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宁曾问过林有珩:于知乐是否需要借势开个微博,转发表达对公司的原谅和理解。

    林有珩立即摆手否定:不,就这样,让她保持神秘感。网友会越来越喜欢她与世无争,不惹俗世的形象。

    景胜并没有转发视频,而是分享了《焉知》的音乐链接,也未冷嘲热讽,只说了画风突变的四个字,“多听多想。”

    更多的人相信于知乐的确是即兴创作,并转移重点,开始关注她的音乐,她的创作才华。

    她上台前,词曲根本没有任何手稿,只在心中绘描出了广袤的碧海蓝天。

    再后来,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不知是谁,找来许多小号水军,在严安的长微博下方,不断阴阳怪气留评说,

    “白莲花小叔叔,你几年前把你的“爱徒”甩掉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像节目和文章里那样深情款款?”

    “文里说为了追梦分道扬镳,忍痛割爱,好动听啊,不就是嫌小女友拖油瓶屁都不放跑得贼快。”

    ……

    ……

    全天刷,不断刷。

    一但删评就继续发,拉黑了也有源源不断的新号接踵而至。

    还不断开各种水军回复评论,把它点赞到第一页。

    吃瓜群众喜闻乐见地围观着,甚至主动询问原委,求深扒。

    粉丝则叫嚣着,拿出证据,否则别信口开河。

    小号还会给自己加戏,用uc体回复他们:震惊!深情民谣大叔人设全崩恐成弃爱自私渣男!

    这么骚扰了严安好些天,一些有转路转黑倾向的粉丝,开始向严安讨要说法。

    他忍无可忍,单独找了趟于知乐。

    “这个和你有关系吗?”

    一个中午,在公司内设的咖啡馆里,两人对面而坐,严安直接把手机推给了她。

    于知乐扫了眼,皱眉,随后答:“没有。”

    严安审讯般看她少晌,才说:“我估计也不是你,但为什么这么清楚我俩曾经的事?”

    他给出另一个揣度:“是景胜吗?”

    毕竟这小子前段日子没少在微博指名道姓公开骂他。

    “你把自己想的太重要了,严安,”于知乐抱臂,倚回椅背:“我没跟他提起过你,他更不会和我提起你。他根本不知道我们曾经的具体关系,分手原因,也没兴趣知道。”

    她好整以暇,轻拿轻放的样子,让他心生不快:“之前的事……抱歉,是公司安排,我们双方都是受害者。”

    于知乐眨了眨眼:“没关系。”

    严安疑惑。

    于知乐单手拿起面前咖啡杯:“没有你和公司联合起来,对我的鞭策,我还不知道我可以有这样的极限创作。”

    “因此我得到公司认可,今后能够唱完全属于自己的歌,”她顺手做了个cheers的姿态,扬眸,瞳中满是自信不疑:“谢谢你。”

    这话激起了严安满身的鸡皮疙瘩,他惊诧不已地盯着于知乐,仿佛在看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可她的面容又那样眼熟昳丽。

    她的气质,又与上回在张思甜那里所见到的、所闻到的,截然不同。她再一次破茧成蝶,浴火重生,不再摆上激烈的格斗姿势,透出赤.裸的排斥信息。她宠辱不惊,在沉浮起落之中,构建出了一方适合自己,也属于自己的安定天地。

    严安也清楚他在怕什么了,就现在,于知乐看向他时,眼底那浑然天成的居高临下。

    他们不再是师徒,甚至,在她看来,他都不配当她的对手。

    不应该啊,在外闯荡几载,自诩深谙个中道理,却整日为名气焦头烂额,出事那一晚,他奋笔疾书,反复劝告自己,只是想为于知乐,这个他还喜爱的小女孩脱罪,他希望她有番作为。

    但收尾后,再通读全文,他惊讶而不解,字里行间,充斥着娘们一样的小肚鸡肠,以及被压一头的恐慌。就像他创作初版《焉知》时,心中流连着的,不过还是自欺欺人的,她几年之前尚还依赖他的模样。

    不知不觉,他的徒弟,早就煽动羽翅,栖落到他无法企及的梧桐木枝上。

    无论才华,还是气度,他都在原地踏步,已远远不及她。

    严安突地没了一点力,他知道,他输了,败得很彻底。

    ——

    半个月后,于知乐的事尘埃落定。

    景胜让二叔从中作陪,私下请林有珩吃了一顿饭。

    顶级的日料店里,方一落座,林有珩便笑道:“难得难得,头一回。”

    二叔调侃:“你现在是他心头好的直系上司,怎么也得讨好你啊。”

    林有珩小幅度摆摆手:“我哪有你厉害,你才是山中大王。”

    景胜撑腮,一手举杯,呷了口清酒,嘟喃:“哎怎么现在谁都知道于知乐是我心头好啊。”

    “有谁不知道?”二叔和林有珩异口同声,闹得满城风雨的难道不是您老人家?

    景胜挑唇:“嗯,嗯,知道好。”

    这样全世界都没人敢动他的小鱼干了。

    他懒洋洋扫了眼二叔:“景炎华景致远二位知道吗?”

    “知道啊,老头子前阵还打我电话问了这事。”二叔用筷子挑着面前烤秋刀鱼上边的肉。

    景胜猛坐直身体:“他怎么不来问我?”

    “你一看就在气头上,谁敢惹你,天王老子土地爷都得让你三分。”二叔轻笑。

    林有珩来了兴趣,问:“景总在家里地位很高?”

    二叔幽幽叹气:“都惯上天了,能不高吗?他这一辈就他一个男孩,独孙,要继承皇位的,根本不管他,再无法无天也只能看他横着走。”

    林有珩再度打量桌对面的小子两眼,夹了片三文鱼扔进跟前的小碟子,翻转两圈,让它蘸满酱汁:“那我们于知乐的运气不错啊。”

    二叔:“岂止是不错,我都怀疑这小孩失心疯了,还是被她下了蛊,以前也有女人啊,从没这样过。”

    “啧,我改邪归正不行?”景胜也好奇:“二叔二叔,你怎么和我爷爷说的啊?”

    “我帮你说了不少好话。”

    “嗯。”

    “我说,阿胜这次怕是认真的,收心了,不想再游戏人间,”二叔故作语重心长,小口咀嚼着鱼肉:“老头子可盼着抱重孙指望你给家里添丁,巴不得你早结婚。”

    景胜追问:“其他没了?”

    “没了。”

    “没评价于知乐?没说她很漂亮?唱歌好听?和我太奶奶,他老娘亲不相上下,难怪把我们景家儿郎迷得七荤八素。”说着说着,两眼闪闪熠熠,自豪无比。

    “没,”二叔摇头,学了爷爷过来人语气:“只说你吧——大鱼大肉吃多了,所以现在喜欢小菜清粥。”

    景胜翻了个白眼:“无聊。”

    听到这,林有珩也笑出声。

    没从那套出长辈对于知乐的具体看法,景胜丢了这个话题,把重点挪回今天的关键人物,林有珩身上。

    景胜敛着睫毛,把生鸡蛋打进饭碗,头也未抬,“林老师啊,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一个事儿。”

    “嗯?”林有珩望向他。

    景胜又加了酱油:“我想替于知乐赎身,毁约金我来给。”

    二叔也是一惊:“干什么?于知乐现在不是挺好。”

    景胜拌搅着粒粒分明的米饭,眼睛黑白分明:“你们老这么卖她,炒作她,等红了,其他人谈起她的作品,也要嗑瓜子聊聊她八卦,有意思吗?”

    “艺人不都这样?”二叔接过服务生添的茶:“没点八卦黑历史,都不好意思称自己是明星。”

    碗里匀了,景胜把筷子搁回去,分析道:“于知乐她,值得更好的创作和发展环境。”

    年轻男人的面庞上,逐渐显现出一种只在职场上出现过的,威逼压迫感:“作为她男人,既然有条件和实力,为什么不把她送到更看中她才华的地方,哪怕敌对公司。为她开间个人工作室都成。”

    林有珩诧然,但还是飞快调整好表情,为彼此铺台阶:“景总你开玩笑吧。”

    “没啊,”景胜耸耸肩,随意的小动作,面上却不带一丝随和:“你野心太大了,林老师。这次的事,是解决了,你能保证不会有下一次?”

    林有珩噤声,再此之前,她始终认定,景胜只是个骄奢淫逸游手好闲的混世小魔王。

    景胜又撑住脸,颊上堆上去的肉,让他看上去只是个白净无害的男大学生:“你可以继续捧她,她有了名气,有了肯定,她会高兴,我也骄傲,但你得换种方式。”

    “不然我……”他皮笑肉不笑地弯了下嘴角,语气浮离:“难保不会做出什么更丧心病狂的事情。”

    景胜举起面前的酒杯,挑眉:“行吗?”

    两个字,一杯酒,是他最后的通牒和礼仪。

    林有珩思忖片刻,终是自嘲一笑。

    心中轻叹,女人抬杯与他碰了下,清脆一声,以示应允。

    ☆、最深情

    五月初,全镇签完协议, 补偿款到位, 陈坊在一个月内人去楼空。

    这个曾经古朴而、生机的小镇,终要迎来衰朽破碎。万物如草木,有荣便有枯。

    人类为了安居乐业, 赋予一块土地崭新的生命和意义,又毫不留情地将其摧毁,只为从中开垦汲取更多的财富与价值。

    但,也同样是自私自利,才带来了日新月异,生生不息。

    推土机大队到来的那一日, 于知乐请假回了趟陈坊。

    她太久没到这里, 住公司的这些天, 风雨动荡, 家人和朋友不是没找过她, 每天手机上, 都会来好几通电话, 有妈妈的,有弟弟的, 也有张思甜的。

    通常接起来,也是寥寥几句就挂。

    她一家,已经搬去了安置房。

    弟弟从微信上发来了照片,说景元很厚道,房子环境不错,水电也有保障。

    耳边充斥着突突突的机械柴油声,于知乐不顾司机阻挠的眼色,走进弄堂。

    她摘掉口罩,点了根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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