淹水抵达庙王沟以北,由于颍水南岸残堤及临岸区域地势较高以及汝颍之间河渠荒废等因素,没有办法直接泄入颍水,则转向往东面的商水县境内漫延。
    短短四五天时间,颍水以南就形成南北数里到十数里不等,东西绵延三四十里的淹水区。
    这也迫使东线敌军一退再退,最后都狼狈不堪的退入商水县城。
    一方面商水县以东地区地势较高,另一方面虽然澧滍等河上游继续有大水淹来,但随着淹水逐渐抬高,也陆续能从颍水南岸的残堤缺口以及一些荒废的溪渠流入颍水,淹水基本上就止步于商水城以西区域,没有进一步扩大。
    当然,更为主要的原因,还是入冬之后,滍澧等河上游水量有限,如果夏秋暴雨时节,庙王沟以北的敌军基本上都不可能有时间能撤出去。
    从小雀岗往北,淹水漫延,远不足以形成通航河道,楚山军在小雀岗准备了大量小而轻的竹筏。
    在对临颍城进行封锁的同时,楚山军将这些竹筏经浅淹区,用牛马牵拽着拖入颍水,这时候徐心庵又率数千精锐甲卒渡颍北上。
    在徐怀据守西华城期间,有一部分义军及家小,从鄢陵、尉氏、扶沟等县沿蔡河继续南撤,这时候西华城内的南附军民已经增加到两万余众。
    此外还有千余俘兵、五六千多西华县民众。
    在徐心庵率数千楚山精锐以及七八千南附义军、归义将卒作为掩护,有大量的小型竹伐作为补充,三万军民很快撤到小雀岗进行休整。
    同时史轸在小雀岗启动召陵新城的建造。
    由于时间紧迫,为了提前截流将澧滍等河流水北导,北岸的石渠开凿深度及宽度,远远低于预期——枯水期上游水量瘦小,没有什么关系,但为了保证夏秋丰水期,滍澧等河上游流水都导往北岸,而不是在舞阳北部、召陵县境内形成漫天洪水,后续需要在小雀岗以西的滍水南岸修造一条长十数里的大堤以及开挖两条分水河渠,从一部分澧河上游来水,从舞阳县部、召陵县南部,重新导入汝水主干河道。
    建造召陵新城,不仅将保证后续水利工程能赶在明年夏季之前完成,也将与西面的襄城,共同确保对滍水上游地区的控制。
    要不然的话,这一地区落入虏兵的手中,将很轻易就能使滍澧等水重归汝水,后续也就无法再在颍水沿岸制造大规模洪泛区,实现屏蔽淮上防线的战略目的。
    左右宣武军、左骁胜军以及左神武军一部,同时对聚于巨陵镇、官桥营的敌军展开强攻。
    令人胆颤心惊的解围之战,陡然间转变成对数万敌军的分割包围,襄阳众人目瞪口呆之余,自然也是士气大振。
    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之前数以十万石的粮秣,以更快的速度北上运往小雀岗、襄城等地,再经小雀岗、襄城转运各处战场。
    而郑怀忠除了在孟津、偃师、洛阳更为积极的抵御夺得灵宝(函谷关)等地之后南下的曹师雄等部敌军,还派遣其部郑聪率三千精锐骑兵经襄城经进入滍水北岸,参与对巨陵镇敌军的围攻,甚至与郑江所率的襄城守军作战格外勇猛,以图弥补旧失。
    与此同时,为接援被围困于颍水南岸的兵马,赤扈二皇子兀鲁烈亲抵陈州治宛丘,亲自接掌河淮军政事务,不断从各地抽调援兵往许昌、宛丘集结。
    在兀鲁烈的督促下,颍水南北两岸的兵马,昼夜不休的清理颍水河道之中的沉船,使得颍州水军能够沿颍水西进,与楚山水军交战。
    楚山水军虽然作战极为英勇,也占据上游河道的优势,但在徐心庵、许凌率领之下进入颍水之中,就没有新的战船补充进来;战船破损了,也压根儿无法及时修补。
    相比较之下,颍州水军的造船能力虽然有限,但近三四个月都在不计代价的打造新船,至少在颍水之中,颍州水军的战船已经占据绝对的优势。
    楚山在信阳、周桥等地新造的战船,却因为缺少现成的水军将卒,没有办法再进入颍水之中参战。
    到十一月中旬,看着楚山水军伤亡惨重,徐怀也不得不下令许凌率领最后数百水军撤入浅淤的细柳溪河之中,失去对颍水主河道的控制权。
    巨陵镇距离颍水河道较远,杨麟率部对敌军完成合围,却是仲长卿在意识到西撤颍水路线被封堵之后,其率部撤到细柳溪河东岸,有意识的控制临近颍水的高地。
    当然,徐怀不可能给仲长卿等到援兵登岸的机会。
    在徐怀下令楚山水军残部撤入细柳溪河的前夕,陈子箫率部参与了左右宣武军对官桥营敌军的总攻。
    除必要的预备兵马外,总计动员三万甲卒,从三个方向一起攻入官桥营敌军营垒之中。
    虽说敌军看到得援在望,志气及抵抗意志也大幅提升,甚至还有一小部分精锐敌卒在颍州水军占据优势之后就已经提前登岸,进官桥营增援,但在之前半个月围攻之后就伤亡惨重的守军,毕竟回天无术。
    经过一天一夜的激烈搏杀,左右宣武军及陈子箫所部不断撕开敌军在营垒区所部署的层层防御,攻陷一座座营垒。
    刀光剑影之中,箭雨如蝗,试图抵抗的敌军不断被切割、击溃,一个个倒在血泊之中,最后数千敌军无处可逃,被迫跳入浑浊冰冷的颍水之中……
    仲长卿、摩黎忽、阔惕等将虽说在侍卫亲兵的簇拥下先一步逃上接应的水军战船,但看着数以千计的兵卒在浑浊、冰冷的颍水之中沉浮、挣扎,也是欲哭无泪,只是嘶喊着催促颍州水军驾驶战船尽可能多的去救这些落水之卒。
    ……
    ……
    萧干其部所守的巨陵镇外围营垒,已经在左骁胜军及左神武军持续半个月的围攻下纷纷陷落,目前只剩镇埠主营还在云州兵马的控制之下。
    虽说大越立朝之初,为了减轻颍水上游的洪涝灾害,开挖新河道变曲为直,旧河道因为失去上游水源,迅速变浅变窄,旧有河滩也纷纷开垦农田,但依旧是临颍县境内最为重要的一条季节性河流。
    位于颍水旧河道之畔的巨陵镇作为远近闻名的渔米之乡,有几户大姓宗族聚集于此合族居住,建筑宅院都颇为坚固,且建筑密集而复杂。
    因为镇埠内街巷交错复杂,又是岳海楼在临颍城东部偏南重点经营的营垒,在萧干率部来援之后由其守御。
    左骁胜军、左神武军数次攻入巨陵镇,都因为伤亡惨重,不得不暂时退出。
    不过,虽说数次击退左骁胜军、左神武军的进攻,虽说颍州水军已经控制颍水河道,但巨陵镇守军并没有因此振作起来。
    官桥营在巨陵镇二十里开外,虽然细节是看不真切的,但官桥营仅一天一夜就被攻陷,守军最后数以千计的残兵被迫跳入寒冷刺骨的颍水之中,巨陵镇守军还是能大体看清楚的。
    左右宣武军在攻陷官桥营之后,除了大量伤病立即往召陵一线转移外,除了在颍水沿岸留下来大量的警戒骑兵部队外,还有上万精锐往巨陵镇增援过来。
    颍水旧道早就成季节性河流,入冬之后几乎就没有河水,很多地方甚至断流,颍州水军的战船没有办法直接增援过来。
    而巨陵镇距离颍水南岸残堤有十六七里,南朝在巨陵镇北侧聚集大量的骑兵部队,在颍水封冰之前,赤扈在颍水北岸的精锐骑兵,也是没有办法大规模登岸支援的。
    要不然几乎是紧挨着颍水的官桥营也不可能被攻陷了。
    虽说阴霾的天空,有些微雪花飘下,附近的水塘开始结有薄冰,但辽阔的颍水要冰封到足以供大股骑兵直接渡河的程度,非三五日之功能成。
    萧泫执刀看着茫茫覆盖一层薄雪的原野,禁不住扪心自问,他们能抵挡住南朝兵马最后发起的总攻吗?
    “萧泫将军,南朝随时会发动总攻,已经没有犹豫的机会了——官桥营的沦陷就在眼前,难道萧泫将军这时候还奢望有机会守到颍水封冻吗?”
    一名十夫长站在萧泫身边,压低声音说道,
    “萧泫将军,你得为巨陵镇最后两千族人好好想一想啊,唯有放弃抵抗,靖胜侯才有可能将你们作为俘虏移交给萧帅——你也不要怀疑靖胜侯的诚意,靖胜侯不需要跟你玩这种小花招。事实也证明萧干、岳海楼乃至木赤,都不是靖胜侯的对手;一直以来靖胜侯也是坚决反对南朝北伐燕云了,也一直以来与萧帅互为奥援,不然也不会有我等效力楚山的机会……”
    “我若出手,却使我在云州的家小妇惨遭屠戮,我于心何忍?”萧泫咬牙说道。
    “萧干死于乱军之中,或萧泫将军今日夜里能使萧干悄无声息死去,何人能归罪到萧泫将军您的身上?萧泫将军也不过是无力回天的可怜人罢了,”十夫长压低声音说道,“萧泫将军若还是不放心,我们也可以安排萧泫将军从此改名换姓,绝不会有人识破萧泫将军的死讯真相……”
    第九十九章 巨陵镇
    又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巨陵镇大营内外点燃一堆堆篝火,照亮飘落的稀疏雪花——南朝兵马夜里没有出动,远处的营地里一片静寂,疲惫不堪的守军也获得难得的喘息时机,但也绝不敢忪懈就是,不少兵卒在营火前,虽然冻得瑟瑟发抖,却满怀希翼的看着火光之上飘舞的雪花,希望这个寒夜能更冷一些。
    “节帅,结冰了!水缸里的水结冰了!”
    一名稚气未脱的少年侍者,飞快走进内院,手里拿着薄冰,朝站在廊前眺望飞雪的萧干兴奋的叫道。
    也不知怎么回事,水塘四五天前夜里就开始结冰,但院子里的水缸却一直都没有冻上;今夜又冷了些许,守在水缸前的少年眯盹了一会儿,惊醒过来也不知道什么时辰,看到水缸里总算冻上了,第一时间跑过来禀告萧干。
    “是吗?”萧干接过都快融化的薄冰,放到灯笼下细看起来,喃喃自语道,“天气要是能再这么冻上三四天,我们应该就能回家了!”
    这时候辚辚车辙声从外面传来,萧干听到萧泫跟在外院门口值守的侍卫说话;过了一会儿,就见一辆马车直接进了院子,在内院门前停了下来。
    萧泫坐在车上艰难的挪着腿,叫随行的两名侍卫搀扶着走下车来。
    “你这是怎么回事?”萧干惊问道。
    萧泫单脚着地,将左腿襟甲揭开,叫一名侍卫提着灯笼照过来,叫萧干看见他左腿拿白布包裹处染了一大片血迹,咬牙说道:“刚去北面巡视,却不想一个南狗子藏在暗,拿冷箭射了我一箭——幸无大碍!我想到一事,睡不着觉,特来禀报节帅知晓……”
    “没有大碍就好,”萧干手下得力大将不多了,虽然他以往不怎么待见萧泫,此刻却离不开他,放心不下,也想表现得更关切些,凑过来看萧泫左腿伤处,问道,“这么晚,你有什么事情要禀报?”
    “南狗两次北侵,使我大燕丧失最后的喘息之际,而萧恒也惨死南狗手中,节帅你怎可……”萧泫猛然大声叫嚷起来。
    萧干吓了一跳,搞不清楚萧泫在发什么疯,都没有注意一名侍卫悄然绕到他的身后,将手中长弓猛然往他脖子套来——
    “萧泫,你……”
    萧干当然知道被弓弦勒住会是什么下场,吐气怒喝,左肘如锤往后猛击,却不想身后侍卫占得先手,左腋生生受住这一肘也不退步半寸,电光石火间顶膝抵住他的后脊背,便抓住弓臂往后猛收继而反绞一圈,使弓弦将萧干的脖子死死的勒住。
    萧泫这一刻已经拔出贴身所藏的囊刀,一道刀光,朝萧干胸口猛刺过来。
    萧干再想呼叫外院的侍卫,喉咙已被深深勒陷下去,只能发出嘶哑的吐气声,只是到这时候都难以置信萧泫会刺杀他。
    一旁的少年侍者被眼前的惊变吓住,目瞪口呆,没等他失声尖叫,另一名侍卫早从他身后捂嘴过来,手掌有如铁钳一般令他挣扎不得,紧接着就见一道凛冽的刀光往他喉咙割去。
    “兀鲁烈大王待节帅恩同再造,数万铁骑指日便能渡颍来援,南狗断不可能强攻下巨陵镇,节帅一世英明,怎可毁于一旦?向南狗投降,萧泫绝不可能做到,还请节帅三思!”萧泫咆哮大叫着连扎数刀,确认萧干断了气息,手脚不再挣扎,才将囊刀收回鞘中,迅速脱下染血的外袍堵住萧干胸前还在汩汩出血的创口,大声叫道,“节帅,萧泫不打扰你休息,先告退了!”
    与扮作侍卫的张雄山等人一起,将萧干及少年侍者的尸体抬进横在内院门前的马车之中。
    外院侍卫皆是从云州骑挑选的侍卫,而在萧恒死后,萧泫暂代云州骑统制,听到萧泫在内院与萧干爆发激烈的争吵,又是争论那么敏感的话题,外院侍卫躲都来不及,哪里会凑过去看热闹?
    看到萧泫一瘸一拐愤愤不平的爬上马车,外院侍卫也是面面相觑的别过脸去,都不知道要不要跟萧泫打招呼。
    “节帅已经歇下,没有什么要紧事,你们不要去打扰他!”萧泫寒着脸,扫了众多侍卫一眼,便示意车夫驾车而走。
    ……
    ……
    拂晓时分,天光微明。
    静寂一天的巨陵镇外围,一队队楚山军甲卒簇拥着各式战械,有如潮水一般往巨陵镇进逼而来。
    到处都是战马嘶啸的声响,号角“呜呜”吹响起来,战鼓擂动,唤醒血脉中奔腾飞扬的意志。寒风呼啸,雪花还在零零散散的飘落。
    战械笨重的车辙与成千上万双步伐坚定的脚,将薄薄一层雪毫无留情的碾碎。
    黎明时混乱鲜血与雪水的土地已经冻得结实,只是一处处水洼所结的冰还不够坚厚,踏碎后冒出一股股黑红肮脏的泥浆。
    陈子箫安静的勒马停在杨麟的身旁,微微笑道:“我们这可是来抢杨帅与郑侯的功劳了?”
    气温还在进一步的降低,寒风吹到脸上已有刀割的感觉,他并不知道张雄山潜入巨陵镇有没有成功说服萧泫出手刺杀萧干,但战事已经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需要尽快解决巨陵镇的战事,后续兵马才能有序往召陵、襄城撤退,汝颍会战才算圆满。
    “陈军侯真是客气,同为陛下效力,谁杀敌不是杀敌,何分彼此?”郑聪淡淡一笑,很是平静的看着楚山军数千健锐一马当先往巨陵镇杀去。
    过去半个月里,万余左神武军精锐在他与郑江的统领下,轮翻强攻巨陵镇敌军,歼敌四千余众,自身伤亡也超过三千人,这样的战绩已经可以称得上将功补过了。
    因此陈子箫率增援赶到,主动承担下今天的主攻作战任务,郑聪也是乐享其成的;当然,楚山军急于抢功,要是吃点苦头,他更是乐得一见。
    杨麟乃是巨陵镇战场主将,其部左骁胜军守巩县、偃师,匆匆南下又参与汝颍之间的激烈,将卒伤亡很大,也渴望能尽快结束战事……
    ……
    ……
    巨陵镇外围树木夯土为墙,虽说谈不上有多坚固,但镇埠之中有大片坚固的宅院,内外开挖数道壕沟,层层拒马、鹿角作为障碍将街巷封锁、分隔起来——易燃的茅草屋草也是早一步掀去。
    单论防御,巨陵镇已不在寻常城池之下,而守军经过大半个月的厮杀,一方面伤亡惨重到麻木,另一方面严寒将至,颍水封冻后数万援骑转眼间就能渡颍南下,谁都不想就差最后一哆嗦而前功尽弃,也激励起极强顽强的抵御意志来。
    左骁胜军、左神武军清理外围的营垒,伤亡都很有限,却是多次进攻巨陵镇,都伤亡惨重,不得不临时撤出去。
    这也坚定了守军固守待援的决心。
    厮杀到这一步,鲜血混入土壤之中,生命是那样的卑微。
    卑微到双方将卒都觉得就此死去已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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