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人是从不肯辜负佳节的,随着开埠一并涌入的圣诞节,又为追求时髦的青年人提供一个彻夜狂欢的理由。
    是日,租界内外的饭店聚会通宵达旦,百货公司更以此为噱头,巧立各种与之相关的名目,狠狠赚上一笔。
    华懋饭店地处法租界,提前几日便在大门口布置下一棵巨大的圣诞树,进出的洋面孔也比以往多了些。
    纪樱对见到钟易一点儿也不奇怪,倒是钟易没料到她真的来了。
    在他看来,这无异于是种妥协与示好。
    看吧,她到底认清事实,一介孤女只能抱住他这棵大树。
    破天荒和他跳了几支舞,看他的眼神都和以往不同。
    “在想什么?”钟易被她暧昧不明的眼神搅得心猿意马。
    “嗯——望海路的房子要修缮,我还看上法租界的一栋楼,可把我的钱都取出来也不见得够!”纪樱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和眼睛都润得出水。
    “嗯?”这是想让他补贴吗?他哪里拿得出那么多现金!钟家现在就是个空架子,而且,他爹也指定不能同意。
    “我真的很喜欢耶,怎么办呢!”
    一只小手不轻不重地掐着他的肩膀,钟易还没享受过这种待遇,骨头都酥了。
    “可我手头没那么多现金。”
    “不如这样,我把我的股权卖给你,这样你也不吃亏,还解了我的急。”
    这不早晚都是他的,还用买?况且他也买不起,账上的存款都让他放贷了,根本没有那么多可挪用的资金。
    “这些婚后也都是你的,有必要卖给我吗?”
    “那我现在手头紧啊,你又帮不了我。”
    霓虹灯下的美人,连皱眉都惹得人心痒。
    “我现在无依无靠,手里再没有房子和票子,心里不踏实。”
    “怎么叫无依无靠,你不是有我。”
    “那你倒是帮我呀!”黏黏糊糊的声音,与其说抱怨不如说是撒娇。
    钟易本打算把人娶到手磋磨一顿的,此刻像被灌了迷魂汤,若能博她一笑,冒点儿险也无妨。
    再者说,他们兄妹的股权一旦都在他手里,银行铁定就是钟家的了,若不说女人见识短,为点儿现钱,连家业都不要了。
    若是能把银行盘下来,他爹心情舒畅,说不定病就好了。
    “那我想想办法吧!”
    “嗯,还有,把我账户上的现金准备好,我要全部提出来。”
    “这么急?”
    “好房不等人,再说,望海路的房子都拖多长时间了?荒的都被人说闹鬼,那是我从小到大住的地方,非修不可。”
    “你总得给我个准备的时间。”
    “我自己的钱存在自家银行,反而还难为到你了?”
    ……
    “那给我叁天时间吧!”
    “两天,还要一并把股权的钱给我。”
    对上这样一双从不知体谅为何物的翦水秋瞳,钟易再难说出一个“不”字,决定赌一次!
    反正她再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回本的机会多着。
    目的已经达成,纪樱再懒得与他虚与委蛇,但钱没真正到手之前,还是不能得罪他,便象征性地给他个内馅不明的甜饼,对着他耳朵轻轻吹气:“要说话算话噢,我等着你!”
    视线却在衣袂翩跹的舞池内外扫射,真没意思,她要回家,丁璐又不知跑哪去了。
    怕钟易纠缠,她今晚要同丁璐一起住。
    终于在一圈白人中间看到她,丁璐正用她的半吊子英语同几个洋人聊得热火,脸上已显出薄醉的红光。
    “丁璐在叫我呢!”纪樱只想尽快摆脱钟易,才不管丁璐压根没看到她。
    但钟易怎么肯轻易放过她,自从纪家出事以来,两人的关系还从未如此“和谐”过,便紧跟着过去。
    老远就听到丁璐夸张的笑声,见到纪樱过来,丁璐揽住她吃吃笑:“美国佬在讲他在菲律宾看脱衣舞,实在太逗了。”
    菲律宾?
    纪樱条件反射地看向钟易,在他闪躲的眼神中捕捉到一丝异样。
    纪樱全程紧盯钟易,没能及时回应那声英语问候,当她转到和她打招呼的方向时,那个美国佬正笑嘻嘻地望着她,看似很友好,却肆无忌惮地和身边人说话:“这东方妞儿够味儿,奶大腰细屁股翘,不跳脱衣舞可惜了。”
    钟易的心思都在菲律宾脱衣舞娘上面,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纪樱冲到一旁,“啪”地给人一记耳光,把现场的几位整懵了。
    “嘴巴这么臭,不挨巴掌可惜了。”非常地道的美式发音。
    那人惊讶却不生气,满眼透着兴致盎然。
    小巧的手掌打在脸上非但不疼,反倒把人的心打痒了,边摸着脸边朝她眨眼睛。
    “如果你能在我脸上跳舞,我甘愿死在你的脚掌之下。”
    轻佻的语气助燃了酒性,外国佬们轰然起哄,若是以往,钟易铁定会冲上去教训那个始作俑者,但现在是在法租界内,银行客户中也有很多洋人,他不敢轻举妄动。
    纪樱从来不管那些,有仇当场报,她弯腰脱下高跟皮鞋,对着那人的脸就甩过去。
    看你的脸硬还是我的鞋跟硬!
    当晚的场面异常火爆,饭店经理谁也不敢得罪,纪樱和丁璐是华懋常客,几个美国人刚从菲律宾到此旅居,最后将这个棘手问题抛给警署。
    警署值班警员边骂华懋缺德,边把美国人好生送走,将纪樱几人留下。
    在外人看来准是警署欺软怕硬为难自己人,几个美国人也这样以为,刚刚丢掉的面子在这里找回,才悻悻作罢。
    警署倒没为难他们,知道在这里出入的都不是省油的灯,尤其得知眼前这位气势张扬的美人就是那位克死全家的纪家大小姐,态度更为克制。
    例行问询冲突原因,纪樱实话实说:“洋鬼子让我跳脱衣舞,不该打吗?”
    值班警员心说该打,嘴上却说:“类似情况你可以选择报警,不然很容易吃亏!”
    纪樱哼笑,现在吃亏的可是他们,报警你们又要说小题大做,我还是更信自己。
    最后还是丁畾去警署将他们几个保出来。
    丁璐和纪樱不以为然,丁畾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但他不能显得过于纵容,只能强绷着脸说教几句,钟易便借机埋怨纪樱沾火就着,也不看看场合。
    “他们不就是在看场合侮辱人吗?我不过是在看场合回敬罢了。”纪樱摸了摸嘴角,真冤,被自己的皮鞋打到,谁能想到那人随手就把鞋扔回来,还刚好扔到她嘴上!
    最好别让纪沣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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