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狗屎一样的东西,在我枪下不知道哭天喊地求饶过几回,河鲤王也畏惧他们?”徐怀朝一个身形瘦高的汉子喊道。
    潘成虎、郭君判心里直念,将这狗屎绕过去,千万莫去踩,脏着自己的脚不合适。
    郑屠身手不行,却有着常人不及的口条,他接到信后,带两人从岢岚城赶到石场备用,都不用一个时辰,就将虎头寨、石溪庄、太白顶、歇马山、老君潭、双龙寨等诸路桐柏山匪军联手搅动匪乱,却被徐怀率乡兵杀得丢盔弃甲,最后不得不接受招安的来龙去脉,说得明明白白、一清二楚。
    当然,在这些故事里,郑屠今天重点渲染了前御史中丞王禀心腹爱将徐怀的武勇,也没有太过贬低郭君判、潘成虎等人。
    在这里歇力的囚徒也都听得一清二楚,此时见徐怀对郭君判、潘成虎张口就骂狗屎,也都相信郑屠所说不假。
    不过,他们挨过收拾也不是一趟两趟,哪里会轻易搅和到徐怀与郭君判、潘成虎的恩怨中去?
    再怎么看,院监王禀的心腹爱将徐怀与草城寨厢军正副指挥使,都不是他们这些死都没人管、没人问的刺配囚徒能得罪的。
    那个瘦高汉子只是抬头朝徐怀这边看了一眼,随后又往人群里缩了一步,完全不想出头惹事。
    “小爷这双手杀死贼兵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没想到却比不上这两砣狗屎不如的东西还能捞个厢军指挥使做做,心里恨啊,还不如当初就落草为寇。不过,我听说你河狸王在京东东路宪司也是条好汉,手里捕获杀死奸贼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却不想外出捕盗,家中娇妻与上峰通奸,怒而杀人落得比我还不如的下场,却是心平了!”
    徐怀哪里会放过河狸王王孔,将破锋刀扔给徐心庵,从石场跳将下去,将囚徒推开,径直往王孔走去,叫道,
    “你看这两砣狗屎一样的东西今日竟能耀武扬威,心里是否也恨得慌,来来,你跟我比试一场,就当泄气——我也好久没有找到一个像样的对手痛快打一场了,这两狗屎一样的东西,我单手打他们都嫌丢人……”
    “这莽货,这张破嘴迟早将所有人都得罪干净!”看到潘成虎、郭君判青筋暴跳,郑屠忙走过来安慰他们,“郭军使、潘军使,你们也不要跟这莽货计究,让他去自找霉头!我让人去岚谷城采办,应能带几坛子好酒回来,咱们约上成都将,夜里一起乐和乐和?”
    第九章 铁棍搅得江海涌
    河狸王王孔乃京东东路提点刑狱司武吏,因妻室与上峰通奸,怒而杀人,刺配三千里到岚州已有两年。
    王孔作为牢营囚徒之中难得的身手强横之辈,身边自然不会缺小迷弟。
    看徐怀对王孔纠缠不休、从石堆追打过来,当即就有三名健壮囚徒从后面挤过来,要挡住徐怀的去路,给王孔解围。
    “你们三人要先来与我比试拳脚?”徐怀爽快叫道,“好好,与我比试,我不会叫你们吃亏——你们三人一起与我打,但能叫我退后三步,今晚统统都吃酱羊肉!谁要能将我打趴在地,免去苦役,天天酱羊肉伺候!”
    徐怀翻手为掌,劲力暗涌,往其中一名健囚左肩劈去。
    他这一掌出手极快,但手里却收着劲,目的还是将当前这人推开一些距离,以便他不退让半步也能有以一敌三的空间。
    三名健囚也仅仅是想将徐怀拦住,却是不敢还手的。
    当前那健囚冷不防肩头吃了一掌,往后连退两步才站住。
    接下来徐怀要逼王孔出手,就没有留余力,右脚往侧前搓插而去,翻掌为拳,背椎旋拧之间,沛然巨力已贯穿右拳,有如重锤往右侧那个起了性子、拉开拳架子的年轻健囚胸口轰去,暴烈迅猛。
    要是双方都持兵刃比试,徐怀要防备着刀枪锋锐无眼,还不敢正面去挡三人的夹攻,但比拳脚功夫,他就没有这些顾忌。
    这些刺配囚徒天天忍饥挨饿,每天还要承受极其繁重的苦役劳作,即便这几名健囚,体力及筋骨比他们各自巅峰时都要虚弱许多,不要说以一敌三了,以一敌十,徐怀都有把握用拳脚将他们打趴下。
    右侧那健囚,身手还是相当灵活,横肘极其精准的封格住徐怀右拳来势,但虚弱的身体哪里挡住徐怀那如重锤轰来的拳劲,整个人当下就被打得横飞出去。
    要不是这人以最坚硬的肘部封挡拳路,右臂都得叫徐怀一拳轰断。
    见徐怀出手鲁莽,怕他再出手伤人,王孔后脚猛然挫地发劲,身形纵越前冲,右掌切着徐怀颈项斜劈过来,嘴里喝问道:“当真是找我比试拳脚?”
    见王孔动手之前,不忘先拿话套住自己,徐怀心里一笑,说道:“你以为我输了会不认帐了?”
    徐怀拳臂翻压如蛟,往王孔右臂压打过去,以打带格,还击王孔胸腹中门。
    王孔自知劲力已大不如前,轻易不愿与徐怀正面对打,身形纵越攀腾快捷,拳掌变化更是快如滚石,专找徐怀的脖颈、侧腋进攻。
    然而徐怀身形变化更快、拳掌更疾,且其势刚猛,如蛇如蛟在身前翻腾,从正面将王孔缠住,眨眼前就对拆数十拳掌,趁王孔气力有所不继,一击钻拳像大枪怒刺,穿打在王孔左肩,将他打退两步不止。
    “太弱太弱,真是没意思!”徐怀收手不打,嫌弃说道,“你们是不是都没有吃饱饭,手里怎么就没有几斤力气?打你们就像是欺负小娃娃——”
    “我等确是不如徐爷。”王孔待胸口血气平复,才喘息粗气低头认输,他只求人不受伤,却不敢跟徐怀争什么意气。
    “你这蠢货,王孔他们每日连肚子都填不饱,哪有力气跟你对打?你到石场来,净给我惹是生非!”王禀从后面走过来,板着脸教训徐怀,好像徐怀真就没有看出王孔这些人此时不经打的缘由。
    “我哪知道这些囚徒连饭都吃不饱?还不是王相你在信里说牢营藏龙卧虎,身手高强者比桐柏山不知多出凡几,骗我过来找人比试,说有助武技精进?我要是早知道你在骗我,我就径直回桐柏山去,中途不回岚州了。”徐怀一副何不食肉糜的不满叫道。
    “你除了练武,就不能找点其他正经事做?”王禀嗔怪道,“好好,你怨我骗你回岚州,你待在这里住上几天,待王孔他们每日吃食正常了,养足精力再与你比斗,你便知道我有没有骗你!”
    “那要等要驴年马月?”徐怀叫道,“这个王孔算是有几分功夫,还有你们的三人,都算是接住我一拳,夜里我着人给你们送顿好食过去。你们且养足气力,明日我再来找你们比斗……”
    挨了徐怀一拳一掌的两名健囚,眼里还有些不服气,王孔却知道徐怀见好就收,没有痛打他们一顿,还能赏他们一口肉吃,对他们来说已经再好不过的结果,当下拉住三人给王禀、徐怀谢恩:“多谢王郎君、徐爷赏!”
    “王相公,你们要去哪里?”徐心庵走过来问道。
    “我等且去牢营看一眼!”王禀负手看向远处的山嵴,硕大的夕阳就压在山嵴之上,烈焰一般的彤云将天际涂抹了绚丽,沉吟片晌后,又看向王孔等人,说道,“今日已经不早了,石场可以收工,大家都可以早些歇息下来——你们也且随我去牢营,我还有些事要找你们询问!”
    “谨遵王郎君令。”王孔不知道王禀要找他们询问什么,但能早些歇工,多少能缓一口气,又岂会不愿?
    成延庆率牢营厢军看守左右,见王禀下令提前收工,他当然不费什么神,便与郭君判、潘成虎拱拱手作别,监管囚徒从采石场返回牢营……
    ……
    ……
    厢军再烂,也有完备的指挥体系,统兵官也不敢克扣盘剥太厉害,所以石料会源源不断的从石场运出去,不需要徐怀替王禀发愁。
    这个环节即便出什么纰漏,郭仲熊也只会追究郭君判、潘成虎两人的责任。
    而之所以叫郑屠硬贴过去,还是要盯住潘成虎、郭君判、陈子箫身边的动静,还要光明正大的去盯,死皮赖脸的去盯,这将无形中化解掉他们拉拢禁厢军将吏的可能。
    整件事的难点,还在于草城寨禁军武卒撤出去之后,上千刺配囚徒要如何有效管治?
    就算陈子箫、潘成虎、郭君判没有巨大利益的诱惑,轻易不会妄动,这次受蔡铤所遣、暗藏在幕后主事的那人,怎么会坐看他们将石场形势尽收手中?
    而牢营拥有对这些囚徒最直接的管治权,王禀、徐怀可以将禁军武卒赶到石场外去,朱孝通作为管营,除了能拒绝他们将手直接伸到牢营里去,还能暗中做更多的手脚,令他们防不胜防。
    他们料定郭仲熊此时是不会插手石场事,禁军将卒被踢出石场后,陈子箫他们暂时也无处申冤,但石场内囚徒闹事呢?
    哪怕是闹出三五条人命来,又或者上千囚徒怠工,开采石料比以往慢了,来不及供应边地坞砦建造所需,郭仲熊就可以再光明正大的插手进来。
    郭仲熊甚至可以给仓司及经略安抚司发一纸文函,正式要求将王禀架空起来,不得再插手石场具体事务,安心在岚州做一个清闲贬官。
    无法直接插手牢营事务,就不能从囚徒里挑选安分守己且精明能干的人,实行以囚治囚等事,那又如何保证这么多的囚徒都能安分守己、保证石料的开采?
    这是在徐怀过来之前,王禀、卢雄都极为头痛,没有办法解决而一直都没有轻举妄动的关键。
    徐怀的想法则很简单,他们不应该怕囚徒闹事,甚至都不能觉得该是他们最怕囚徒闹事。
    倘若仅仅是普通闹事,比如囚徒怠工,或囚徒间打架斗殴,闹出三五条人命,这是会给郭仲熊再次插手石场事务制造口实。
    但是囚徒暴动呢?
    陈子箫、郭君判、潘成虎他们根本不怕囚徒暴动的,草城寨五百禁军武卒不是吃素的。
    囚徒暴动,他们率兵赶过来镇压,杀一个血流成河,随便还能捞点军功获赏。
    这么美的事,他们做梦都会笑醒。
    问题是朱孝通作为管营,以及牢营厢军都将成延庆等人敢吗?
    这不是事后追究谁责任的问题。
    囚徒一旦在牢营发起暴动,第一个就会将他们杀了祭旗!
    当然,石场官舍跟牢营紧挨着,徐怀他们必然也随后会受到冲击。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就算遭殃,也是在朱孝通、成延庆等人之后。
    所以,他们绝不能怕事情搞大,而是要担心事情搞得不够大。
    “去你娘的,这些东西是拿来喂猪狗的?比他妈裤裆还要骚气,是人吃的饭食?”
    牢营条件非常简陋,天气又炎热,为上千囚徒准备饭食的草棚里散发出强烈刺鼻的腥恶之气。
    采石场提前收工,上千囚徒也都已经回到牢管,狱卒正监押他们到草棚前,准备领食暮餐。
    趁着王禀与朱孝通、成延庆等人在草棚外视看囚徒就餐的情况,徐怀走进草棚,一脚一个,就将两口盛满粥食的大石瓮都踹翻在地。
    这么多人的餐食也是从囚徒里挑选十多名老实听话或暗中给过孝敬的人打理,有两名老吏监管。
    看到徐怀突然发作,正准备将石瓮抬出来的几名囚徒自然不敢吭声,两名老吏跳脚过来要拦住徐怀再对另两口大石瓮下脚。
    徐怀两巴掌将两名老吏扇倒在地,又将剩下两口大石瓮踹翻,破口大骂:
    “小爷平生最恨你们这些贪官污吏,暗中不知道克扣多少,竟拿这些猪狗不吃的东西糊弄人,难怪河狸王一个个弱得跟小鸡崽似的!燕小乙,你们过来,将这些东西都他妈给我砸稀巴烂,一把火烧了这鸟牢营,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第十章 场面有点乱
    燕小乙等人年轻气盛,性子也急躁,之前就是看不惯不平事出手伤人才被判流徙岚州;也是年轻气盛,心里不平气没有磨灭,刚才看到徐怀纠缠王孔才不计后果上前阻拦。
    牢营之中的种种压榨、欺凌,而牢营饭食之劣,令他们关进来都有两三年了,食之还忍不住作呕,早就满心怨恨。
    这会儿听到徐怀招呼,燕小乙上前一脚就将粗木桌案踹翻,另一个年轻健囚沈镇恶,抄起一条木凳,便将草棚角落里的水缸打破,水泄一地。
    “燕小乙、镇恶,你们住手!不要冲动,不要冲动,徐爷息怒,这些饭食我们受得!”王孔眼疾手快,上前一把将燕小乙、沈镇恶拽住,劝徐怀息怒。
    王孔一时看不透徐怀这莽货真是看不过发作,还是受王禀暗中唆使故意跑来牢营惹是生非,他总觉得事情有蹊跷。而不管怎么说,徐怀背后有王禀撑腰,闹多大的事都有可能夷然无事,但燕小乙、沈镇恶他们是刺配囚犯,跟着闹事就是罪加一等,说不定当场就会被乱刀砍杀。
    徐怀既然故意犯浑,就不会让沉稳有余、血勇不足的王孔拦他的道,一拳便朝王孔面门打来,破口大骂道:
    “你这王孔真不识好歹,我他娘瞎了狗眼当你是条好汉,牢头欺到你头上撒尿拉屎,小爷我今天替你出气,你他娘竟然要往婆娘裤裆里缩!”
    王孔不敢还手,极其费力格档徐怀的重拳,身子被打得连连后退,嘴里直是求饶:“徐爷息怒,徐爷息怒!我等再熬几年苦役便能放归,何苦不忍受这点委屈……”
    “忍你娘个头!这鸟气小爷我今天就不受得!”徐怀一拳从王孔脸旁擦过,打在草棚柱子上。
    听着耳旁“咔嚓”一声,碗口粗细的木柱子竟然从中断裂开来,吓得王孔冷汗直冒,心想这莽货性子怎如此刚烈,这拳要是打中此时虚弱不堪的自己,岂非半条命都没了。
    “徐爷,河狸王也是怕你替我们打抱不平,给自己惹来是非——你说砸什么,我们听你的话便是,徐爷切莫动手!我等贱命一条,不怕是非的!”燕小乙、沈镇恶上前拽住徐怀,劝他不要对王孔发怒。
    对牢营种种压榨、欺凌满心怨恨,对猪狗不食的饭食满心厌恨的,绝不仅燕小乙、沈镇恶两人。
    上千囚徒性情像王孔一般沉稳者是有,被年后两次弹压搞得心有余悸者也绝对不少,但刺配到边州的囚徒也绝对不缺性情暴烈、胆大妄为的人。
    而那些奸恶之徒更是巴不得找机会渲泄心里的戾气,气势汹汹就想上前将草棚乃至朱孝通、成延庆等管营、牢头的骨头都拆掉。
    徐怀闹事踹饭瓮、砸草棚,打伤老吏,还叫嚣要烧牢营,朱孝通、成延庆怒气冲冲刚想对王禀发难,想派人将闹事的徐怀乱棍打出牢营去,但这会儿见上千囚徒一起鼓噪起来,他们吓得手脚发软:
    这是要暴动?!
    上千囚徒,三四成人都有人命案子在身,还有不少是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真要暴动,在草城寨禁营武卒赶来镇压之前,他们这点人手,都不够塞牙缝的啊!
    “徐怀,你这混帐家伙,又要作什么乱?”王禀这一刻暴跳如雷,疾声大骂,手里还抄起一根长木杖兜头兜脸就朝徐怀乱抽过去。
    “疼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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