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记得,为了让姑姑到冬天也可以用荷露洗眼,为了保存那些露珠,我和表哥还找了许多朗中研究了许多草药,终于能够将那夏天采集的露珠存放到第二年的夏天,从此之后,姑姑一年四季都可以用荷露洗眼了。”语毕,夜柔怀着思念的眼神看着颓败的荷塘,似乎可以看到少年时那段最美好的日子,每天和心爱的人泛舟荷塘,或采露珠,或摘莲子,银声笑语,夺去多少人羡慕的眼光。

    东方随云却只是转过头甩动袍袖,作出请的姿势,示意夜柔下廊桥进花园。

    一旦提及往事,东方随云虽然神态柔和一扫平时的冰冷,但却从来不多言及。明白他此为是为了杜绝她心中的憧憬,夜柔不满的瞥了他一眼,步下廊桥往花园走去。花园遍布狮柳、醉柳、浣沙柳,因了春寒,柳树枯枝随着寒风起舞,全然无夏天一片绿色婆娑起舞之美景,但枯枝虬杆和那花园中的亭台楼榭、小桥流水、矮墙漏窗巧妙的合为一体,沧桑通幽,别有韵味。

    “表哥,百行孝为先。姑姑的话,多少还是听些。姑姑年纪大了,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他心中何曾不恼不悔?只是事出有因,他不得不如此。只能等一切事了了,他再到母亲的面前请罪。念及此,东方随云回道:“娘娘交待,微臣自是牢记。”

    又换成‘娘娘’的称呼了?“都到了自家庭院,表哥还是如此礼数?”夜柔的话说得有点酸。眼见东方随云对她的话不置可否,她轻叹一声,一迳往夜老夫人的寝房而去。为了防止随行的太监、宫女打拢了夜老夫人的清静,夜柔命那些太监、宫女都守在了夜老夫人的寝房之外。

    “姑姑!”

    “柔儿!”

    听着里间传来母亲苍老无力的声音,东方随云心中一酸,急忙紧随着夜柔步入房内,却见母亲瞥了他一眼,那眼中盛满了心灰意冷之神。只听母亲又道:“我和柔儿有些体已的话要说,你不必待在这里,尽管去守着你那心爱的小娘子去罢。”

    母亲的话有负气的成分。东方随云愧疚之极的坐到夜老夫人的床缘边,亲自接过母亲手上的药碗递到水卉的手中,这才说道:“娘,儿子想陪着你。”

    “你还有时间陪着为娘?”夜老夫人冷哼一声,不再搭理儿子,只是伸出无力的手拉着夜柔坐到自己的身边,“我是命薄,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有了媳妇就忘了娘。”说着话,居然掉下几滴泪来。

    见夜老夫人落泪,夜柔的满腹委屈也迸发出来,亦是掉泪说道:“姑姑,别哭。你不是还有柔儿吗?柔儿这不是来了吗?”她一边说着话,一边为夜老夫人细心的试泪。

    “娘,柔儿,你们?”东方随云最惧女人的眼泪,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心中亦是百味陈杂。

    “表哥,你去罢。我和姑姑多时不见。想和姑姑说些体已话。”

    知道母亲仍旧没有原谅他,东方随云只好起身,“娘,那儿子告退了。”

    夜老夫人看都不看儿子,只是冷着脸不作声。

    自感无趣,看着母亲满头的白发,东方随云轻叹一声,无可奈何的看了夜柔一眼,终是步出母亲的寝房。

    见东方随云出去了,夜柔这才柔顺的趴在夜老夫人的怀中,“姑姑。柔儿回来了。”

    “还是柔儿知心。虽在深宫却从来没有忘记过我这个老婆子。这一次不是送药就是派太医为我这个老婆子治病。比那不肖子还帖心。我只当没那个不肖子罢。”

    “姑姑,不要误会表哥。表哥此为,也许另有原因也说不准。”

    另有原因?夜老夫人不解的看着夜柔,“柔儿,你还要为那个不肖子说话?”

    “姑姑,您想一想。二十年来,姑姑含辛茹苦将表哥养大成人,表哥岂有不感恩的?再说母子连心,就算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姑姑再想想,表哥明知顾家、东方家两家的世仇却偏偏如此作为,难道真是为了那‘宰相肚中能撑船’的高风亮节?退一万步想,就算表哥真将那顾家贱人置于死地,难道坊间就会说表哥没有‘宰相肚中能撑船’的大度了?只要表哥仍旧稳居宰相之职不一样傲视天下又何惧那些坊间传言?这其中的厉害关系柔儿都想得透,表哥会想不透?”

    夜老夫人眼中升起希冀之光,“柔儿,你和云儿自小一起长大,最是知他的心。如今听你分析,姑姑觉得也有道理啊。那个不肖子此为莫不是真有苦衷?”

    肯定的点点头,夜柔回道:“我方才见了那顾家贱人。一无相貌,二无人品,三无才智。比平庸的人不知平庸了多少倍了去?表哥如此疼她、宠她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人品?才智?”夜老夫人念叨着夜柔的话暗自点头,又道:“至于媳妇的相貌……约摸有几分她母亲的影子,只是如今疾病缠身,倒教人看不出来。若真有病体全愈的那天,倒也有几分看相。”

    夜柔不屑轻笑。“表哥岂是重相貌之人?要不然怎么就看不中许昭阳?依柔儿看,表哥更看中一个人的才华、才智,那顾家贱人痴痴呆呆的,此生无望了。柔儿有种直觉,表哥之所以如此宠爱那顾家贱人是想得到些什么。是了,一定是。是以表哥不能将心中的计划和秘密告人。”

    “不可告人?”夜老夫人再度迷茫了。继而眼神又凌厉起来,“再怎么有不可告人的原因,难不成还要瞒着我这个将死之人?别人不信也就罢了,我是他的母亲啊。”

    “越是母子不和,越发能做实表哥疼宠那顾家贱人的事实,表哥要得到的东西就越容易到手啊。”眼见着夜老夫人惊异连连,夜柔心中一动,又问,“姑姑,这么些年,表哥除了为那顾家贱人同你置气外有没有其它的事同你置气?”

    夜柔的话如当头棒喝,夜老夫人直是拍着脑袋说道:“我的儿。你一言惊醒梦中人啊。经你这一提醒,姑姑又想起一件事来。十年前,姑姑第一次告诉云儿东方家和顾家的宿怨……”

    不待夜老夫人说完,夜柔奇道:“表哥是十年前才知道东方家、顾家的宿怨?”

    “为了保住东方家唯一的血脉,我一方面带着你表哥躲着顾老贱子的追杀,一方面又担心云儿年小口不牢实,是以一直没有告诉他东方家和顾家的事。直到他十岁那一年,我见他年少沉稳,是以方将两家的宿怨和你姑父不是被顾老贼子误杀一事告诉了他。不想过了些时日,云儿一扫往日沉稳的脾性,偏要我带着他去边陲一趟。”

    按时间推算,那个时候顾自强正在边陲且手掌重权,夜柔疑道:“莫不是表哥听了两家的宿怨后想前往边陲报仇?”

    “姑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那不是明摆着羊入虎口?是以极力的反对。不想那个不肖子居然要独身前往,姑姑没有办法,只好和他去了边陲一趟。那是那个不肖子第一次和姑姑置气。”

    032回抽丝

    十年前的置气而行和十年后的置气而行,两者之间有没有必然的联系?夜柔百思不得其解,又细想想,十年前东方随云一力前往边陲肯定和顾自强脱不了干系,十年后东方随云娶顾青麦一样和顾自强脱不了干系,那么,两次置气而行的事一定有着必然的联系。念及此,夜柔心中一动,“姑姑,表哥到了边陲可有什么异常行为?”

    “自从告诉他你姑父是冤死的事后,你表哥每日拿着珍珠链子想着心事。”

    “珍珠链子?”

    脸上抹起丝丝讥笑,夜老夫人冷声说道:“说起这珍珠链子,他顾老贼子手上也有一个。”眼见侄女脸上越来越糊涂的神情,夜老夫人轻叹一声,“往事不提也罢,只怪你姑父遇人不淑,着了顾老贼子的道。”

    对往事相当的感兴趣,知晓了往事也许就能解开东方随云心里的秘密,夜柔撒娇的摆着夜老夫人的胳膊,“姑姑,柔儿知道一旦提及往事你就会心痛,但是你能不能将二十年前金沙江姑父冤死之事详细的告诉柔儿。柔儿真的很想知道。”

    一时间,硝烟弥漫、杀声阵阵、痛呼连连、尸横遍野的场景一一从夜老夫人脑中闪过,她的眼中升起氤氲,“还不到时候。你和云儿感情甚深,一旦告诉了你,难保你不会告诉他。”

    原来表哥也不知?夜柔正诧异间,只听夜老夫人又道:“云儿的翅膀一天不长硬,云儿的能力一天不能和顾老贼子分庭抗礼,我就不能将那天亲眼所见的事告诉他。”

    能够理解一个做母亲的心,夜柔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云儿一天天的长大,一天天的有能力,他的努力发奋我都看在眼中,我知道他是想替他爹报仇,他虽不说,但母子连心啊,我能够体会得到。可是,可是……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今天这一步?他怎么就娶了顾老贼子的女儿?起初我以为云儿此为是要顾家断子绝孙,可后来无数的事实说明,不是,根本不是啊,你说姑姑能不和那个不肖子置气?”

    “姑姑息怒。”夜柔一边替夜老夫人揉着胸,一边笑道:“表哥的苦衷柔儿都能感觉得到,姑姑怎么就感觉不到?柔儿看姑姑这段时日是过于专注那顾家贱人反倒失了往日的精明。”

    夜老夫人一怔,继而露出释然的笑,“可不是?还是柔儿最贴心,你这一分析让老婆子我放心不少。至于二十年前金沙江一事,时机到了,我自会和你表哥说明,你也无需在我这里打听消息去向你表哥汇报。”

    被夜老夫人一语中的,夜柔不好意思的笑了。

    “姑姑最庆幸的是十年前边陲之行后云儿总算知晓了凶险,愿意和我一起返京。这一返京啊,姑姑就遇到了最帖心的人。”

    “姑姑也是柔儿最亲的人。”

    想到大哥对她的好,护她的好,夜老夫人轻拍着怀中的夜柔说道:“若非有你父亲收留我们母子,我和云儿如今身在何处还是问题呢?”

    “表哥是人中蛟龙,在哪里都会有一番作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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