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时,钱尚端与卢雄、胡渝在徐武江亲率小队精锐的护送下进入巩县。
    “你们走得不慢啊!”
    张辛得信亲自赶到南城,迎接钱尚端、卢雄、胡渝、徐武江等人进城,又一并往行宫走去,途中说道,
    “你们前往蔡州,怎么都要耽搁一天,还以为两三天后你们能赶过来,就算快的——胡使君那边一切都还顺利。”
    “胡渝公子乃是胡使君二公子,”钱尚端介绍胡渝、徐武江给张辛认识,“这位乃是桐柏山新置楚山县尉徐武江,也随我们先来巩县与殿下会合。”
    “见过徐县尉。”张辛拱手道。
    “城中情况如何,乔继恩、陈由贵、高惠鸿等人待殿下还算客气吗?”钱尚端急切的问道。
    他现在最关心的是景王在徐怀、张辛的护送下,赶来巩县后有没有成功掌控住局面,有没有成功的令守陵使乔继恩及守陵军都指挥使陈由贵等人将守陵军的兵权交出来。
    钱尚端在徐武江率小队精锐护送下,还是假扮虏兵,冒险贴着嵩山东麓边缘,快速潜来巩县。
    除开在蔡州耽搁了一天,他们速度并不比徐怀他们慢多少。
    不过,目前已有大股虏兵进入偃师境内,嵩山两翼的通道都封闭起来,徐心庵、邓珪、杨祁业所率一千援军,无法从嵩山两翼穿插过来,只能从汝州境内硬着头皮翻越嵩山。
    嵩山是位于河洛之间的名山大川,历朝以来山里也建有多座名刹大寺,四周州县也开辟不少山道深入嵩山之中,但这些山道在山里却罕有相通的。
    嵩山还是太大了,其深处还是一片原始野林,地形又为峻崖峭壁、幽壑深谷切割开。
    从汝州梁县到巩县,直线距离可能都不到两百里,但钻入嵩山之中转折反复,可以要走上七八百里才能摸出来。
    这一千精锐援军,要是能在半个月内从嵩山出来走进巩县,在钱尚端看来就算是绝快的。
    巩县的防御,眼下只能指望巩县的两千守陵军。
    途中,钱尚端他们不仅确认虏兵已经正式对郑州城发起强攻,更得知荥阳守将没有骨气,直接献城投降了。
    这意味着赤扈人随时会对荥阳与巩县之间的虎牢关展开强攻。
    虏兵一旦攻陷虎牢关,到时候不管郑州城是否陷落,都必然会将攻城兵马推进到巩县城下——目前河淮地方并无在野战中牵制虏兵主力的兵马,虏兵有能力同时对几座城池展开强攻。
    河淮局势已经到火烧眉头的地步,钱尚端再迂腐,也不可能再为一些旧规束缚,谏阻景王赵湍不要插手巩县的防务。
    再说了,更受宠信的鲁王赵观都已正式奉诏前往魏州督战了,身为二皇子的景王,不幸避险于巩县,在地方守将怯战无能、不能守御城池之际,为什么不能站出来替官家分忧?
    而这未尝不是一次机遇!
    想到这里,钱尚端眼睛里闪现出一抹异样的神彩,但他还不知道乔继恩、陈由贵等人有没有顺从的将统兵权交出来,同时也不知道平时重典仪、轻操练的两千守陵军有多少战斗力,值不值得期待。
    他一路赶来巩县,途中也是绞尽脑汁在想要怎么才能助景王才能更好的掌控守陵军,这会儿在赶去见景王之前,他要跟张辛将巩县的一些情况先问清楚。
    “乔继恩、陈由贵、高惠鸿等郎君,待殿下还算客气,”张辛说道,“今日叫殿下斩了四名都将!”
    “什么?”钱尚端叫脚下凸出的条石绊了一下,差点摔了一个狗吃屎,震惊的看向张辛,问道,“殿下杀人了?还杀了四名都将,城里怎么可能这么安静,就没有闹事的?”
    守陵军总共二十名都将,景王到巩县第二天,就斩杀了四人,两千士卒不得闹翻天?
    再说了,陈由贵这些人就没有阻挡殿下斩杀他们的部将?
    钱尚端都怀疑巩县如此安静,是不是城里早已经被啸闹的将卒控制住了,有死亡陷阱正在前面等着,而他们却不自知。
    “事情比较复杂,我们边走边说,殿下与徐军侯在行宫等钱翊善你们过去呢。”张辛说道,然后一边带着钱尚端等人快速往行宫走边,一边将进入巩县城中这两天发生的事情说给钱尚端知道。
    形势如此严峻,乔继恩等人将守御之事交出,钱尚端不太意外,他却是没有想到仅仅两天时间,徐怀就助殿下对守陵军完成重建。
    “凌坚、韩文德、余珙、余整、刘师望这些人可堪用?”钱尚端惊疑的问道。
    “能不能守住巩县,现在不好说,但肯定比陈由贵这些人堪用,”张辛又加了一句,“而凌坚等人对殿下也是心悦诚服,愿为殿下所用……”
    钱尚端有些迟疑的看向徐武江一眼,但到底很多细枝末节之处他并不清楚,而有些话题又太敏感,在徐武江、胡渝面前不宜问得太透。
    当下他也是憋住心里的诸多疑惑,随张辛往行宫走去。
    ……
    ……
    行宫前殿叫十数支大烛照得通明如昼,徐怀陪景王站在舆图前,指使朱桐踩到椅子上,将偃师、巩县、虎牢等地的最新动向,标识到舆图上。
    午后,巩县外围的虏兵有了进一步聚集,甚至除了骑兵之外,还有两百多降附军的步卒过来,占据伊洛河东岸的一座小村寨扎营,到日暮时分,赤扈人在巩县城西的兵马差不多达到千人。
    这意味着嵩山与黄河之间的区域,已经被赤扈人视为核心战区,除了监视巩县的人马大增外,往来纵横的斥候密度也大为提高。
    这必然也严重限制徐怀派斥候出城侦察,无法再及时获取郑州及以东京畿地区的消息了,只能通过在嵩山北坡设立哨点,观察虎牢关方向的动静,而这将成为他们判断京畿形势的核心依据。
    钱尚端、徐武江、胡渝、卢雄他们过来,也不可能准备什么夜宴,景王叫人给他们下了几碗鸡蛋面端上来。
    徐怀也是刚刚去四城军营巡看过一遍,没有吃东西,待钱尚端、卢雄、徐武江、胡渝等人在景王跟前请过安,他端起一碗鸡蛋面坐在钱尚端的对面,说道:“钱翊善,这趟可是辛苦啊!”
    昼夜不休奔走,还要穿过虏兵的封锁区,即便是精锐悍卒都会觉得辛苦无比,就不要说钱尚端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士臣了。
    徐怀还以为钱尚端会随援军一起行动,没想到他还是提前赶来巩县。
    徐怀即便知道钱尚端有一分心思,是不放心自己在景王身边,却也不由的高看他一头。
    钱尚端以往对徐怀没有什么接触,但他作为士臣一员,近年又任职景王府,无论是当年的矫诏事,还是桐柏山匪乱真正的诱因,他其实要比张辛更了解内幕。
    葛伯奕赴京之后四处奔走,也曾找过他,希望能走景王府的门路求情,景王没有理会这事,但钱尚端却藉此了解到更多天雄军溃灭于大同城的内情。
    对徐怀这么一个人物,怎么可能叫他不起戒心?
    然而初步了解到巩县城里的最新局势,钱尚端也不由的对徐怀客气起来:
    “徐军侯莫要客气,我这点辛苦,总是不及徐军侯与诸将士冲锋陷阵既辛苦又凶险。”
    第四十二章 夜话
    军情紧急,徐怀他们吃过夜食,不可能就此回去歇下,还要陪同景王赵湍前往四城巡视。
    景王体谅钱尚端连日奔波不易,着他先去休息,但钱尚端还是坚持支撑着早已是疲惫不堪的身体,一瘸一拐的跟随前往巡营。
    凌坚、余珙、余整、韩文德四部,就直接驻扎城墙上的战棚及城楼之中,周述、陈缙两部驻扎在北城与西城兵营;刘师望所部辎辅兵以及桐柏山卒,则驻扎在行宫左右的兵营之中。
    守陵军的兵卒都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一个个身形挺拔,比县里检选的瘦小兵勇要英武多了,兵甲也都完备,甚至可以说得上华丽,城里还有数百匹膘肥体壮的温顺大马,但守陵军平时操练的都是各种漂亮的祭谒仪阵,刀弓戟弩多为装饰,没有几人能称得上弓马娴熟。
    现在守城兵马刚刚调整过来,也没有机会躲战棚及城楼里睡大觉,借着城墙之上一堆堆篝火,军吏们正催促士卒抓紧时间熟悉各种攻守战械。
    周述、陈缙二将,在守陵军就算将官阶层了,同时对守陵军被拆得支离破碎心存疑惑,在景王赵湍面前谈不上有多激动。
    却是凌坚、余珙等人骤起卒伍之间,内心深处对景王赵湍心存感激之情,也极欲在守城中有所表现,这时候丝毫不敢松懈。
    陪同景王赵湍巡视城头过后,夜色已深,伊洛河畔也是一簇簇篝火,还不时有小队虏骑呼啸逼近城下,冷不丁射上两箭,但徐怀不可能从头到尾都盯在城头,也是先回驻营休息;张辛却是要比徐怀还要勤勉,轻易不敢下城头。
    桐柏山卒在城中入驻是一座独立的兵营,原是宗室护卫兵马入驻的地方,相当宽阔:
    有供兵马操练的小型校场,有兵房、将官待命的公廨,武将宿处也相当整洁;也有足够宽敞的马厩,将五六百匹战马赶入其中圈养,一点问题都没有。
    “守陵军兵士还是徒有其表了啊,攻守战械都无操练,你怎么不挑选数十名老卒编入各队进行指点啊?”人虽然已经很疲惫了,但局势如此,卢雄也无心去休息,坐火盆前问徐怀。
    卢雄从军多年,虽然没有担任过显职,但军中最为基础的攻战之法却比谁都熟悉。要不然的话,桐柏山匪乱时他也不足以去指点众人。他对徐武江、徐心庵、唐盘等人都是亦师亦友。
    他刚才与徐怀陪同景王巡城时,自然看到很多不解的地方,但有些话他只会私下里问徐怀。
    这时候公廨厅堂里,围着火盆而坐的,也就徐怀、王举、郭君判、徐武江、周景等人。
    徐武江也看出守城兵马有很多不足,而徐怀并没有力所能及的去做些弥补。
    徐怀拿一根长铁钎子,将火盆里的炭火挑烧得更旺些,说道:“巩县并不难守,虏兵十天打不下巩县,应该就会考虑在虎牢关建立封锁线,而到时候攻打虎牢关,乃是西军的事,我们不能将什么事都干了……”
    “这似乎与我说的,没有什么关系吧?”卢雄困惑不解的问道,“守城兵马补充一些老卒进去,在接下来的守城战中,伤亡应能降低不小啊!”
    徐怀朝站在廊前的护卫挥挥手,示意将门户关上,挑开一溜火星子,才问卢雄:“我说假如啊,当今圣上要有什么不幸,卢爷希望新帝是谁,是鲁王,还是景王?”
    卢雄微微一怔,徐怀说守城非难事,继而就将话题转到立嫡这事上来,他当然省得刚才他所见诸多困惑之处到底问题是出在哪里了,说道:
    “我接触景王不多,但也觉得景王是胸怀豁达之人。而巩县之守御,关乎西军东进,景王似乎不会在这些细枝末节上有什么想法的,我觉得你不需要多虑。”
    “……”徐怀笑了笑,说道,“我也觉得景王要比鲁王强出很多,单纯以守巩县计,我不应该自缚手脚,但我顾忌的也并非景王;我从来都不曾顾忌过某一个人。”
    “不是顾忌某一个人,而是顾忌某一类人?”卢雄问道。
    徐怀点点头,说道:“真能决定景王更有胜算的,也不是某一个人,也是某一类人——这么说可能有些复杂,我们还是从具体说起吧。我虽然在汴梁停留的时间很短,但王相留我在汴梁,汪伯潜、王戚庸等人驳之,其中种种缘由、微妙,王相与卢爷不说,我其实都懂。桐柏山匪乱,我不得不以诡计求存。匪乱令桐柏山残破不堪,男丁十去三四,元气大伤,我随王相北上,一个目的就是想着从这注定将必败的伐燕战事里,多收拢些桐柏山男儿返乡——尽可能的将岚州蕃民接应南下,也都是为接下来可能持续多年的河淮战事积攒元气。我是百般算计,我也能问心无愧,在岚朔所立战功,也对得起任何一人,但我的百般算计,在别人眼里就是居心叵测,偏偏我又是王孝成之子——我敢说张辛、钱尚端对此也一定是有想法的。凌坚、余珙等部,我安排老卒进去,卢爷你知道我是为守城,景王心胸宽广,也不会计较这些细枝末节,但在守城事后,张辛、钱尚端能不能认可凌坚、余珙等部可以绝对为景王倚为嫡系?当然,钱尚端、张辛有了替景王争嫡的心思,会千方百计拉拢凌坚等辈,但又回到最初的问题上来,真正能决定景王更有胜算的,不是某一个人,而是某一类人,景王在守城事后,将凌坚、余珙等辈倚为嫡系,倘若在某一类人眼里,以为凌坚、余珙等并不纯粹,那是不是就变成我们妨碍景王了?”
    “你是想借守城战事,替景王打造一支纯粹的嫡系人马,以为争嫡之资?”卢雄愣怔问道。
    “……”徐怀点点头,说道,“有些事不做,有可能会造成一些不必要的伤亡,但有些事做了,就算不管别的人怎么想,单就钱尚端、张辛二人心存疑虑,负面影响就难以估量。我可以跟卢爷说得更直白一点,争嫡这事并没有大家所想象的那么久远,甚至都不是可以从长计议的事情,很可能在这一次将赤扈人驱逐出河淮后,这些问题就会变得尖锐起来。钱尚端、张辛他们心存疑虑,看上去并不会直接妨碍到什么,甚至他们都不可能直接跟我们起什么冲突、矛盾,但只要他们有疑虑,在推动争嫡之事上就会变得迟疑……”
    卢雄明白过来,徐怀要消除的其实是钱尚端心里的顾虑。
    后宫妃嫔甚众,官家有子嗣十数人。
    不管是皇子,还是皇子身边的人,不可能对那个位置没有一点想法。
    景王及钱尚端也绝不可能是例外。
    只是现在太子已立,而官家又宠信端淑皇后所生的三个皇子,其他人就算有想法,也只会深深埋藏在心里,轻易不敢表露出来。
    钱尚端身为景王府翊善,乃是景王府文吏之首,一方面他是景王身边的近臣,另一方面又是朝廷或者说官家派往景王府规谏、监视景王言行的人。
    钱尚端也由此变得很微妙。
    他要是希望景王争嫡,那他就是景王嫡系的嫡系;他要是不希望景王争嫡,景王要有任何风吹草动,他都有谏阻之权,从而成为一大障碍。
    钱尚端原本对徐怀就有看法,这是明眼人就看得出来的事。
    倘若徐怀调数十百余老卒,安插到守城兵马之中,是更有利于守城,但在钱尚端眼里,就是居心叵测。
    在守城事后,钱尚端只会劝景王速速返回汴梁。
    而凌坚、余珙等部始终是纯粹的,能为景王所倚重、掌握的,钱尚端的心思会不会发生微妙的转变,会不会想着争一个从龙之功?
    徐武江拍着脑门,说道:“这个钱尚端,一路上对你怂恿殿下来守巩县都颇有微辞,但见面之后,对你又十分客气,我还以为他就是一个皮里阳秋之人呢,没想到根子出在这里!”
    “守城之部署,是还有太多需要完善的地方,接下来可能需要十七叔你与卢爷在殿下身边多费些心思了!”徐怀说道,“而今天这些话,卢爷回汴梁后,可以对王番郎君说,但就不用对王相挑明了……王相太过介直,这种过于阴沉的算计,告诉他只是凭添心里的负累!”
    “……”卢雄苦笑着点点头。
    他知道王番心有私念,知道有从龙之功可争,有可能会与徐怀处好关系,但对向来视立嫡为帝王家事的王禀,真要知道这里面的曲奥,未必会劝阻徐怀,却一定会多一桩心病。
    第四十三章 攻城
    赤扈围攻郑州,在城外结成三座大营,分别位于郑州与中牟之间的马陵岗、郑州城西北的羊塘坳,以及郑州城西南的樊沟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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