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纸笔揣在怀里,朝符肆张开双手。符肆将她抱到秋千上,转过来坐定,她才看见符柏楠。

    “哎呀!你怎么跪在这?”她抱着缆绳挥手,“快点起来,快点快点。”

    “谢公主。”

    符柏楠起身,符肆朝他深鞠一躬。

    “奴才见过督主。”

    抬起头,他动了下眼角,符肆微微点了点头,符柏楠见此,闭了下眼。

    夏平幼可不知这些。

    她用力扯了扯符肆,“阿肆,快推我。”

    “是。”

    符肆绕到她背后,伸手推起来。

    秋千高起高落,夏平幼咬唇憋笑的面容掠过叶影,发尾和她攥着的画本书页一同起落,摇晃在幽幽深宫之中。

    符柏楠垂下眸。

    “下臣,先行告退。”

    “好呀……你……走吧……”

    话一远一近,符柏楠已退到郁葱的灌木之后。

    树荫下隐隐倾泻出的欢笑,夏平幼手中书页簌簌,翻写询问之语时有响起。

    “这样好看吗?”

    “回公主,奴才认为,这男子的衣带有些古怪。您看,人走路——”

    脚步来回。

    “衣带都该这样动,这人的衣带走起来时还垂着,奴才觉得奇怪。”

    “啊……那你继续走,我照着画,不准停!”

    “是。”

    “……”

    “五公主——五公主——”

    “啊!是旎旎姑姑。”

    【砰。】

    “阿肆,笨蛋,别走啦。”话音落为小小的气音。“倾颜肯定又抓我去看书,我才不跟她去看书,快来,哎呀,这儿!”

    林叶一阵簌响,符柏楠透过空隙,隐隐见到夏平幼缩在符肆怀中,手捂住他的嘴,自己反而笑得欢畅。

    呼唤声渐近,远听得宫人回禀只见空秋千,不见夏平幼人影。

    “阿姐——别躲了,快出来——”

    夏倾颜站在空地中,昂首蹙眉,年轻的储君正阳下华服雍容,国艳无双。

    “阿姐,我知道你在,逃到哪去还是要上策,疏论还是要抄背,不能成日让个狗奴才哄着你玩儿,快出来——”

    “阿肆才不是狗奴才!他也没哄着我玩……啊!”

    灌木被扒开。

    十步外的符柏楠呼吸停了停。

    “狗奴才,”夏倾颜轻声低语:“谁给你的胆,敢搂着五公主。”

    “奴才知罪。”

    【奸宦符柏楠,年三十有一,时任东西厂提督之职……】

    “阿肆不是狗奴才!倾颜你在母皇面前不是这么说的!”

    “我说什么了?”

    【藐视王法杜弊主听,變橘游人,恶贯之盈罄竹难书……】

    “你说应该对他们好的。旎旎姑姑就对我好,阿肆对我也很好,你不要这样讲!”

    “一条东厂派来的狗,对你好是为了迷惑你。”

    “你对我好难道也是为了迷惑我吗?”

    【朕登基之初,本应大赦天下,然此贼子无悔过之心,欲行潜阻之事……】

    “你怎么说不听呢,再说他们对你好是应该的,对你不好才更该诛九族。”

    “不对不对不对!我不听你说!”

    【今当于西市行大辟之刑……】

    “狗就是狗,物件就是物件,不能当人看。”

    “奴才不是狗!!!”

    【斩首示众,以正视听!!!】

    “……”

    符柏楠薄唇紧抿着,从灌木后退开,再退开,悄然离去了。

    再回过神,他已站在白记门口。

    午后的暖阳打在熙攘街巷,行人来来往往,到了符柏楠两丈外,见了他这一身官皮,都绕着路走。

    他仰头看着白记烫金的匾额,眼神有些空。

    竹帘后堂内热热闹闹,侧过头去,厨房中红红火火。

    烟火人间。

    人间。

    人。

    他在门前站了一会,深吸口气,缓缓转身,要往东厂去。

    “符柏楠。”

    他顿住了脚步。

    背后有人走来,轻轻扯住他衣袂。

    “来了怎么不进去。”

    “……”

    符柏楠回身,视野里跌进个女人,仰着头温眉细目,面色略紧。

    脸上传来轻触。

    他伸手抓住,发现是块帕巾,拿下来,又发现湿了一大片。

    “出这么多汗,渴不渴?”白隐砚等了片刻,符柏楠却不言语。她伸手拉住他,将他带进馆中雅座。

    路过大堂,食客见了,高喧停了一停。

    白隐砚视若无睹。

    “给。”

    她沏起茶,将符柏楠推在常坐的软椅里,蹲下给他除了靴,昂首温声道:“我去做吃的,你等我一会。”

    符柏楠闭了下眼。

    白隐砚打帘出去,等再回来,她正听到他低低吩咐:“给他送盒伤药去。”

    推门进去,她和领命的厂卫打个照面,是个生面孔。

    “属下见过主母。”

    “嗯。新来的?”

    “是,属下许世修。”

    “去罢。”

    再转首,符柏楠已恢复了往日的样子。

    屋中紫烟袅袅,他仰在椅子里,面色虽败,神色如常。白隐砚搁下两个净白的瓷碗,递给他把银勺。

    “吃吧。”

    符柏楠伸手打开扣着的碗,里面东西晶莹剔透,上浊下清,墨绿中点着个朱红的鲜枸杞。

    他舀了一勺。

    一口下去,剩下的便再不用白隐砚多费口舌。

    “什么东西。”他搁下碗,喝了口茶。

    “自己琢磨着做的,用茶磨粉,化了蔗糖,掺着薯粉研水晾出来的,甜么?”

    符柏楠咽下茶:“刚好。”

    白隐砚笑了笑:“你爱吃甜啊。”

    符柏楠垂下眼,半晌道:“小时候难得,大了就贪。”

    “这倒是。”白隐砚起身添茶,随口道:“若是从没饿过的人,怕不知酸甜苦辣,味味都难得。”

    合上壶,一转头,她和符柏楠对上了视线。

    “你尝过吃不饱的滋味么。”

    白隐砚愣了下,道:“那是我童年唯一知道的感觉。”

    符柏楠偏头嗤笑一声,语气低而薄凉。

    “那咱们小时候倒是般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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