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原就不在意他陪不陪,只不过恰巧在身边罢了。
    不过人既然不想去,那也不能强求嘛...
    窦姀挥开他的手,当即嬉皮一笑,“你不去就算了,我自己去听!”
    本以为弟弟心能有多坚定,她刚走还没两步,人又火急火燎从后头追上。
    窦平宴破天荒的瞪她,一边气恼,一边牵上她的手:“谁说我不去了?你不想我去,那我偏要去——”
    窦姀噢一声,只笑笑不言。
    二人很快走到馆前,原先站在远处看,只知热闹,还没察觉人这么多!
    等到走近,才发觉人是真的多,一个一个都要挤破头了——这些宾客都是男子,有年纪轻浅,和窦平宴一般大的,也有不少上了年纪,和爹爹叔伯们那样岁数。
    不过茶馆平日大多也是这些人。
    窦姀一抬头,只见那金匾上大大写着“暗香阁”三字。
    暗香阁...
    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旁的茶馆取名都是飘茗楼,云水轩,御茶馆,天书阁......这家倒是别出心裁,有那么几分雅味。
    馆里头很热闹,有茶气,但也有酒气。
    酒气还要更甚些。
    窦姀起先只是觉得略怪,但是一想,好像也有不少宾客喜欢吃酒配瓜豆的。
    直到她和窦平宴方一入座,立马便有个掌柜娘子过来,笑眯眯问他们要吃些什么。
    窦平宴说了句都行后,掌柜娘子一笑,拍了拍手,立马有个小娘子从绢纱后探头出身。
    这小娘子掐着柔媚嗓子,盈盈而笑。看见窦平宴,眸光更是亮了亮,突然朝他身上丢来一块绣了牡丹花的香绢。抚了抚雾鬟,眼波儿媚,笑问:“小郎君,可要奴家来伺候呀?”
    第70章 村子
    窦平宴的脸一僵, 下意识看向左侧。
    不料她脸稍红,竟是不自在起来。
    两人都以为错了,没来过不知,原来这里不是茶馆, 而是家烟花之地。
    窦姀平生没来过这种地方, 人声嘈杂,时不时还能听到几句夹杂的荤语胡话。
    一抬头, 竟见二楼木栏的飘飘红缎, 一个黑黢的莽汉正勾着花娘的下巴调笑。
    那汉子不知怎么,这时瞟来, 竟不慎与窦姀的目光对上。忽然面露喜色, 手遥遥一指,朝掌柜的大喊:“鸨娘!鸨娘!我也要她!”
    掌柜娘子一愣, 还没来得及细看窦姀, 突然身边风起, 香绢竟被那小郎君塞了回来。
    小娘子盯着妈妈怀里的香绢,错愕不已,正欲开口, 窦平宴已经笑道:“我们来错地了, 多有叨扰。实在对不住,先告辞了。”
    说完,窦姀就被弟弟拉着起身。
    牡丹难得见到这种神姿高彻的小郎君,很是惋惜, 还想再留,人却不待一分一毫地离开。
    只能委屈地看向妈妈。掌柜娘子拍肩宽慰, “罢了,那人瞧着年纪就不大, 穿得清贵,哪能是我们的常客?身旁的好像是他娘子,两人正登对,瞧着也是走错了地。”
    窦姀忘不了汉子极下流的一眼,现在还有些抖。
    方才她只是匆匆一瞥,才瞥到的一对男女,二楼多得是这样荒淫影子。她从前没见过这样秽的,初初一见,真是胆颤心惊。
    很快窦平宴察觉她在发抖,心下一叹,大臂把人揽住,遮去了她半边身不让人看,只低声道,“别怕、别怕,我在呢......”
    走出暗香馆的大门,下石阶时,窦姀才捏开一把汗。
    她拉紧弟弟的衣服,回头频频看,低喃:“那儿的姑娘,各个鲜妍漂亮,可来的男人都是......”
    就像刚刚的莽汉,还算好些。临出门前她又看见个满口黄牙,流氓模样的老汉,进去就摸了把里头姑娘的臀。
    任是再恶心又能怎么样,银子还是得赚,姑娘们忍着,很快逢迎打笑起来。
    窦姀想起自己那兄长也爱逛妓院,但她没去过,没见过,还不知道是这样腌臜地儿。小声说道:“难怪兄长每回从勾栏出来,主君总要打骂好久。”
    “他去的地方比这儿好些。”窦平宴看了眼她,说:“都是富家子弟去的,听闻没花个五两银子,还进不去。”
    两人走出暗香馆,旁边正好是条巷子。
    巷口那户柴门开着,隔了几步,能够听到院子里面的说话声。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嚷道:“小崽子,叫你沐浴换身好衣裳,半个时辰了都没折腾好!还要让人冯老爷等多久?”
    “二妈妈,他四十好几,都能做我爹爹了......”
    女人骂咧:“四十又怎么样,冯老爷可是多花三两银子买你破瓜的!我和大掌柜这些时日好吃好喝供你,好药好汤补着,把你养的细皮白肉,来了这地儿,你还当自己黄花闺女?可别给老娘做赔钱货!”
    院子里渐渐起了抽噎声。
    原本听声音,略为稚嫩,窦姀以为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娘子。
    这世上穷困之人多了,她原管不着,只有心头怜悯一下。
    但和窦平宴走进巷子,经过柴门前时,她飞快瞟一眼后却心头惊跳——这哪是十二三岁的小娘子?分明还是个女孩,那么矮,个头才到她胸前!
    才到她胸前的丫头,岁数能有多大?
    她想起了春莺被卖到妓院的妹妹,和这女孩一般高,才七八岁呢!
    七八岁的丫头,身子还没长全,那冯老爷竟愿意多花三两银子买人破瓜......简直细思极恐。
    窦姀脑海中不由飘过春莺死前那句,奴想往上走...奴不想做一辈子的奴婢,再生奴种子,苦一辈子,连自己妹妹被卖到妓院都救不了。
    她想到春莺为了救妹妹的钱财而背叛自己,投向窦云湘,虽不会宽恕春莺,再当自己人,但心底深处却难免悲悯,一种人人都逃不开枷锁的悲悯。
    她的脚刚往后退一步,忽然被弟弟拽住手。
    窦平宴目光凛然,盯着她低声问:“世上有数不清悲苦的人,阿姐这样帮,难道要帮尽天下人?”
    窦姀却摇头:“我不帮天下人。可今日遇上了,却实在看不过眼......这孩子跟琦哥儿一样大,琦哥儿还能在曹姨娘怀里撒娇打滚呢,她这么小,却要给四十来岁的老爷破瓜。弟弟,我又不是个傻人,若是真麻烦我还避之不及呢。但几两银子我身上也有,能用钱财解决的事儿都不算麻烦。”
    窦平宴定定望着她。
    片刻后,轻声道:“好。我去买人就好,你在这儿别动。”
    窦姀原只是想说服弟弟不拦,毕竟在她印象里,窦平宴最不喜欢管别人的事。
    手腕的束缚消失,窦平宴松开,转身往身后柴门走去。
    夜色下,窦姀眸中是他迈步飘起的衣袂影子。
    那小女孩原还跪在地上,不停磕头求妈妈,哭着说自己想浣衣砍柴一辈子还钱。
    女人听不耐了,偏今夜要伺候冯老爷,还打不得这丫头。怕打伤,自己的银子也飞了。
    不过被卖到暗香馆的姑娘,多的是不情愿的。她在这儿干了几十年,哪还没有点治人的手段?
    女人从袖里掏出一块浸了迷药的帕子,正要把人弄晕送去冯老爷房里。
    忽然门口走来一人。
    天色昏黑,灯笼光又不亮,她不太能看清人脸,只能依稀判断是个男子。
    窦平宴就在此时出了声:“别人出三两银子破瓜,我出四两可能够?”
    到了窦平宴这份上,已经不是缺不缺银子的程度。仅仅家里下人的吃穿用度,一年下来都比小地主家的女儿好。
    他虽不缺钱,但人不傻,不想做个待宰的冤大头。
    见那女人迟疑了,他再次出口:“再加一两,五两银子,多了我就不要了。这丫头这么小,我还不如去馆里找几个大点的小娘子呢。”
    五两,那可真是够够了。女人怕他真要走,当即笑道:“好,五两就五两!小官人您去咱暗香馆二楼挑间上好的雅房,奴家这就给您送去!”
    小丫头一听,哭得更惨烈了。
    窦平宴却摆手道:“我不想去,这样吧,我买了她。我刚听你说,这丫头才来没几日,人又这么小,自然卖不了多少钱,只问一句,二十两出不出?再多我也不要了。”
    二十两,其实远远就够了。
    她这暗香馆里有不少与情郎看上眼的鸨儿,几两十几两赎身的都有。最贵的当属个叫红伶的,赎身用了二十五两。不过红伶人儿也是真标致,都快成馆里的头牌,才多要了些银子。
    眼前这位爷出手还真是阔绰。
    遇到这么阔绰的,她很难不想再多宰一点。但人又说得那么义正词严,再多就不要了。
    况这丫头才丁点大,身子就一块板儿,没胸没臀,扭腰卖笑起来也没韵味。
    她现在还没觉得这丫头真能值这么多的钱,怕错过,只好道:“成、成!二十两,人您带走!”
    女人笑眯眯捧出双手,很快,一堆银锭子落在掌心。她飞速数了数,正正好好二十两。
    心大叹,刚张开嘴邀道:“小官人以后可以多去咱们馆里看看,还有不少绝色小娘子呢,美得那叫一个勾人,一准伺候的舒服......”
    话没说完,却发现他已经提人走了。
    女人心里一嘁,还真是个怪人。
    ......
    窦姀就在门口等着,里头的话一句不落全听了。
    寻思:弟弟那么精明,当初买拨浪鼓也没发觉自己被骗啊?
    心里正腹诽,窦平宴已经带着小丫头出来。
    两人相视一眼,走出好几条巷子后,终于到了灯火艳艳的街头。
    窦平宴开始打量现在还有些张皇的小丫头,问她:“人弄出来了,阿姐要怎么办?”
    眼见这丫头也是真小,窦姀微俯身让她别怕,又问她叫什么名,如今多大了。
    她颤巍巍地抬眼看窦姀,声儿青稚:“我八岁......姓田,叫月芽。”
    果然才八岁。
    窦姀又问道:“我们救你出来后,这条命就归你自己。你以后想去哪里?”
    田月芽倏尔哭道:“大菩萨,我想回家,想找我爹娘!我是被人牙子拐了,卖到这里的,爹娘都还在等我回家......”
    窦姀默了默,看向窦平宴。
    他突然牵上她的手,对田月芽淡笑说道:“好,你家在哪儿?不远的话我们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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