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赤扈人接下来的军事行动重点乃是陕西,但也必然会先攻陷平陆,将郑怀忠所部限制在黄河南岸,无力袭扰其侧翼。
    而此时赤扈人无论是西路镇南军还是东路平燕军,都有大量的降附兵马可以调用,还不断从原契丹所占据的渤海、燕云等地征调丁壮南下。
    故而郑怀忠所部倘若只知被动守城,那平陆、虎牢、襄城等城池,就纯粹成为赤扈人消耗、整合、锻炼降附军的工具。
    平陆、虎牢等城,或许还能守上一段时间,但能否守到明年,实在难说。
    不过,从郑聪、赵范二人在襄阳里的态度,徐怀不觉得他对河洛防御事指手划脚,能起到什么正面作用。
    “陛下即位才半个多月,周鹤、高纯年等人便接连上书,奏陛下广选秀女以充妃嫔;吴文澈执领御史台,这半个月揪住王戚庸、李汲等人在江淮等地的门生故吏不放,接连弹劾数十人;董成从唐州卸任后前往襄阳,前几天也被流贬岳州——这些算不算大事?”柳琼儿问道。
    “这些事早知迟知有什么区别,我们现在还能插得进手?”
    徐怀搂住柳琼儿柔软的腰肢,淡然说道,
    “所有的事态都是相互制衡的——目前想沿淮河一线建立防线,必然要寄望于江淮、荆湖、川峡等地未受战争打击摧残的士臣体系,快速有效的征募足量钱粮物资北上。因此,在淮上防线真正稳定下来之前,谁都不希望现存的士臣体系受到太大的冲击,发生不必要的混乱。也就只能忍受种种弊端延续下去,不能指望猝然间消弭一尽。”
    “史先生也是这个意思,”柳琼儿说道,“说周鹤、高纯年、顾蕃、吴文澈等都是绝顶聪明之人,他们很清楚这个形势,又很清楚他们虽有从龙之功,却并没有得到陛下真正的信任。他们为保权势,自然会趁着此时陛下还投鼠忌器,千方百计的将朝堂置入他们的控制之下,为此搞多少小动作都不叫人意外。此前他们将太原士吏排挤在元帅府之外,便是预兆;此时清算逆党残余,奏请大选秀女以充嫔妃,用意都无外于此,偏偏他们还理直气壮,难以反驳,毕竟宗室被赤扈人一网打尽,陛下与武威郡王都还在壮年,理当早生子嗣……”
    “是啊,所以说理他作甚!”徐怀摇头一笑,说道。
    河东、河北、河淮等地绝大部分州县并无多强的抵抗意志,汴梁失陷后,绝大部分虏兵之前并未涉足、进攻的州县也随之望风而降,这是大多数人都能预料的事情。
    这也必然导致大量的禁厢军以及地方守兵投降赤扈人。
    因此赤扈人无论是西路镇南军还是东路平燕军,除了可以不断从原契丹所占据的渤海、燕云等地征调青壮南下,从河东、河北以及京畿都能得到大量的降附兵马。
    而以赤扈人一贯的作法,无论是整合、加强降附兵马的战斗力,还是用尽一切手段消除所占领地区的反抗因素,前期都会驱使降附兵马像雪球一般往新的进攻方向进行滚动。
    经历一番调整之后,现在赤扈人将曹师雄、岳海楼、萧干、阴超等降将叛臣都调到南线,不余遗力的将降兵降卒塞到他们麾下,对平陆、虎牢、襄城等地发动新的攻势,都是可以预料得到的事情。
    而赤扈人发动这些攻势,前期的意图就是拼消耗,既消耗过于庞大的降附兵马,同时又消耗大越的抵抗力量。
    徐怀不想拿楚山精锐去无谓的拼消耗,因此才克制住大规模扩编的冲动,将真正的防线收缩到青衣岭、周桥、金牛岭一线。
    也因为楚山行营所编正军仅一万兵卒,周鹤、高纯年这些人也没有借口,迫使他率领天雄军顶到汝水沿岸去;赵范、郑聪二人在襄阳鼓噪,也成不了势。
    不过,留给楚山的时间也很有限。
    徐怀现在也不清楚左右骁胜军、宣威军能在两翼支撑住多久,他们一旦支持不住,楚山就得顶上去分担压力。
    徐怀拽着缰绳,策马往周桥方向缓缓而行,听柳琼儿在怀里说着这些天汇总到周桥的各种消息——从淮渎到周桥有一百里,他们中途在淮源(楚山县城)歇脚。
    柳琼儿够是胆大泼辣了,但一路挤在徐怀的怀里,叫诸多侍卫亲兵簇拥着,叫沿途行旅拿火辣辣的眼神盯住,也甚为羞怯;关键还有东西戳得人心慌慌,在淮源短暂歇力过再出发,柳琼儿就死活不跟徐怀共乘一马。
    临夜到周桥,徐怀将史轸、徐武碛等在周桥的将吏召集过来饮宴,然后早早送客出府邸,与柳琼儿抵死缠绵以慰再别月余的思念。
    次日醒来,徐怀推开窗户,让清凉的风吹入室内,晨光明媚。
    柳琼儿慵懒无力卧于床榻之上,拿薄被遮住娇躯,雪白如玉的纤长藕臂压在素色薄被上,肤如凝脂;如瀑黑发散于枕旁,衬托得巴掌大的小脸,越发的精致明澈;吹弹欲破的脸颊微染红晕。
    却是知道徐怀在盯着自己看,柳琼儿回想自己昨夜、清晨销魂时那蚀骨般的痴迷,也是羞得不愿睁眼看徐怀戏弄的眼神;长长睫毛在微微轻颤着!
    “史轸约我午前坐船去北岸,你要再不醒来,我就自个儿出去啦?”徐怀坐到榻旁,拿手指轻触柳琼儿柔腻的脸颊,问道。
    “给你做牛做马这些日子,我偷一天懒,又如何?”柳琼儿将薄被拉上来,遮住脸,人藏在被子里娇声说道。
    “陪我去北岸吧,这样夜里我就不用急着往回赶了!”徐怀说道。
    当世车马行迟,要出去什么地方巡视,十几二十里小道乘马也得走上小半天,坐渡船更是缓慢。
    徐怀拿被子将柳琼儿裹住,说道:“你要不起来,我就拿被子裹你过去,就当抢了一个押寨夫人!”
    “啊!”柳琼儿娇叫着,挣扎着坐起来,她身上只穿短小绸衣,欺霜赛雪的肌肤却是其次,那高高撑起的胸,才真是说不出的诱人。
    徐怀练了一趟拳,身子微微出汗,待柳琼儿梳妆好,吃过早点,便与早在衙堂处理一个多时辰公务的史轸一起,乘渡船到北岸。
    南岸周桥驿位于桐柏山南岭中山往金牛岭过渡的地带上,地理位置虽然极为重要,但地势狭仄,于陈家石桥两侧建两座小城之后,就没有更多的拓展空间了。
    而为保证兵马能快速进入淮河北岸平川地带,策应青衣岭等地的防御,天雄军主力扎营于北岸。
    为长远抵御胡虏,以及更好控扼青衣岭、石门岭以东地域,也为将来能正式在真阳、上蔡扎下根,兵锋覆盖汝水两岸,都需要在北岸修筑一座新城,南北两岸之间架设渡桥。
    这也是楚山众人目前抱怨最大的地方。
    左右骁胜军、左右宣武军所拨钱饷,每年初定一百五十万贯,楚山除了襄阳每年额外拨给五十万贯钱粮外,楚山、信阳两县财赋也可以自支,看上去相差无几,但左右骁胜军、宣武军只需要负责日常操训、城寨守御即可,舞阳、方城等地的防线建设,则由南阳府负责。
    而唐邓二州合并后的南阳府,下辖十四县,占据唐白河两岸富庶肥沃的南阳盆地,位于伏牛山、桐柏山以及方城、舞阳防线保护的内线,人丁繁茂有一百四五十万口,此时又不知道吸纳了多少南下难民,财力自然要比楚山充沛得多。
    但不管怎么说,北岸新城一定要建……
    第一百九十八章 新城(二)
    入夏之后,江淮雨水充沛,桐柏山间的千溪万涧水势轰隆,桐柏山间的淮河水势也骤然汹涌起来,自周桥出桐柏山更有浩荡之势。
    淮水从周桥往东蜿蜒流淌,南岸紧贴着山势险峻的金牛岭,北岸却是一马平川,淮水上游但凡有洪水爆发,都是往北岸倾泄而去。
    前朝中后期经历藩镇割据数十年的大乱,河淮之地十室九空,但在大越立朝之后有一百多年的休生养息,淮水以北人丁再度繁盛起来,村寨也极为密集,数以百万计的民众在这片土地繁衍生息。
    百余年来,石门岭以东、淮水以北的真阳县民众,在石门岭东南麓山脚修造大堤约束淮水,又大造沟渠引水灌溉,得良田万顷,真阳县也是人丁繁衍极为昌盛。
    从渡口登岸,徐怀站在大堤之上眺望左右。
    周桥北岸新城前期准备工作已经就绪,地址也已选定,就位于他们所立之处下游五里之外——那是一片西距石门岭约十里,与青衣岭营城相距四十里,乃是淮水以北、石门岭以东难得的低岗环绕的高地。
    虽说这片高地,比周边低陷地带也就高出四五丈的样子,但新城建在那里,至少不用担心北岸大堤决口,会受淮河洪水的浸灌。
    目前看从石门岭延伸出来的淮河北岸大堤,颇为坚固,但那是百余年来北岸民众时时修缮、维护所致;即便出现险情,大堤附近的村寨,也会第一时间抢险维护。
    不过,等淮河北岸沦为交战的缓冲区之后,将再没有足够的人力、物力,去修缮、维护大堤,到时候夏秋季淮河水位再上涨起来,随便一个不经意的小缺口,大堤就会迅速被扒拉开,致使北岸大地洪水滔天。
    洪水除了会侵蚀良田外,还会淤平沟渠,大堤内外受洪水浸泡,也会变得更脆弱。
    此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也。
    徐怀他们起身就晚,柳琼儿还要梳洗打扮一番,乘船到北岸已将近午时,附近的村寨炊烟袅袅,还有不少农夫在田间耕作,一片祥静宁谧的气象,感受不到太多的干戈之气。
    “坚壁清野令已颁下多时,这些村人却是个个头铁,没有几人愿意南迁,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唐天德看到这一幕,咬牙恨道。
    青衣岭以东、淮水以北,楚山行营(申州)已颁坚壁清野令,但目前主要是由在长史院(州院)任事的唐天德带领差役,奔走乡野颁传新令。
    不过,敌军还没有大规模进逼汝水北岸,确山、真阳、新蔡三县民众没有感受到直接而迫切的威胁,绝大多数人都不愿意南撤。
    当世民众还是以土地为根本。
    即便在土地兼并严重的当下,大多数民众都论为佃户,但也觉得站在自己耕种的土地上才有足够的安全感。
    这年头若非刀枪架到脖子止,有几人能毅然决然背井离乡,去当一个连糊口都成问题、可能随时倒毙路途的难民、流民?
    从年前持续到这时,仍源源不断南下的,主要还是来自陈州、许州以北等地,直接受到虏兵南侵严重侵害、被赤扈人凶残血腥吓坏了的民众。
    徐怀为建继帝即位继统之事,前往襄阳近二十天,之后回楚山又在淮渎滞留十数天——这段时间淮水北岸的坚壁清野还是没有太大进展,唐天德很受挫折。
    好不容易逮到徐怀回到周桥,唐天德建议出兵强行驱赶,说道:“不以兵马强驱,这些村人是不可能走的!”
    “民众都南撤后,任这些田地都荒芜掉,是不是太可惜了?”史轸接过话茬,反问道。
    确山、新蔡、真阳三县,良田约有两万顷,这么多良田任其荒芜,谁能舍得?
    “凭其荒芜,当然可惜,但我们可以组织人手,依附军寨营地,进行屯田;也能弥补军用不足。”唐天德说道。
    “这些田地都是有主之物,即便佃户,大多数在这些田地上也耕种数代人,我们出兵强行驱离民众,之后又再派人手屯田,别人会怎么揣测节帅?”史轸慢悠悠的说道,“他们是赞节帅怜民爱民呢,还是跑到襄阳告状,说节帅强行侵夺民田?”
    “……”唐天德微微一怔,他还真没有考虑到这里面的细微区别。
    “真想三县民众南撤,只能等虏兵逼近汝水再说,”史轸悠悠叹道,“即便是如此,襄阳依旧有人会指责节帅有纵敌夺田之嫌,更不要说我们直接出兵强驱了……”
    “……”唐天德早年厮混乡野、乡司,桐柏山匪乱之后,他前往泌阳做了一段时间的宅老爷,等到楚山置县后再重新投奔过来。
    山河变易,令他目不暇接,提拔进州院任事,自以为这一两年来眼界已开,哪里想到还有那么多的曲折算计?
    “岳海楼此时去了许州,但不可能会真从许州强攻襄城。他不可能对位于许州、襄城侧翼的我们毫无顾忌!”徐怀说道,“他应该很快就会转入陈州,以兵势威凌汝水——还是要尽快克服困难,在师溪河口及周桥搭设浮桥。等虏兵进逼汝水,三县数十万民众仓皇南下时,不至于被淮水挡住去路。”
    “信阳已征用二百余艘舟船,只待有需,随时可以架设浮桥!”史轸说道。
    “还是史先生坐镇州院,我能得清闲!”徐怀笑道。
    这非敷衍虚夸,确实是史轸南下之后,楚山钱粮再紧,也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不需要徐怀操劳于案牍;而统兵操训等事,又有徐武碛、陈子箫、唐盘、徐心庵、王宪等人操持,徐怀当真是轻松得多。
    当下,众人又商议起北岸新城的修造。
    于营造,俞承珍乃是当世大家。
    楚山财力目前极其捉襟见肘,初时只能修筑驻军所用、纵深五百余步的小城;现已将城墙地基清理出来,数以千计的条石从师溪河上游的山里开采出来,正通过新城选址南侧新建的栈桥码头搬卸下来。
    新城以条石作作城墙地基,等到入秋之后天气晴朗干燥,没有那么多的雨水,再取土掺杂石灰、切碎的草屑,一层层夯实。
    当世用版筑法建造夯土墙,坚固程度并不会太差,虽说长时间不怎么能承受雨水冲淋、浸灌,但毕竟不影响短期驻军使用。
    而对将来的外城,也就是真正的新城如何建造,俞承珍也有设想,但一切都得徐怀最后定度。
    新城乃是楚山矗立淮水北岸在青衣岭营城之后,兴建的第二座大型军事堡垒,未来还要兼作楚山行营(申州)的军政中心。
    除开城池要确保防御需求外,还要兼顾周边的屯寨、堤道、驰道、浮桥乃至水军营寨,显然不能简单在淮水北岸建造一座四四方方的城垒,就算合格。
    第一步所建的内城,主要保证将来有足够大的空间,合理的建造诸多衙署就可以,最是简单。
    徐怀就着草图,与俞承珍、史轸讨论新城的规划,又叫史轸将草图传往青衣岭、信阳、罗山、淮源等城寨,征询陈子箫、徐心庵、唐盘、王宪等人的意见。
    徐怀现在主要军政事务,都会安排征询唐盘、徐心庵、王宪等都虞侯、行营诸参军事以及楚山、信阳两县主要官员的意见,一方面是集思广益,另一方面让核心人员深入参与军政事务的决策中来,有利于众人的成长。
    徐怀目前除开营伍,也要求行营及州县衙署乃至乡司,都要养成这种氛围,尽可能打破传统的森严等级。
    这时候数骑快马从北面驰来,距离大堤数百步,看大堤外围警戒森严,停马问道:“我等乃上蔡信使,靖胜侯徐怀可在军前?”
    史琥策马迎上去验明信使身份,带到大堤这边来。
    信使禀道:“某奉杨麟将军令,报知靖胜侯,许州之敌日前出许州城,沿颍水北岸大举东进,似往陈州而去……”
    “岳海楼终究不可能将侧翼暴露在天雄军与左骁胜军之前而强攻襄城!”史轸说道。
    “淮水大涨,颖水、汝水入夏之后也水势漫灌,岳海楼移兵陈州,还能这时候强渡颍水北上不成?他不会让我占这个便宜的,”徐怀挥挥手,跟信使说道,“你回去报知杨麟将军,我已知敌军动向……”
    第一百九十九章 求战
    淮水以北的蔡州、许州、陈州、颍州,作为大越京畿西南四州,“四渎八流”之二的汝水、颍水贯穿其间。
    汝水、颍水,源出嵩山、伏牛山,大体从西北往东南平行斜向流淌,分别从淮川、颍上境内汇入淮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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