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一支精锐兵马的消耗,太过巨大了。
    除开养军之资,除开滍水长堤及召陵新城的修筑,襄城、舞阳、叶县、遂平、确山等城,即便城池完好无损,太过低矮的城墙不利防御,后续城墙急需加宽加高、急需增添谯楼、战棚等附属防御建筑,急需开挖内外壕沟,急需修筑羊马墙……
    这些都意味着一笔笔需要紧急开支出去的钱粮。
    汝颍会战也证明了水军的地位与作用不容忽视。
    许凌最初率两千水军将卒护送徐心庵所部进入颍水,到最后弃船登岸,前后总计减员一千两百余将卒,战船也都尽毁。
    徐怀将周洛等出身鄢陵、尉氏等水泽之地的一部分南附义军将卒,都编入楚山水军,扩编到三千人。
    打造更多更强的战船,三千人马昼夜不休的进行操训,都是吞噬钱粮的无底洞。
    韩昌甫、周虚易等义军将领,率领数千义军将卒撤入嵩山立足,朝廷授韩昌甫等将都虞侯,明确嵩山义军受楚山行营节制。
    朝廷对敌军坚持作战的义军及其他抵抗势力,即便有心招抚,也是只给官职将衔,钱粮却是不管,允其就地筹措。
    楚山这边却无法完全坐视不理,好在前期也仅应允供给兵甲弓弩,而汝颍会战之中所缴获的兵甲弓弩甚多。
    史轸、苏老常等人为此忙得飞起,每一笔钱粮支出都是反复合计,但短时间内也难向朝廷提更多的要求。
    郑怀忠所辖的左右神武军缩编到四万正卒,朝廷每年也仅拨付三百万石钱粮,但河洛上百万民众南迁安置,朝廷需要额外拿出大笔的钱粮出来。
    而从襄阳迁都建邺,建继帝与群臣再省吃简用,这也是一笔天量的开销。
    江淮、荆湖等地的水军需要大规模扩编、操训,长江以北诸路需要加强防御,不能完全寄望淮王府军于淮河沿岸的防御。
    这些都是朝廷近期需要开支出去的钱粮。
    而这几年来为应付北方的战事,对江淮、荆湖、两浙诸路屡屡加征,数百万流民南涌,没有土地赖以谋生,便成群结队的落匪为寇侵掠地方。
    各地民乱苗头渐起,目前又以荆湖南路为最。
    汝颍会战前夕,荆湖南路押解秋赋前往襄阳的船队,在洞庭湖口被劫。
    上百万石钱粮落入大寇孙彦舟手中,孙贼声势一时无两,在洞庭湖中号称坐拥数万水军,即便是各方传书有相当程度的虚张声势,但也足以称得上大患了。
    建继帝最终没有中断迁都计划,在各种因素之外,也是为了更好加强对江淮、荆湖诸路的统治;最终也没有对前期极力阻挠北征的周鹤、高纯年等人加以惩戒,主要还是考虑江淮荆湖以及川陕诸路的有序统治,离不开以周鹤、高纯年等人为首的士臣体系去维持。
    在离开舞阳时,周鹤、高纯年等人就举荐许蔚出任荆湖南路制置使,并从左宣卫军抽调一部精锐,前往潭州清剿大寇孙彦舟。
    徐怀考虑到许蔚南归之后身体一直很差,建议建继帝另选贤能,但许蔚他自己更忧心拖延下去,荆南贼势坐大、无人能制,极力应承其事……
    第一百零三章 迁都
    建继三年的上元节,为庆祝汝颍大捷,襄阳城难得的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气氛,但满城百姓的心情却又是异常复杂。
    因为这一天,建继帝正式颁诏迁都建邺。
    虽说襄阳府作为陪都,继续独立于荆湖北路之外,但皇帝都要走了,这算什么事嘛?
    普通老百姓无法理解陕洛大部沦陷、江南荆湖局势不稳,大越战略重心东移,以及淮南防线脆弱等,都是最终促使迁都的关键因素。
    普通老百姓禁不住担忧,皇帝还要往南跑,是不是虏兵快要杀过来了?
    与朝堂走得颇近的襄阳士绅早就知道迁都一事,也早就知道朱沆出知建邺府兼领建邺兵马都监、右骁胜军统制刘衍率部前往建邺等地驻守,是为迁都作准备。
    不过,从盛传迁都之事起,建继帝前后拖了大半年都没有动身,之后又御驾亲征取得汝颍大捷,很多人都以为迁都一事会就此中止。
    却没想到新一年的上元节都还没有过去,就正式颁诏迁都了。
    听闻到正式颁诏迁都的消息后,火急火燎赶到铺院的魏成隆,看到郑屠从都进奏院回来,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问道:“郑郎君,这次真是要迁都了,怎么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是传往楚山的诏令!”郑屠将怀中诏令取出来,递到魏成隆跟前让他看一眼,说道,“这还能有假?”
    汝颍大捷,文武群臣集于舞阳就已经议定年后迁都,襄阳城中与朝中关系密切、有所往来的士绅商贾得到消息,都提前将家业往建邺转移,或派家人赶往建邺添置宅邸铺院,
    魏成隆之前不是没有听到风声,却是铸锋堂谨守规矩,在朝廷正式颁诏之前,一点准备都没有做,魏成隆都没有从郑屠这里探得一点口风,还以为汝颍大捷令迁都这事黄了,误以为别人所听到的消息都是假的。
    魏成隆非但没有跟着做什么准备,甚至接手别家抛售的一栋宅院,暗自以为捡到大便宜了。
    魏成隆这时候有些傻眼的问道:“我们之前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不是都说节帅在汝颍歼灭七八万敌军,令胡虏不敢再越颍水半步,怎么又要迁都了?”
    “迁不迁都,跟颍水大捷没有什么直接关系,甚至之前还因为颍水会战耽搁了几个月!”郑屠说道,“耽搁是耽搁了,但迁都是早就定下来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的!”
    魏成隆也不敢抱怨郑屠之前一点口风没漏,小翼的问道:“那铸锋堂呢?都没有提前做一些准备,贸然间慌手慌脚,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呢!”
    “铸锋堂要做什么准备?”郑屠反问道,“朝廷都没有正式传旨,铸锋堂就迁到建邺去,那让朝中大臣如何看待楚山?一点规矩都不讲了?”
    楚山目前对外输出的物产,以兵甲、铁料、炒茶及桐油为主,目前供给荆北、南阳、襄阳等地就已经供不应求了,暂时不会大规模往江南东路、江南西路及荆南等地贩售。
    郑屠作为楚山专驻襄阳的进奏使,平日都要到隶属于中书门下省的都进奏院应卯,楚山有什么章奏或朝廷有什么诏谕,他负责第一时间承转——这次正式迁都,他当然要随都进奏院迁往建邺。
    为方便郑屠在建邺有足够的人手调用,铸锋堂还是会派人前往建邺开设铺院,但以贩售炒茶为主。
    炒茶目前还是楚山所独出,朝中很多士臣都是习惯冲泡便捷、回甘无穷的炒茶,铺院以售炒茶为主,却不愁在建邺无以立足,因此也无需提前派人前往建邺大肆准备什么。
    郑屠窥着魏成隆脸色晦暗,坐下来慢条斯理的饮着茶,问道:“你有什么打算,是留在襄阳,还是回楚山去?襄阳这边也是需要人打理的。”
    “郑郎君到建邺,身边怎能缺了我使唤?”
    铸锋堂以往在襄阳的事务,主要就是方便大宗物资在襄阳通过汉水集散,魏成隆要是留下来,都有机会独挡一面,但他也没有太多的犹豫,一口咬定要跟着郑屠前往建邺。
    汝颍大捷都不能中止迁都,魏远隆怀疑汝颍大捷所传的战绩有很大文过饰非的嫌疑。
    他担心哪天楚山军未能守住淮上,赤扈骑兵杀到襄阳就是二三天的事情,他一家老小留在襄阳会玉石俱焚,怎么看都是建邺更安全。
    再说了,皇帝及文武百官都迁往建邺了,留在襄阳还能有什么盼头?
    郑屠见魏成隆拿主意却快,说道:“那你快快准备去吧,说不定过两天就要动身了……”
    这会儿晋龙泉着人送来糕点,作为上元节的赠礼,郑屠也是不动声色的留下来。等将诏函派人紧急出城送往楚山之后,郑屠找了一个借口离开铺院,在西城一处酒肆的雅室里与晋龙泉秘密见面。
    “听晋庄成回府说陛下欲用文帅留守襄阳?”晋龙泉窥着左右无人注意郑屠走进他提前预订好的雅室,有些迫不及待的问道。
    “已经确定下来了,就等传诏。”郑屠点点头,说道。
    “许相去了荆南,文帅留守襄阳,新都迁往建邺后,朝堂之上只有枢相与朱沆郎君相依了啊!”晋龙泉蹙着眉头叹道。
    晋龙泉应晋庄成之请来到襄阳,明面上替晋庄成打理府邸繁琐事务,暗中为楚山效力,这两年也差不多摸清楚朝堂之上的曲奥。
    建继帝初到襄阳即位登基,主战派有胡楷、许蔚、朱沆、王番、文横岳等人身居要位,在朝堂之上还能勉强与周鹤、高纯年、吴文澈、顾藩、陈泰等人制衡,在建继帝的强力支持下,推动一系列军事变革。
    虽说这两年来抵御胡虏谈不上有多成功,陕西、河洛大部分地区相继沦陷,但也成功建立了江淮防线,保住大越半壁江山。
    倘若朝中主战派力量进一步壮大,晋龙泉相信在稳定江南荆湖等地形势之后,很快就会迎来反攻汴梁的机会。
    然而他所看到的局面,先是王番离开朝堂,出任荆湖北路都部署,继而许蔚前往荆南出任制置使,解决湖寇之患,此时文横岳又将留在襄阳统掌军民之事,等迁都建邺之后,朝堂之上能称得上主战派大臣的,就只剩胡楷、朱沆两人了,实在是太势单力薄了。
    虽说建继帝就是朝中最大的主战派,但问题在于建继帝想要做什么事,没有诸大臣的配合,也会力有未逮。
    就拿这次御驾亲征来说,胡楷、许蔚、文横岳等人是功不可没的。
    一方面胡楷、许蔚、文横岳等人是坚定的支持者。
    更为主要的,则是身为枢密使的胡楷亲自出面拟定周详的出征计划;身为参知政事的许蔚在建继帝身边出谋划策的同时,还兼管钱粮调度;而身为御营使司提点军务的文横岳,更是负责御营使司的日常军务,没有文横岳,左右宣武军战前扩编、襄阳等地的守戍安排,以及出征计划都没有办法落实下去——
    没有这三人,建继帝脾气再大,决心再强,也没有办法御驾亲征。
    总不可能建继帝什么都不管,粮草不管,将卒钱饷不管,襄阳卫戍不管,沿途安营扎寨不管,直接带着数万兵马,“嗖”的一声飞到淮上吧?
    现在许蔚到荆南了,文横岳又要留在襄阳,最关键的两环都换上周鹤、高纯年一系的人物,建继帝还想御驾亲征,基本上是不可能了。
    “所以更需要我们前往建邺,盯着风吹草动啊!”郑屠微微一叹,说道。
    周鹤、高纯年等人荐许蔚去荆南,郑屠他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上次回楚山,还特意找史轸问过这事,史轸只是说徐怀因为许蔚身体的缘故反对这事但最终无果。
    荆湖孙彦舟等湖寇有成大患之势,急需大臣前往坐镇,周鹤等人荐许蔚兼领制置使,位在经略使、转运使之上,统领荆湖南湖军民事务,甚至都不能说是在打压、排挤许蔚。
    这次迁都,襄阳府作为陪都继续独立于荆湖北路之北,除了提振荆襄咽喉的战略地位外,还将为南阳、淮上、秦岭等战线提供战略支撑,留守一职也需要有足够分量的大臣出任,周鹤、高纯年等人荐文横岳担任此职,也不能说是打压、排挤。
    要不然的话,就算周鹤、高纯年等人拼命推荐,建继帝也不可能让许蔚、文横岳离开身边。
    然而许蔚、文横岳二人离开中枢,实际造成的后果,是胡楷、朱沆二人为代表的主战派势力在朝中更加势单力薄,但从根本上来说,还是士臣群体太过庞大了,即便到这时也非他人所能撼动。
    主战派太势单力薄了。
    楚山也只能接受这样的现实。
    “史先生可有说我们到建邺后,有哪些需要注意的?”晋龙泉问道。
    “史先生说汝颍大捷,楚山独占鳌头,然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郑屠说道,“许相、文帅又离开中枢了,朝堂之上,楚山应该会更受孤立——一直以来模棱两可的晋庄成看到这样的局势,这次很可能会倒向周、高等人,你我到建邺之后联系要更隐蔽……”
    “……”晋龙泉蹙着眉头,说道,“往后我直接出面见你,恐怕会更不方便,有没有合适的人手安排进晋府?”
    “这个到建邺之后再作安排,现在就安排人手过去,容易引起晋庄成的怀疑,”郑屠说道,“晋庄成真要彻底倒向周、高等人,你在晋庄成身边打探消息就更重要了……”
    第一百零四章 宫中
    虽说建继帝一再强调省俭用度,但南下到襄阳两年多时间,宫中还是积攒不少物什,特别是诸妃嫁入宫中,带来大量的陪妆。
    襄阳城里目前仅有宫侍、宫女两百多人,与汴梁的皇宫大内远不能相提并论。
    乔继恩现在他不放心禁卒笨手笨脚的打碎东西,亲自带着百余宫侍、宫女,将宫里大大小小的物什打包装箱,跑前跑后不一会儿就累得直喘气。
    “我说乔大官,你就歇在一旁看着——这大冷天的,你跑前跑后出一身汗,叫冷风一吹,再染上风寒,陛下可要责怪我们不体恤乔大官!”荣乐县主叉腰站在廊下,招呼乔继恩坐下来歇息。
    “这两天零零碎碎的物什都要装箱上船,哪里敢省心啊?”乔继恩从机灵的宫侍手里接过一把折叠小椅,在廊前坐下来歇力,说道,“陛下三令五申严禁到建邺后再大肆添办什么,这边的东西就都得打包带走。要不然啊,等到建邺后,宫里缺了什么转不过来,还得是我头疼。”
    大越立朝以来,宫中都较节省,但天宣帝时期,汴梁皇宫里也有上万宫侍、宫女。
    那时候内侍省不仅掌握着极大的事权,资历较深的宦臣得到庞幸,也有机会参与朝政,乃至出仕地方及监掌军镇。
    建继帝在襄阳即位登基,乔继恩看似在内侍省只手遮天,但里里外外就二百多宫侍、宫女,上头却有建继帝、缨云公主、诸位贵妃要伺候,他谁都怠慢不得。
    乔继恩他这个内侍省监实在是比历任前辈都要辛苦、没滋味得多。
    虽说建继帝也经常找乔继恩询问军政之事,但性情谨慎的乔继恩轻易不敢在建继帝跟前搬弄是非。
    周鹤、高纯年等人却是数次上书,想从南下流民里挑选一批生计没有着落、身世清白的良家子净身入宫,但建继帝一直不允。
    乔继恩不要说为此流露不满了,甚至都不敢跟周鹤、高纯年等人走得太近,以免重蹈钱尚端的覆辙。
    朝中考虑荆南制置使及襄阳留守人选时,两次都有人举荐钱尚端,建继帝权衡再三,最终还是忍痛割爱,使许蔚、文横岳暂时离开身边。
    乔继恩看得很清楚,钱尚端在汝颍大捷之后还继续执掌制敕院,看似没有因为前期强烈反对御驾亲征而受惩罚,但实际上建继帝已不再信任钱尚端了,或许是觉得钱尚端还需磨砺。
    不过,钱尚端到底还是士臣出身,建继帝即便不再信任他,也不会将他一脚踢开;乔继恩却知道自己身为宦臣,他的一切都建立在建继帝的信任基础之上,一旦失去建继帝的信任,可能真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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