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人一脸正经的表情,令狐况只恨得牙根痒痒:“他们可是屠城了,若是放任匈奴继续攻城,晋阳周遭将无一处能够安守!祁县不容有失!”

    “以卵击石,只是途耗兵力。还请将军三思!”那裨将大声道。他身边,不少将官开始骚动,许多人都跟那裨将一般,并不想驻守孤城,直面匈奴大军。

    看着这群或是义正言辞,或是眼神躲闪的将官,令狐况只觉心都凉了。不救祁县,可能还有些战略考量,但是连大陵也一同放弃,躲回兵马粮草囤积的阳邑,不过是避战罢了!这群士族子弟,跟随鲜卑一起出兵时,各个耀武扬威。轮到自己对敌,却一个个畏首畏尾。像奕延那样的猛将,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

    然而念头只是一闪,令狐况就恨恨道:“我自带两千人马前去,你们先带兵返回阳邑,听东赢公命令!”

    他手下这些庸人是不能用了,但是城还是必须守上一守。既然使唤不动他们,就带自己的亲信前往祁县吧。说罢,他也不等众人反应,甩手走出了军帐。

    然而令狐况没想到,还未等他抵达祁县,城头的大旗便以换了模样。祁县县令畏惧兵祸,漏夜出逃,守兵立刻开门献降。面对这支小小偏师,匈奴大军自然不肯放过,派出了一千骑兵围剿。

    汹汹蹄声响起,令狐况不敢怠慢,飞速组织军阵,拼死迎敌。然而这些骑兵并非区区两千步卒就能挡住的,不到一刻功夫,阵营便被冲破,全军皆溃!

    “将军快走!只要赶到阳邑,便能重整旗鼓!”杀声震天,有亲兵拼命喊道。

    令狐况满脸是血,挥刀过多,手都开始发颤。若是再多两千人,就算无法拯救祁县,他也能挡住这支敌骑,顺利脱身。可是他有吗?!率兵驰援未果,反而损兵折将,东赢公不会记得他做出的任何努力,只会觉得他庸碌无能,害后军败阵!

    就算因令狐这个姓氏,保住一条小命,这个将军,也要当倒头了!

    死死咬住了牙关,他大声道:“撤!收容残兵,退回阳邑!”

    带着百余人,令狐况冲出了重围,向着阳邑逃去。

    ※

    “什么?刘元海夺回了祁县,兵临晋阳?”司马腾噌的一下站起身来,只觉目眦欲裂。

    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之前拓跋鲜卑来援时,他们分明把刘渊赶出了太原国,甚至夺回了大半西河国啊,可是短短两个月,城头便尽数易旗。如今大军已经占领祁县,他这个晋阳城,还能守住吗?!

    “将军莫忧!晋阳乃大城,如今城中粮草充足,只要坚守不出,当能抵住匈奴攻城!还有阳邑成掎角之势,若是出奇兵攻匈奴侧翼,当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胡子有些花白的令狐盛将军大声道。他是并州老将,又是令狐氏出身,老于军阵,这样的谋划,确实不算离谱。

    然而一旁的高主簿却道:“令狐将军此言差异,若是匈奴围城打援,岂不要耗尽并州所有兵力?如今阳邑还在我军手中,等阳邑一失,前往上党的道路便会绝断。到时逃都逃不出去了……”

    “为何要逃?!”令狐盛怒道,“将军乃并州刺史,替天子镇守一方!匈奴不过癣疥之疾,只要朝廷缓过劲来,当能发兵并州,一扫乱局!”

    “如今东海王兴兵讨伐河间王,如何抽得出手整治并州?若是拖下去,恐怕才会使空耗兵力,离散人心!”高主簿厉声道。

    他所说的讨伐,乃是与刘渊起兵同时发生的事情。憋了半年,东海王终于按捺不住,再次组织联军,讨伐长安,想要夺回天子。然而刚一出兵,联军之中有人被河间王挑动,反了出去。冀州又遇上成都王旧部造反,公师藩起兵攻克阳平、汲郡两郡,杀太守攻邺城,闹得驻守邺城的平昌公自顾不暇。

    眼看两个月过去,联军摇摇欲坠,已经不成样子了,哪还有回援并州的打算?

    令狐盛却不这么看:“若是东海王收兵,自当能派人前来并州,岂不正好?”

    听到这话,司马腾终于忍不住一拍桌案:“放肆!东海王乃是清除乱党,哪容你置喙?!若不是你那侄子统兵不当,后军又因何会败!”

    他可是东海王司马越的亲弟弟,当然不会容忍诋毁兄长。令狐盛碰在了刀刃上,怎能不拿他开刀?

    听到这话,老将面上不由涨的通红,但是想要辩驳,却一时找不出话来。见势高主簿立刻道:“将军言之有理!此刻乃是救驾的关键时候,若是将军能领一奇兵,壮东海王声威,定能力挽狂澜,建不世之功!”

    这下,别说是令狐盛了,其他几位将领也起身道:“不可!”

    他们怎么会听不懂高主簿的意思。这分明是让司马腾放弃并州!难道要把偌大一州,拱手交给匈奴人吗?!

    见众将如此,司马腾不由也有些犹疑:“若是出兵,晋阳危矣啊……”

    高主簿一笑:“此言差矣。将军自当留下几支兵马,镇守晋阳。待到朝廷大事落定,再领兵入并州。只要上党不失,总能打开局面。就如当年大乱,十几万匈奴、羌人乱兵一路从并州打到雍州,最后不也被朝廷剿灭干净?”

    当时是当时,现在是现在,哪能同日而语?几位将领忍不住又想说话,高主簿却飞快补了一句:“晋阳不比邺城,若真固守,万一遇到成都王那般境地,如何是好?”

    这话让司马腾一个激灵。是啊,当初王浚派段氏鲜卑攻打邺城,八千人马就杀的邺城无法抵御,成都王只是迟疑片刻,就落得单车出逃,连个卫队都不曾有。而自己,面对的可是数万匈奴!如果前往上党的道路有失,他恐怕逃都逃不出去。

    而若是避开上党乱局,为兄长助威,说不定能一举击败河间王,迎回天子。如此一来,功勋有了,还不用面对匈奴的威胁。等到大局安定,朝廷能抽出人手时,再带兵返回,岂不是名利双收?

    想到这里,司马腾一挥手:“高主簿言之有理!如今天子被河间王挟持,正是我等臣子效力时刻,怎能推诿?立刻选两万兵,随我共赴联军大营,助阿兄一臂之力!此去凶险,并州当交由尔等固守,只要晋阳不破,阳邑不失,谅那匈奴贱奴也不敢如何!”

    听到这话,令狐盛眼中的光芒骤然暗了下去。刺史都要逃了,晋阳还能守得住吗?并州还能守得住吗?

    高主簿却松了口气,只要东赢公答应下来,他们这些僚属,就能安安稳稳逃出晋阳了。比起固守,这才是更符合他们利益的选择。

    逃吧,只要逃出火海,就有机会翻身了!

    ※

    从匈奴发兵开始,梁峰就忙了起来,一方面要维持上党安定,另一方面,也要组织人手,运送粮草。这是东赢公发下的军令,梁峰没有丝毫推诿,毕竟晋阳才是并州的心脏,只要能战胜匈奴,自己这边勒紧了裤腰带也要努力支撑。

    除此之外,更多的流民开始南下,尤其是几郡士族,都需要通过上党陉道,逃往司州、兖州。如此一来,梁峰需要应对的就更多了,不但要安安全全把这些累赘送走,还要想方设法从流民中截流一部分有胆气和抗争意志的,尽可能为上党多添些力量。

    因为战乱,就连驻守壶关的吴陵,都加大了兵员招募,新兵的培训则全权由奕延代理。两个月时间,硬是让一千人的守军变成了五千,好歹有了些依仗。

    然而到了秋粮收获的时候,匈奴屠城的消息传了过来。还没等人反应过来,通往晋阳的粮道就被切断了。匈奴似乎加紧了攻势,想要硬撼晋阳城。

    “如今正值秋收,晋阳的粮草应当充足,只要东赢公驻守坚城,便不会有失!”段钦分析道。

    “晋阳不克,匈奴很可能会转头攻打上党。”奕延声音极冷。这些时日,匈奴虽然没有再对上党兴兵,但是上党的位置摆在那里,不论是早是晚,总要面对敌人的兵锋。

    “有晋阳在前面,就算攻打上党,人数不会太多。以现在新军的数量,勉强还能应付。”梁峰沉吟道,“只是连遭败绩,又有屠城这样的先例,不知阳邑能否守住?”

    阳邑和晋阳成掎角之势,一者有失,另一者可就麻烦了。也不知固守阳邑的哪支兵马,可不要出什么乱子。

    这个问题,谁也没法作答。

    梁峰不由一叹:“还是再派几支探马,秋粮要尽快收割,各县进入战斗准备!”

    没有什么更好的法子了,只盼晋阳能挡住匈奴的进攻吧!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几日后,一道邸报送上了潞城。

    “你说什么?!东赢公出兵讨逆,即将抵达上党?!”

    作者有话要说:  按照正史,司马腾确实是逃出了并州,不过是在明年。但是由于梁峰的存在,他前期大意损失了太多人马,刘渊又放弃了攻击上党,着力打晋阳,才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大乱的序幕,要彻底拉开了。之后的故事,也会跟正史越行越远,成为一段新的历史。

    第151章

    “讨逆”?开什么玩笑!逆贼不是正在攻打晋阳, 他一个并州刺史, 这时候不待在治所, 到上党讨什么逆?!

    然而只是一瞬,梁峰就反应了过来。司马腾说的逆贼,不是指刘渊和匈奴汉国, 而是远在长安的河间王司马颙!他要出兵加入东海王的讨逆联军,攻打长安。如此一来,自然要从通过上党陉道。这他妈根本就是打着出兵的旗号,逃离并州!

    司马腾怎么会混到如此地步?他不管并州百姓死活,难道就不要自己的领地了?!

    “主公!”段钦也面上变色, 立刻道, “当说服东赢公留下, 否则晋阳危矣!并州危矣!”

    将军府的僚属难道不知道吗?梁峰脸色铁青,厉声道:“随我出城去迎!”

    带上一千兵马, 一路飞奔赶到襄垣县, 梁峰迎面撞上了司马腾的队伍。当看到眼前这支“大军”时, 他的心猛地沉了下来。

    只见目所能及, 全都是车驾。载着金银珠宝,载着粮秣丝绢,还有那些神情惶惶,眉头紧皱的衣冠士族。被兵马拱卫的,是来自晋阳,乃至并州其他地方的高门望族。当听到了东赢公出逃的消息后,他们宛若成群结队的硕鼠,登上了这条小船。这不是一个人的逃亡,而是一个阶级的!面对这样一支洪流,任凭何等计策,都拦不住了!

    深深吸了口气,梁峰一振衣袖,向着中军大帐走去!

    连续赶了几天路,进入上党腹地,没了紧紧尾随在后的匈奴大军,司马腾下令扎营,在襄垣休整半日。一路上见了不少邬堡,还有新垦的田地,司马腾本想招梁子熙前来,跟他商量一下筹粮问题,未曾想对方就迎上了门。

    “来的如此快?传他进来吧。”司马吩咐道。

    不一会儿,梁峰便大步走进了营帐,一撩衣袍,跪在了地上:“下官参见东赢公。”

    司马腾摆出一副亲善面孔:“子熙无需多礼,快快请起。”

    梁峰却没有起身,而是道:“敢问东赢公,晋阳、阳邑,可还留有足够兵马?”

    没想到他问的如此直接,司马腾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自然是有的。我出兵,便是为了讨伐逆贼,迎回天子。等到天子回返洛阳,朝中安定,就能派兵剿灭匈奴贼寇。”

    “那百姓呢?若无人耕种,城野皆空,何人养活这些将士?”梁峰又道。

    面前之人眸光清亮,简直直刺人心。司马腾的面色越发冷了:“并非本公勒令他们离开,只是诸多世家想随大军前往司州、兖州,跟在了后面。”

    “那下官恳请收容流民,安置在上党境内。有人,方才有地。若百姓离散,并州就要沦入匈奴之手!”梁峰衣袖一敛,郑重伏在了地上。

    完全没想到梁峰恳求的会是这个,而不是力谏让他留在并州,司马腾不由皱起了眉头。不过这话也不无道理,若是人都跟着自己离开了,谁来种地?何处征兵?他只是想避开匈奴兵锋,还真没有把整个并州让出的打算。

    面上神色微微一缓,司马腾道:“子熙果真一片赤诚。不过流民人数众多,上党一地,何能容养?”

    “开垦官田,节衣缩食。只要肯留下,总有安置之法。何况上党兵少,若是匈奴大举来犯,无处征兵,恐成大祸。”梁峰见司马腾意动,飞快补充道。

    这话才戳中了司马腾的软肋。若是上党丢了,莫说他无法再返回并州,就是司州、冀州的门户,也要落在敌人手中。这威胁的,可就是国朝的安危了。

    “子熙言之有理。只要能挡住匈奴大军,你自可便宜行事。”反正不费自己气力,司马腾终于松口。

    “谢东赢公!下官自当固守上党,力保司、冀咽喉要道!”只要有这句话,他就能放手收容流民,尽可能拦还有守土意识的百姓。至于士族和司马腾本人,根本不是他能加以掌控的事情了。

    见梁峰这么干脆应了下来,司马腾心中又有些过意不去了。自己逃出并州不说,还把上党摆在了风口浪尖之处。谁料梁峰根本没有说什么,主动把一切重担揽在了身上,这可不就是国士之才吗?

    想要让人卖命,就要多给些好处才行。司马腾思忖片刻,便道:“既然要抵御匈奴,也不好没有军职。我会向朝廷奏请,加你为威远将军,进乡侯。如此一来,也好指挥兵将。”

    威远将军不过是杂号将军,与吴陵的破虏将军同级,都是五品,还不如令狐况的折冲将军排位靠前。这样的恩赏,说白是想让他肩负起守土的职责,又用军衔加以钳制,无法掌控所有兵力,实在算不得大方。

    梁峰却没有在意这些细节,对他而言,安顿流民才是首要任务。只要司马腾松了这个口,一切就好说。再次称谢,他才从站起身来:“不知东赢公一路粮草可缺?若是不足,下官想办法再筹出余粮。”

    刚刚答应让人收容流民,现在就从对方手里抠粮,就算是司马腾,也有些做不出来,只得干咳一声:“大军粮草齐备,倒是不用子熙麻烦。等到明日,便要开拔前往井陉,只要一路安排停当即可。”

    匈奴人还跟在后面呢,带着这么多累赘,再给司马腾一个胆子,也不敢在并州逗留。

    这一点,梁峰倒也猜了个七八。别说是司马腾,估计队伍里的那些士族,也不愿在并州多待一天。能够省些粮食,自然最好不过。

    再次称是,梁峰退出了大营。

    段钦守在外面,满面焦色,见梁峰出来,连忙问道:“主公,东赢公如何说?”

    “允我收容流民,加威远将军,进乡侯。”

    听梁峰这么一说,段钦立刻拼凑出了大概,不由松了口气:“如此已是最好。”

    可不是嘛。用流民充实上党,还有领兵之权,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这样梁峰就有了名正言顺的调兵权,大兴屯兵之制了。至于其他,反而是次要。

    “明日东赢公便要离开上党。你尽快组织人手,去流民中询问。若有想留下的,尽可能安排。还有大军之后,会有更多流民入境,要早作准备。”梁峰叮嘱道。

    段钦知道轻重,应下之后,又道:“王中正得知你前到大营,刚刚派人来请。”

    王汶也要离开并州了吗?梁峰轻叹一声:“我这就过去。”

    出了大帐,又行了两三里,就看到了王家的营帐。周遭光是牛车就有百来辆,还有数千护卫和仆从相随。临时搭建的营帐,简直不逊于大营了。看来即便是逃亡,也不会坠了太原王氏的名头。

    在仆从的引领下,梁峰步入帐中。王汶显然已经等他了一些时候,立刻起身迎了过来:“许久未见,不曾想重逢竟是如此境地。”

    见王汶面色不大好,梁峰道:“乱世飘零,也是身不由己。王中正还请保重身体,一路远行,怕是不会轻松。”

    王汶叹道:“好一个身不由己。这次王氏亲眷都迁出了晋阳,只留几支旁嗣。也不知何时才能重归故里。子熙你呢?可有何打算?”

    “身为太守,自当守土一方。至少要保住司、冀咽喉要道。”梁峰答道。

    上党一失,胡马顷刻就能南下洛阳。守住壶关和八陉,确实是个重任。王汶长叹一声:“怕也只有子熙,能甘冒奇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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