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白二人都承认了。
    “为何用刑?”长青又问。
    “回大人的话,审讯之时那罗阿生满口狡辩,拒不招供,小人们才用了刑。”白建理直气壮道。
    “他所犯何罪?人证物证可在?为何最后放他回去?”长青继续问。
    郑方平比白建想得多些,意识到这是个破绽,便收起了毫不在意的嚣张模样,道:“大人有所不知,有在他铺子里吃过米粉的人来报案,说吃吐了血,小人们才抓了他审一审,后来郎中验过他的米粉方子,并无不妥,小人们自然也就把他放回去了。”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他拒不招供,用点刑也是常事。”
    “何人主审?”长青像是接受了他这个说法,并不深究用刑一事,反而突然问起细节。
    “自然是大人主审了。”白建飞快的道,“小人们都是听命令办事的。”
    郑方平只想缝上他的嘴,这个蠢货,光想着摘关系,也不想想,说的话对吗?
    “此案案发时间是一个月前,当时前知县大人已经离任,本官尚未到达安龙县,你说的主审之人是哪位大人?”长青淡淡的问。
    白建这时候明白自己心急了,本想把自己摘出来,也让这小县令为难一把,没想到让人家抓住了破绽。他连忙去看郑方平,对方却低下了头,根本不和他打眼色。
    长青也不给他们串词儿的时间,一拍惊堂木,正色道:“县中诸般案件,只有县令一人有资格审理,你二人身为公门中人,竟不敬上官,僭越放肆,着实可恶!”
    郑方平连忙一头磕在地上,陈情道:“大人明鉴!此事事关人命,小人们觉得等不到大人上任了,为了保证以后食客的安全,须得尽快查清真相为妙,故此越俎代庖,求大人宽恕则个!”
    “果然是你二人私下问话?”长青板着脸,看不出喜怒。
    郑方平道:“回大人,确实是小人两个问的话。”
    “确实用了刑?”长青又问。
    郑方平不敢否认:“是,用了些刑。”
    长青还没问下一个问题,门口处有些骚动,原来是秦家人被带来了。魏大河也很有效率,一盏茶的功夫就把秦家酒楼的掌柜给抓了过来。
    “小人秦发,见过县尊大人。”秦发个子不高,身形发福,圆圆的脸很符合生意人的形象。
    “魏大河,让他跪下。”长青见他只是对自己遥遥的作个揖,就知道此人虽只是个掌柜,却明显有恃无恐。
    魏大河十分尽职的在秦发膝窝处踢了两脚,秦发就老老实实的跪在了地上。
    长青转头问罗郑氏:“罗郑氏,你说秦家谋你的方子,可有凭证?”
    罗郑氏看到秦发,眼睛都红了,只是公堂之上不敢擅动而已,听见长青问话,便道:“大人,民妇有凭证!秦家酒楼半个月前多了一道‘状元米粉’,就是用的我家的方子做的!大人若不信,民妇可以现在就做一碗,味道绝对和秦家酒楼的‘状元米粉’一模一样!”
    “秦发,你可愿对质?或者你可愿交出方子,让本官比较比较?”长青问。
    “这……”秦发却不敢答应,神色十分纠结,不好直接拒绝长青,便把矛头指向罗郑氏,“大人,这刁妇若是懂些厨艺,去酒楼吃过一次‘状元米粉’,说不定能琢磨出方子来,那可做不得准。”
    罗郑氏愤恨道:“血口喷人!半月之前,我男人还在牢房里生死不明,我婆婆气得病倒在床,我怎么可能有心思去你家酒楼吃饭?再说你那酒楼贵得很,伙计都是下巴看人,我如何能进得去?”
    长青抬手,示意罗郑氏先冷静,又问秦发:“威胁罗郑氏一家,不许他们在城中摆摊,可是你所为?”
    这事儿有不少路人都见到了,秦发没法说谎,便点头承认:“是小人做的。”
    “何故?”长青并不放过他。
    秦发便道:“他们拿着我们酒楼的秘方去街头摆摊,有损酒楼的生意格局,故此只能让他们不要这样做了。”
    人群中便有议论声起:“别说是抢了人家的方子,就是你自家的,也不能这么霸道吧?”
    “魏大河,那吐血之人可找到了?”长青忽然问。
    魏大河正在小心的观察堂上的情况,听见长青问,连忙抱拳赔罪:“小人无能,尚未找到。”
    “找不到就不找了。”长青摆摆手,直接宣判,“秦发,你威胁无辜百姓,欺行霸市,判你杖二十,罚银三十两,赔给罗郑氏母子三人,日后罗郑氏若在街头摆摊,你不可滋扰,你可服?”
    小县令居然没提方子的事儿,不知道是不懂还是故意不说,估计是打狗看主人,不敢过分为难秦家!于是秦发做出个服气认错的摸样,低头拱手道:“小人服,愿意赔偿银子。”就让那娘们摆个摊罢了,看她能挣几文钱。
    “带下去用刑。”长青的目光转向郑、白两人,“你二人身为公门中人,却目无上官,大胆僭越,又滥用刑罚,伤害无辜,着实可恨可恶!你二人每人杖二十,赔罗郑氏白银二十两,行刑完毕革去职责,不必再当这个衙役了。”
    这二人一下子就急了,连呼冤枉:“此事是丁捕头拍板的,不是我二人私自决定,请大人明鉴!”
    长青皱眉:“丁捕头外出公干,不在这里,你们就如此攀咬于他,真是枉费他素日对你们的照拂!带下去,行刑!”
    罗郑氏停止了哭泣,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小声议论,还有人轻轻的笑着。许杏听到这里,也十分想笑。长青这东一榔头西一棒子、你装糊涂我就比你更糊涂的做法,还真是合适!
    “罗郑氏,你夫家的冤屈本官知道,他二人身为衙役,确实有讯问罪犯之权,因此罪不当死。往后拿着这些赔偿银子,好生过活,你若再摆摊卖米粉,亦断不会有人去滋扰生事。”长青对罗郑氏说话的语气就稍微温和一些。
    “多谢青天大老爷!”罗郑氏没有提出异议,恭敬的在地上磕头。这已经是当前看来最好的结果了,不是她冷血,不给丈夫报仇,而是她还要抚养两个孩子,不到万不得已不能鱼死网破。
    等罗郑氏拿了赔偿银子、领着两个孩子离开县衙,围观的人们也才慢慢散去,只是各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今天这案子,只审了一半吧。”晚饭的时候,许杏问长青。
    “总比什么结果都没有强些。”长青不否认,“所有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目前为止,他们几个人都不会承认的。没有直接联系,他们后面的人我动不了,先让他们出出血再说。”
    “那丁捕头回来会不会与你为难?”许杏不放心。
    长青笑了:“我一直都说他奉公守法,是那两个小吏胡乱攀咬于他,我都把人赶出去了,他如何能与我为难?”
    许杏摇头:“你这是阳谋,他这一次奈何不得,可是难免不会记恨。还有秦家呢。”
    “无妨,也不差这一回。”终于迈出了第一步,长青反而不像前几日那么心事重重的,神色疏朗起来,“总会有办法的,莫要担心。倒是你,要进山了是吗?”
    “嗯,明天就去。”许杏道,“对了,下午的时候我收到了董家那边的来信,说只要跟老家那边出的口味一致,他们这边也收我的香肠。不过送到省城的话路途挺远的,这成本就高了。”
    “不管怎么说,至少先有了保底的销路。而且此地人力物产还是更便宜些,想来你都计算过了。”长青对许杏一向很有信心。
    “这倒是,我打听了一下,按照本地的物价和人工费,本来我算着利润要比老家那儿更高一些,这样再去了路费,也就一样了。”许杏道,“县城这边我就不打算出面去谈了,先往外头卖,做成了再等他们上门进货,省得找他们推销就是替你欠他们人情。”
    “你心里有数,我没什么要嘱咐你的,就是一样,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长青看着她,认真道。
    “放心吧,我得赶紧开工,这样过年之前就能见到收益了。”许杏笑容明媚,“咱俩各司其职,都要有进展才好。”
    第79章 山里作坊
    在小武的带领下,许杏带着三个丫鬟和张彪再次进山。长青说自己日日待在县衙里,安全不用担心,就让张彪跟着保护许杏,毕竟他们一行人里总要有个能打的自己人,张彪稍微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
    这次是有正事要办,他们便直接沿着小武经常走的路线过江,到山下村的时候天刚过午。小武前头带路,他们一行人直接去了山下村的里正家。
    里正姓岳,年纪不算大,有四十岁左右。他认得小武,听小武说了许杏的身份,连忙跪下磕头。
    许杏叫张彪扶他起来,道:“岳里正千万不要行此大礼,我今日来,是有事请岳里正帮忙呢。”
    岳里正站起身,先请他们进屋坐下,喊了娘子来倒茶,这才小心翼翼的问:“夫人想要小人做什么?村子里穷得很,也没有山珍……”
    许杏笑着摇摇头:“岳里正不要担心,我不要你们的东西。我只是想在你这里或买或租两亩地,盖个作坊做些猪肉加工生意,毕竟山里的猪味道极好。”
    岳里正很意外,但是听完之后明显的松了口气。他有些不确定的问:“那是要征几亩地?我们这个村子虽说是在山脚,可也不算平整,没有大块的空地。”
    “不是征地,我个人的生意,自然是我出钱的,买也行,租也行,两亩地就足够,地势越低越平越好,毕竟我来回拉货要过牛车。”许杏道。
    “啊这?”岳里正看向小武,“此话当真?”
    小武就瞪他一眼,没好气道:“有什么不真的?夫人是什么人,骗你作甚?”
    “那……夫人可以买,银子要交给衙门,不过,”岳里正眼珠一转,“夫人,您盖房子什么的,就雇咱们村里的人吧?”
    他有自己的小算计,但是许杏并不反感,毕竟他是在为自己的村民谋利。
    “这是自然的。”许杏也不钓着他,直接说清楚了打算,“那就买地,烦劳您帮着办文书手续,越快越好,办下来就开工,先把房子盖起来,接着就要雇人开工了。我做的是猪肉加工的生意,要收生猪,还要雇一些妇女过来切肉加工,工钱都是当天就结算。”
    岳里正仔细的听着,越听眼睛越亮,只是最后有些纠结:“夫人,女人家做活计慢哦,招些汉子来做行不行?”
    许杏就道:“盖房子自然是要男人来,只是这作坊长久的开着,平日里我和我的丫鬟进进出出的,若全是男子,于我们名声有碍,再者这切肉调馅的活计,还是女人家做得好些。”
    一直没吭声的岳家娘子就说了:“他爹,夫人说得对哩!你想得不对,男人女人怎么样嘞,能挣到银钱就好嘛!难道非要穷着好?我看这是夫人发慈悲帮咱们呢!你可莫要瞎说!”
    岳里正是这个时代的乡下男子,会有这样的想法不奇怪,许杏倒也不怪罪,倒是他的娘子挺爽快的。她挑中山下村有几个原因,一来是这里靠水边近,搭船拉货便利,二来是小武的外祖家在山上村,一定程度上也算是小武在担保,三来就是听小武和他母亲都说山下村的岳里正为人尚可,生意步入正轨之后,她肯定不能天天待在这里,总要有个合适的人来负责管理,现在看来,岳娘子值得考察。
    “那行!夫人可带了银子?咱们这就去看地!”岳里正站起来,“夫人的意思小人明白了,既然不种田,也就不要好地,两亩地一共给十两银子,您看如何?”
    土地的价格整个大武朝都一样,许杏看他按照下等田给自己算账,也无异议:“您带我去看看吧。”
    岳里正夫妻俩陪着许杏去看了靠近村口的空地,许杏倒也满意,就定了下来。路上经过村落,看着低矮破败的房子,她心里也不舒服,这样四面漏风的地方,如何能扛得住风雪?
    多想无用,许杏定好了地方,又回到岳里正家,道:“一事不烦二主,我要在这地上修作坊,石料、工匠并劳力等,还得请岳里正帮忙联系。”
    “石头啊上山上村去起就好,山上石头多,他们村里也有石匠,”岳里正想了想,抬手指了指,“小武他堂舅不就是石匠嘛,都是自家人。旁的活计,我们村的汉子就能干,夫人……”
    “那就这样吧,烦劳您帮忙给联系。”许杏从同贵递过来的小钱袋里取了十两银子并半吊钱,推到岳里正手边,“这银子是地钱,剩下那些铜钱您来回坐船用。”
    坐船当然用不了五百文钱,这是许杏给他的跑腿费。不光是办地契的事儿,还有接下来盖作坊甚至招人之类的种种事宜,都要他来做,只是此地贫穷,若给太多反而不合适,这些刚好。
    岳娘子一看,就瞪大了眼睛:“夫人,这么多钱,可使不得!”
    岳里正也有些局促:“夫人吩咐就是了,哪里能要这么多钱?”
    许杏就道:“让您来回奔波已经是辛苦了,哪能让您自己掏路费?以后麻烦您的还多呢。”
    岳里正咬咬牙:“多谢夫人!小人一定尽力!”
    知道他们要把这些事情处理完,一时半会儿肯定走不了,岳娘子赶忙去张罗饭食,留他们住下来。同贵和张彪把带来的吃食并大米什么的食材送到了他家厨房,回来才悄悄跟许杏说:“少奶奶,这里正家里也没什么好饭,都是些粗米,只有一小罐油,看样子也不常吃。”
    许杏就叹口气:“山里日子清苦,便是里正,也不过房子多几间罢了,你看这屋顶,也都是草的。”
    岳里正很是雷厉风行,说好了明天一早就去县衙办文书,这天也不闲着,问明白了许杏的要求,下午就带着小儿子上山去联系石匠,大儿子则是按照他的吩咐,在自己村里放出了要人来盖屋干活的消息。
    岳娘子带着两个儿媳妇负责给干活的人做饭,当然食材是许杏出,所有干活的人都是一天十文钱,管一顿午饭,比在老家的时候工钱便宜一半,可是在这里依然是极好的待遇,村民们都很积极。许杏特别说了,岳娘子跟两个儿媳妇也比照干活的人给工钱,岳家人惊喜非常。
    正式破土动工之后,许杏看着工程有条不紊的进行,便带着人回了县城。
    “过几日完工之后同贵和同喜让小武陪着再去看看,把银子跟岳里正结清。”许杏吩咐,“然后就开始收猪,招人,我这些日子多配些调料,过去就可以直接灌香肠了。”
    她这边商议着热火朝天的工程,县衙外,一队人马风驰电掣的回来了。
    “行了,我知道了,这次走得远,大意了。”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在门口下了马,把马鞭子甩给身后的人,对路边跟着的人说话,“已经这样了,也不要到处走动,等日后我看看有什么别的差事再给你弄一个,快回去吧。”
    那人一瘸一拐的走了,赫然是受了杖刑又丢了饭碗的白建。
    “丁捕头,您回来了!”小陈连忙过来,牵过了他的马。
    “嗯。”丁捕头应了一声,“县令大人可在?”
    小陈忙道:“在呢在呢,在书房里看文书。”
    “哦?”丁捕头站住脚,“看什么文书?”
    小陈挠挠头:“那小人就不知道了,反正只要没事的时候大人就在看。”
    丁捕头摆摆手:“我知道了,你去当差吧,上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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