪首饰你也敢拿来,胆子不小!诚以为你是个老实的,小玩意儿就纵容了你,没成想你倒要拿这簪子来陷害于我。”

    如画急得眼泪直洒,说起那些小玩意儿,也是娘子诚心诚意送的,那日谈起簪子,娘子也没说什么,她才敢带回来,这会子全是她不懂事了,可她还偏不敢说。

    清音上前给海棠打扇子,劝慰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让您气成这样?”

    海棠又坐在床上,指着门外:“赵麽麽留下守夜,我累了。”歇了口气,喝了口水,旋即又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如画:“我待你不薄,此事说出去丢了我的人也丢了母亲的人,我看你年纪也太小,此事就先罢了!”

    她一会子骂得入骨,一会子又大度原谅,倒像是个软硬兼施,如画听她肯饶了,连忙又是磕头,抽身退了去。

    清音将团扇递给赵麽麽,嘱咐道:“劳烦嬷嬷仔细着点儿,主子夜里爱惊醒。”

    赵嬷嬷接过团扇说:“你当我也没个天高地厚的眼界不成?”

    如画听过这点子话,更是委屈难耐,脚下生风,三下两下冲进了隔壁侍婢房间里去歇息。

    第14章 骄矜之罪

    如画跑了出去,海棠便翻身歇在了床上。

    赵嬷嬷收拾地上的残渣,又问海棠:“娘子,这碎簪子是弄哪里去?”

    海棠从虚虚实实的纱帐中望见那碎成两截的簪子,如一只猫儿般勾起了懒惰的眼:“是如画拿来的,自是给如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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