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窦平彰却愣了愣,目光落在妹妹身上有些许,不知在想什么,过后也收回神。
    说话的两人不再言语,各自吃起茶。
    反倒是从未见过面的襄州婶母,迎上前亲热拉起窦姀的手,不断摩挲,朝自家官人笑道:“这便是姀姐儿吧?早前听说过,今日见了真真是标致可人,你说是不是?依我瞧,就是在美人如云的江陵,也难寻这样的女儿。我呀,一见就心怜心疼!”
    窦姀有些无措,如今身份奇妙,也不知该如何唤人才对。
    若唤婶母吧,可他们被接来江陵,本就是要跟她认亲的。这么一唤,或许人家会觉得生分不满?
    可若唤爹娘,又有些不对,毕竟才刚见第一面,窦洪和云如珍都还没有到场呢。
    她正纠结之际,忽然察觉手被窦平宴握得很紧。
    他就在身旁,率先淡笑开口:“我阿姐胆子小,婶母这样热切,是要吓坏人的。”
    第77章 晚膳
    先前要替她改族谱上的名字时, 窦平宴早与父亲去过一趟襄州老家。眼前这二人也是窦氏一族,窦曲和他的妻子涂氏。
    窦曲与窦洪同辈,两人的祖父乃是不同母的兄弟。窦曲这些年在襄州当着不大不小的官,自是与窦洪相较不了。
    好在窦曲儿子成器, 前两年转京中做了正五品的中侍大夫。小子成器, 老子脸上也渐得光彩。后来除了窦洪,窦曲便是同辈里混得最好的。
    大概是两年前, 窦洪和儿子宴曾来襄州, 送不少礼和黄白之物给窦曲夫妇俩,说是要把自己的四女儿姀转到他们名下。只是在族谱上承个名, 其余的什么都不用他们做, 人也不会养在他们家,单指为了女儿有个好出身, 来日嫁娶不为人诟病。
    窦曲本就有意和显贵的表兄攀好, 况且也是件容易事, 人家又送来厚礼,因此很快便应下了。
    后来听闻窦平宴在春闱金榜题名,得官家青睐, 还是殿试的榜眼, 入翰林成了庶吉士,前途风光。
    这样的好事可是祖上从未有过的,便是当年祖辈中最有出息的窦洪,当年科举也仅止步于进士二甲。
    窦曲感慨窦洪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竟生得这么个儿子之余,还想着要把女儿嫁到他们家, 来日结个姻亲才好。
    但他这点想法才生出时,就被妻子涂氏泼了头冷水。
    涂氏说:“且不说表兄官做的比你高, 单是他们家宴哥儿的母亲云氏,人家会瞧上咱们家吗?云氏乃上京显赫的大世家,世代武将,她父亲官至太尉,当年可是下嫁你表兄的。她若选儿妇,少说也得往京里挑,哪能是咱们这儿穷乡僻壤啊?”
    窦曲听此,才悻悻打消念头。
    谁知没打消多久,两个月后,他竟又得知一极惊骇之事——便是窦平宴要娶妻,而想娶之人,是承在自己名下的女儿。
    窦曲起先还以为窦洪疯了,竟会让自己嫡出的儿子娶自己庶出的女儿......后来听到些风声,他才知晓,原来这女儿并非窦洪亲生。至于是何来历,他就不太知道了......可即便如此,他照样觉得窦洪夫妻俩疯了,明明能给儿子择个大世家出来的娘子,却并没有。
    不过此事倒也是好事。
    窦曲和涂氏一想,虽然那女儿只是承在他们名下,但话传出去,也是两家结了姻亲。于他们,只有好没有弊端。
    因此窦曲和涂氏被窦洪的人接来江陵暂住,顺便和素未谋面的女儿认个亲,两人也是极高兴的。
    窦曲平素是个话不多的,现在,涂氏就在和窦平宴说话。
    涂氏瞧瞧窦姀,又看看窦平宴,笑道:“好好好,都是我这个做婶母的不好!可怎教姀姐儿生得如此好,我呀一见便心头欢喜,没忍住冲上来了!”
    好在有他截住,窦姀终于舒坦,不用再纠结这两难的事。
    涂氏擅话,一口气能溜出好多。
    窦平宴脸上带笑,时不时客气搭上两句。没过多久,只见外头的丫鬟传唤,窦洪和云如珍终于来了——
    窦姀心跳得很快,紧张着。这么冷的天,屋里焚了两盏铜炉,她的后背渗出微汗。
    转眼间,主君和大娘子在仆婢的拥簇下进了屋。
    两人的目光都往她身上看来,窦姀眉心一紧,接着便听到久违的、熟悉的敦厚男声:“姀姐儿回来了,身子歇息的可还好?”
    窦姀声稍小:“劳主君挂怀,姀已经好多了。”
    “回来就好,这一路也没少奔波...”
    当初窦洪是希望她走的,不知如今对她的回来抱有什么想法?
    窦姀对这个父亲很是紧张,始终低垂眼眸,不曾抬头。即便窦洪和云如珍就在身前站着,也没见到他二人面上的神色。
    不久后,听到窦云筝牵琦哥儿入屋的声音,窦洪摆手说道:“人既已到齐,大伙都入座罢。”
    堂屋的正中,是张极大的八仙桌。
    桌上摆了不少珍馐美馔,有排炽羊、虾鱼肚儿羹、蒸螃蟹、羊皮花丝、梅子姜、豆儿水、碧粳粥等。自然,也有她喜欢的一道杏酪鹅。
    窦姀坐下来,弟弟很顺其自然地坐在她身旁。
    她觉得不妥当,甚至想远离他,可旁人不说倒也罢了,就连窦洪与云如珍也一句话都没。两人只当没看见,举起酒樽,转而与襄州来的窦曲和涂氏说笑。
    这场饭菜虽是丰盛,可她吃的索然无味。
    总觉得有不少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但当窦姀真正抬起头时,这些目光又都无事地移开了。
    碗里堆着窦平宴夹来的菜,小山丘般。他每吃一口,都会顺带给她夹一筷子,“阿姐,你多吃些,太瘦了。”
    一家人围桌用膳,人人都是各夹各的,偶尔够不着也有小丫鬟来夹。相比之下,他这样就太明目张胆了......窦姀咬着唇,凑近他耳边忍不住说:“你别给我夹了!旁人都往这儿看呢,我感觉他们要笑话我......”
    窦平宴持着碗筷,目光落在她转来的侧脸上。
    她生恼时心里有气,脸颊会鼓,疼训裙看文看漫看视频满足你的吃肉要求加号仪尓五幺似衣似衣儿现在看上去就像颗饱满、粉扑扑的桃子。看得他渴了,想抱住咬那么一口...
    但大伙都在桌上用膳,不能这么造作,窦平宴只好生生先忍下来。暗处里突然捏了下她的腿,笑吟吟:“我不夹,那你自己要吃,我都没见你吃多少呢。”
    腿一麻,窦姀险些出声,狠狠瞪他一眼,“知道了,你坐好...!”
    窦姀吃饭时,时不时会抬眼留意。
    大娘子没什么表示,雍容用膳。
    云湘对她显然是厌恶的,窦平彰以前见她时候,也难掩烦厌,此刻眼中平淡,没有那么大的戾气。
    倒是云筝——以前每在一桌吃饭时,云筝都会瞪她,然后别开头。但今日却没有...窦云筝神态从容的时候,看起来会友善很多。
    晚膳后,湘、彰二人陪婶母涂氏在亭子走,看雪赏梅,时不时笑谈搭话;窦洪夫妇和窦曲在炉边吃茶,聊起襄州老家的事。
    外屋的炕边窦姀坐着,弟弟在看她插花。
    讲到一半时,窦洪忽然朝外屋看来,朝手:“宴哥儿过来,陪你叔父说说话!”
    窦平彰走后,窦姀仍在插花。
    插完两瓶,云如珍从里屋出来,站到她身后温柔唤道:“姀姐儿,你随母亲来一下,母亲有事同你说。”
    窦姀放下花瓶,跟云如珍走出堂屋,拐进游廊后的东厢房里。
    房里点好灯,瓶翠已经事先候着了。
    云如珍看两眼瓶翠,犹豫不决,最后还是摆摆手让人退下。
    瓶翠走之前,把屋子的门合上。
    云氏便拉起窦姀的手,低声道:“好孩子,你如今回来母亲也是高兴的,以后更不会拦你和宴哥儿。可有一事,母亲不得不求你——”
    甭说窦姀了,就连窦洪跟云如珍成亲几十年,都没听她一个“求”字。而“求”这么重的字眼,竟然直生生压在窦姀身上。
    窦姀心提着,如坐针毡。
    其实云如珍要求的事,她能猜到一二,毕竟身上唯一值得云如珍紧张的,那就是和她儿子有关的事。
    窦姀想起云如珍曾经就提过要瓶翠做他的妾室。后来即便没成,可云如珍却不曾打消过这个念头。
    果然,云如珍开口了:“我如今这个岁数,只有一件事在心头放不下...姀姐儿,母亲都知晓从前是瓶翠不懂事,为难过你。那丫头被我惯坏了,不知个天高地厚,母亲知道你是个好姑娘,就别跟她一般计较了!她从前那么胡作,是因为看你与宴哥儿亲近,自个儿也眼热。”
    “你也知晓,她打小就喜欢宴哥儿......母亲已经说过她了,若她以后做了妾室,要事事听你的话,你是主子,她是半个奴才,母亲不会让你再受瓶翠的委屈。你也不要怕,以宴哥儿对你的心,不管你与瓶翠起了什么争执,他都是站你这头的。如今你能否看在母亲的面上,再帮帮母亲呢?”
    窦姀能懂云如珍的心——儿子不三妻四妾,多生繁衍香火,如何能满意?而瓶翠,又是她从娘家带来,知根知底的人,相貌也好,给儿子纳做妾室正正合适不过。
    窦姀自认为不是小气的人。
    本来云如珍这样提,她也不觉得有什么。正好能给大娘子做个人情,她很乐意相帮。
    但窦姀想起上回自己这样做,窦平宴差点就把她......他很抗拒、也很恼怒这样的事,她此刻回忆起当初都心有余惊。
    虽然自从她答应回家后,窦平宴很长一段时日都没有戾气,每日跟她说话也笑嘻嘻,极温柔。但她并不敢确定,这样做会不会再让他......
    是了,她不敢赌。
    但又不能就这样拂了云如珍的脸。
    “大娘子的心姀明白。您待姀好,若能为您解忧,姀再高兴不过了...”
    窦姀话一停,再抬眸望向云氏时,目光却变得艰难又失意:“可姀还记得上回的事,上回大娘子如此思虑周全,步步安排,姀和瓶翠紧随其后,后来却还是......姀现在想起来,很是害怕......”
    云如珍目光顿住,紧接着,窦姀又立马跪下身,诚恳的说:“但姀愿意为母亲解忧!母亲也知道,弟弟吃软不吃硬,不可硬来,否则事会越来越遭的。为了母亲,即便再难,姀都要在弟弟面前劝他,日日的劝,让他纳了瓶翠做妾......”
    窦姀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云如珍自是没什么能说的。
    其实窦姀说的也有一番道理,云氏想起儿子的性情,自己都有点怕。眼下只能让他心尖上的人劝,没准他还愿意听...
    云如珍长吁一口气,最后摆摆手,让窦姀也离开。
    窦姀走出屋门时,正和廊下的瓶翠对上。
    瓶翠朝她投来企盼的一眼。
    她没说话,从东厢房离开,再回到堂屋时,屋里只剩窦洪与窦平宴两人,叔父窦曲已经离开了。
    窦洪见她回来,便朝窦平宴摆手:“你先下去罢,我还有话跟姀姐儿说两句。”
    “父亲勿要为难她,说些不好听的。”
    窦姀听这话,眉头一蹙,忍不住拉弟弟的衣袖:“你休要胡言,什么为难......”
    窦洪瞪着自己儿子,咳声道:“知晓了,赶紧给我退下!姀姐儿是我女儿,我还能怎么为难她?你个混账,一日不气我个两回没完没了!”
    见父亲咳嗽,窦平宴忙递上茶,笑道:“父亲吃口茶,勿怒、勿怒,只要父亲不再把阿姐送走,儿子什么都听父亲的!”
    窦洪见他这嬉皮模样更来气,连茶都没喝,直叫人滚。
    等到窦平宴一走,他才将桌上的茶喝了。
    而后,悄声问窦姀:“你跟爹说,方才大娘子叫你去,都吩咐什么了?”
    窦姀没想到窦洪会问这个。
    不过她正忧愁这事呢,于是如实回答。
    说完,便听砰的一声巨响,茶盏被重重放下。他冷笑道:“我便知道!我便知晓那妇人打这个主意呢!敢情她在宴哥儿跟前屁话不放,原来还要装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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