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清的手握在冰凉的门把手上,说道:“你让我想想。”
    他没把话说死。他是人,又不是什么机器程序,哪能说喜欢就喜欢,说不喜欢就不喜欢,说分手就分手。虽然李缜很出乎他的意料,但那些曾经在冬夜里相互依偎、共享的体温是真的,那些得到的快乐是真的,李缜的心是真的。
    李缜没说话了。
    黎清被他的沉默弄得心里颇不是滋味,都要推门出去了,又转过身来,见到李缜眼眶都红了。倒也没哭,只是这样高的个子,垂头丧气地红着眼眶的样子,让黎清觉得更不是滋味了。
    “哭什么,”黎清说,“我又没怎么样你。”
    黎清去而复返,把药箱又搁在了会议桌上,扶着李缜的肩膀,抬脸想要亲亲他。李缜撇开了脑袋,两个人的嘴唇轻轻擦过,微微干燥起皮的嘴唇,有一点静电,刺得黎清一缩。
    “下午给你放假,回家睡一觉,带着狗出去跑一跑。”黎清说。
    说完,黎清就拎起药箱走了。
    与其坐困愁城,左思右想把自己纠结死,还不如先做好当下能做的事情。很快地,黎清就用工作把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事情从脑子里挤出去了。既然林至的方案是抄袭的,那他们目前比较好的选择就是李缜的方案。比起林至的方案,李缜的那一份基调更深沉一些,操作起来容易不讨好,黎清得想想在这个基础上该怎么优化。
    李缜没有回家,还是如常工作。
    但是黎清察觉到他气压很低,和平常不一样。黎清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李缜的嘴太硬了,根本撬不开,到底是他是为什么会这样呢?
    办公室里没人说话,大家或多或少都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情,没有人想在这时候触黎清的霉头。平静只维持到快下班的时候,柯灵推门进了他们办公室,脸色不是特别好看,他朝黎清点了点头当作打了招呼,径直朝李缜说道:“有空吗?来一下,问你点儿事儿。”
    大家面面相觑,黎清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突然站起来,说道:“什么事?公事还是私事?”
    柯灵脸色更不好看了,犹豫了半天,瓮声瓮气地说道:“公事。”
    黎清站在办公桌后,平和但坚决地说道:“公事的话和我说吧,他只是个跨部门的实习生,应该没有什么公事要和你直接对接的。”
    这句话其实挺冲的。明眼人都知道柯灵找李缜是因为林至的事,柯灵人不坏,平时只是有些刻薄罢了,和黎清的关系也处得不错,他估计也犯不着为林至出头,估计就是有点面子上过不去,也想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气氛更加凝重了,办公室里剩下的人都鹌鹑似的,大气不敢出,仿佛电脑屏幕从未有过这么大的吸引力,让人移不开目光。
    李缜站了起来,说道:“我…...”
    正在这会儿,时钟踏准六点了,黎清直接打断了李缜的话:“到点了,走,下班了。”
    一直沉默的可可清清嗓子站起来,他和柯灵关系好,直接走过去,揽住柯灵的肩膀,好声好气地说道:“咱们不加班,走,吃饭去,我知道一家新开的日料店,挺不错,我请你,走了走了。”
    同事一场,也没必要为实习生弄得那么难看,柯灵也就顺着台阶下了,被可可带走了。剩下的人飞速下班,作鸟兽散。
    几乎是一份钟之内,办公室就空了,只剩下站着的李缜和黎清。
    “走吗?”李缜问。
    黎清重新坐回到办公椅里,揉了揉太阳穴,说道:“你先走吧,我还有事没做完。”
    李缜沉默着埋头收拾东西,走之前对黎清说道:“明天见。”
    黎清望着空荡荡只剩下他一个人的办公室,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来工作是没办法把烦心事挤出去的,只能压缩在脑子里的一个小角落,忙起来的时候烦恼追不上,一旦停下来了,烦恼就卷土重来,扑面而来,让人的心重重地下坠。
    一直到夜晚,两人都没有联系。
    黎清想的是,让彼此都先冷静一下,理一理最近发生的事情,先把迫在眉睫的工作忙过去,李缜转正不转正都好,实习期总得安安稳稳过去的。
    让他没想到的是,李缜第二天直接失踪了。
    “人呢?他有没有跟谁请假?”黎清问道。
    要请假自然也是和黎清请假,这个问题根本没人能答出来。黎清反复地拨李缜的电话都没拨通,眼看着上班时间来了又过,李缜的位置还是空的。
    kitty小心翼翼地说道:“要不?去他家里找找他?”
    黎清板着脸,抓起车钥匙就冲下了楼,才开出去没十分钟,就接到了小钉打来的电话。黎清心里堵得慌,虽然有不好的预感,但还是迅速把电话接起来了。
    “哥!不好了!”小钉慌里慌张地说道。
    “李缜在家吗?”黎清问道。
    “不在啊!我也找他来着,学校里出大事了!”
    “我还有五分钟到你家门口,”黎清说道,“当面说。”
    黎清皱着眉头,一路把车开到李缜家门口,松开方向盘的时候,手上都是汗,开门下车的时候差点左腿绊右腿摔了个狗吃屎,扶着车门深呼吸了几口气才冷静下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按了门铃。
    小钉估计是一直守在门边,马上就开门了。
    “出什么事了?”黎清问道。
    两人都没来得及进屋,小钉掏出手机递给黎清,一边说道:“我前天通宵画画了,昨晚很早就睡了,起来已经快十点了,一打开手机,发现学校里面有人在传这个视频——”
    视频里头应该是林至和李缜,林至自己的脸被马赛克挡得严严实实的,李缜的脸倒是清晰。视频一开始就是李缜揪着林至的衣领给了他一下,基本上就是李缜给他和辛星星听的录音的视频版,按照这个视角来看,应该是林至家里自己安的家用摄像头。
    视频里的林至大喊道:“李缜!你有病吧!你和黎——”
    他的口鼻被李缜捂住,黎清的名字没能被他喊出来,李缜的声音从视频里传出来,冰冷又充满厌恶:“别喊他的名字。”
    林至被他捂得喘不过气来,拼命扯开他的手,喘着气说道:“你不怕我报警?不怕我去你学校告你?”
    “随便。”李缜丢开他,说道,“手机、电脑、平板全部拿过来,在我面前把视频删光。你不删光也没关系,你要是把视频发出去了,我一定会来找你的。”
    视频不长,剩下来的一分钟都是李缜在林至翻箱倒柜,找出他所有的电子产品。李缜的威胁很有力度,因为视频里的他很可怕,先不说他和林至两人在体格上的差别,可怕的是李缜的态度——冷酷、阴鸷、执着。
    视频戛然而止,但黎清能猜到,林至的家里估计会一片狼藉。
    但从头到尾,李缜都没让林至把黎清的名字喊出来。
    【作者有话说】
    李缜还有故事,接下来会说
    第53章 梦魇
    小钉像只无头的苍蝇,来回踱步,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黎清,好像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期待了黎清能说出点主意来。黎清脑子里也乱糟糟的,关了视频,问道:“狗呢?”
    “我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没见sunday啊!”小钉说。
    李缜对狗很负责任,不会抛下狗,也不会落下任何一天的陪伴,狗不在家里,那就是他带走了,既然狗都带走了,估计短时间不会回家里。
    小钉也回过味儿来,说:“要不,我去学校看看?”
    他朝黎清讨主意,但黎清却没有主意。
    黎清感觉很茫然,李缜的电话打不通,也不在家里,仅仅是这样,李缜就仿佛能切断他们两人之间的联系,李缜的学校他没有去过,对李缜家里的情况也不清楚,除了肉体上的关系更密切一些,他甚至没有小钉了解李缜。
    “好的。”他故作镇定地说道,“有什么消息联系我。”
    小钉领命而去,手忙脚乱,冲出去的时候连门都没关,黎清站在敞开的门前,茫然地发了会儿呆,带上门,顺着金属楼梯上去,一眼就见到了李缜紧闭的房门。他没有进去过,此时此刻,探究的欲望格外强烈。
    明明家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黎清还是左右看了看才把手放在门把手上,轻轻地往下压了压——没锁。黎清屏住呼吸,门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推开,但他又退却了,转身上了天台。
    天台还是和黎清上次来的时候一样,简陋的铁皮棚屋是李缜的工作室,也没有锁门——他总是以敞开的姿态面对所有人,但其实不然。
    其实黎清本不应该在主人不在的时候进入别人的地盘,但黎清心里带着一股气,而且,打开工作室的门比打开卧室的门要简单许多,黎清一鼓作气就推开了。
    因为是不太挡风的金属构造,里头甚至比室外要冷一些,东西摆得乱中有序,不像是主人要长久离开的样子,黎清在里头绕了一圈,在里头的桌面上看见了一些散落的稿纸,上面是用铅笔画的设计手稿,标了细致的数据,看上去是李缜的毕业设计稿。
    黎清好奇地拿起来看:画面正中心是一个微微仰头、闭着眼的小男孩,男孩只有半身,胸腰处全是一只只的手抓着他的身体,似要把他往下拉,所有的手在塑像的最底下又演变为翻滚汹涌的波浪,而男孩的脸颊上停留着一只不知从何处伸来的手,手似乎要收回了,怪不得男孩要仰着头,似是在挽留。
    因为是草稿,线条粗粝,数据也反复涂涂改改,不知道最后是怎样呈现,又呈现得怎么样。
    黎清很想看,但不知道能不能看到。
    他捏着那几张草稿来来回回看了好多遍,然后飞快地回头,从天台上下去,果断地推开了李缜的房门。
    李缜房间的窗户没有关,门开了之后,门窗空气对流,让轻薄的白色窗帘轻轻地漂动起来。黎清仔细地打量李缜的房间,和之前匆匆一瞥看到的一样,除了灰色的床之外,全是用牙白色亚麻布盖住的大大小小的不知什么东西。
    黎清伸出手指,谨慎地隔着亚麻布碰了碰,硬的。
    他挑了一个放在地上的比较小的,小心地掀开亚麻布,果不其然里头是李缜的作品,一个没有上色的泥塑,底座上是一双泥手。
    不知道怎地,直觉告诉黎清,这是自己的手。
    黎清的手很瘦,手上没有肉,牵着的时候硌人,他妈妈从小就说他指缝疏,存不住前,漏财,他喜欢左手拿手机,左手的小拇指中间那一节有个小小的凹下去的窝,是长年玩手机玩出来的。
    这双手和黎清的手别无二致,只有一个不一样,黎清的手是暖的,这双手是凉的。
    紧接着,黎清将那些亚麻布一张张掀下来,全是李缜所做的泥塑,有的上了色,有的没有。大大小小的,全是三样东西:海浪、狗、还有黎清。
    关于黎清的估计都是他们相遇之后做的,大部分都没有上色。其中完成度最高的是一个与真人等比例的半身像,是闭着眼的黎清,连黎清锁骨下的那一颗浅淡的痣都点出来了。
    与这样的“自己”面对面,黎清觉得有些别扭,也很有心理压力。
    他再一次像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看无人的房间,小心地伸手,碰了碰泥塑的自己,脸部的线条非常流畅顺滑。黎清的心怦怦直跳,它本应是冰冷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自己因为紧张而过于燥热,手底下的塑像似乎也有了生命,散发着温度。
    黎清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打了个冷颤,生怕这个和自己高度相似的塑像会突然间睁开轻合的双眼。
    他往后退,一屁股坐在李缜的床上,环顾四周。
    这里有很多个他,但没有一个他是睁开眼睛的,黎清看着看着,觉得太过难受了,就站了起来,再次将那些布一张一张蒙上去,房间又变回了原样。
    正在这个时候,小钉的电话打回来了。
    “怎么样?”黎清着急地问道。
    小钉说:“我回来问了下他们的导员,说是一大早来办了休学......人我没遇上......”
    黎清又坐下了,坐在李缜的床上,一只手撑住脑袋,想了又想,问道:“你知道他家住哪里吗?又或者他可能会去哪里?”
    “哥,这我真不知道,导员不肯说,也没人会知道,大家都不太敢问他家里的事儿,也都和他不输......”
    黎清抓住了重点,马上追问道:“为什么不敢问?你上回不是说知道他爸妈离婚了?离婚有什么不敢问的?”
    小钉被他问得一愣,“哎呀”来“哎呀”去,都没说出什么来。
    黎清着急死了,猛地站起来,声音也变得严肃起来:“他要是出什么事儿了,你知情不报,之后不会后悔吗?”
    小钉被他问得哑口无言,着急地说道:“哎呀不是,这事儿大家也是捕风捉影,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和他去了哪儿没关系啊......”
    “你先说,有没有关系我来判断。”
    小钉压低声音说道:“哥,你记不记得十多年前,有个还挺轰动的新闻,就是小孩被遗弃在海边,溺水被抢救......”
    这么些年来,轰动的新闻也太多了。
    黎清压根想不起来,拿起手机按着年份和关键词搜索,很快就找到了。
    新闻上讲的是,一个母亲将五岁的儿子单独留在海边,从下午到凌晨,被凌晨到海边看日出的游客发现,当时小孩已经溺水了,经过抢救才好不容易救过来。当时轰轰烈烈讨论了好一阵,然后这则新闻,就如同其他的新闻那样,淹没在岁月的洪流里,新闻里的主人公过着怎样的生活,再也没有人关心。
    黎清那时候读初中,政治老师要求他们摘抄、讨论新闻,他们讨论过这个。
    他一边看,手止不住地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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