属实出人意料。
    若报纸的制作工艺,掌握在公子高等人手中,这便意味着是皇室之物,他虽为大秦丞相,也不敢轻易妄夺皇室之物,不然一个对皇室没有敬畏之心的罪名,就会被御史安在头上。
    他虽不惧,却也不想沾麻烦。
    冯去疾冷冷的看着嵇恒,漠然道:“一面之词,岂敢轻信?”
    “就算真是为皇室掌握,也的确不该丞相府僭越,但这般能轻易引动成城中民潮之物,丞相府有权提前知晓。”
    嵇恒摇了摇头,淡淡道:“丞相有些太过高看报纸的作用了。”
    “这次报纸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影响力。”
    “一来,是新事物,引得了城中民众很大的热情跟好奇。”
    “二来,则是改制之事,深得人心,因而才让城中市民有这么高的情绪去讨论。”
    “而真正涉及到的废除世官制,底层几乎没有谈及。”
    “底层民众是很现实的。”
    “他们大多只关心自己的切身利益。”
    “而对于新法的如此期待,这同样可以视为,民众对于现在的律令充满了不满,急切的想要改变,不然民众又岂会因为一些只鳞片羽,还不知何时落实的话,就如此兴奋激动?”
    “在我看来。”
    “丞相有些舍本逐末了。”
    “身为大秦丞相,面对汹汹民意,第一时间不当是阻,也不当是惧,正所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就算丞相府看到了那些报纸,也阻止了这些报纸下放,但底层的呼声就会消失吗?”
    “尔等真正要做的,难道不是顺应民意,积极推动改制变法吗?”
    “何以故步自封,甚至是掩耳盗铃?”
    听着嵇恒的话,冯去疾不以为然,冷笑道:“治国,我比你有经验。”
    “正所谓治大国如烹小鲜,不易大动,改制变法之事,对于大秦而言,本就不合时宜,只是陛下亲信于你,这才冒险尝试,然大秦好不容易安稳下来,正是休养之际,却贸然卷入改制变法,稍有不慎,或者是变法出现问题,就很可能导致大秦安稳不再。”
    “我身为大秦丞相,岂能置若罔闻?”
    “目下就不适合变法!”
    “底层对现有法制有微见,这一直都存在,但就因为底层民众心有不满,就要去变动律令,那大秦的律令还算得了什么?”
    “朝令夕改,岂不乱套?!”
    “你或许认为你满腔热忱,都是为了大秦着想,殊不知,对大秦来说,安稳才是最迫切的,天下大争之世结束才十几年,而后又经历了一场五六年的叛乱,民众疲敝,根本就经不起折腾。”
    “而改制就意味着变法。”
    “底层民众好不容易才接受了秦律,这突然又要变法,这近乎是要将一切推倒重来,底层哪有那么多的精力去折腾?这一番折腾下来,最终苦的还是那些底层黔首。”
    “你口口声声说着是为了天下。”
    “那当真是为了天下?”
    “我看是为了满足你的个人私欲!”
    “将个人欲望,凌驾在天下安危之上,钟恒你太自以为是了!”
    冯去疾怒目而视。
    嵇恒沉默。
    他淡淡的看着冯去疾,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半晌。
    才接话道:“你说的没错,很大程度,的确是出自私心,我有私心,你难道就没有?”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底层民众的苦与不苦,从来都不在兴亡上。”
    “而在于官员的欲壑难填。”
    “索取无度!”
    “你阻拦改制,当真是为了天下?”
    “好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
    “这么大的一顶高帽,你当真戴的起?”
    “人生在世,不过名利二字,你位及丞相,名利皆有。”
    “但人都是不满足的,所谓的改制,其实只是一种委婉的说法,真正的说法是变法。”
    “是革命!”
    “你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罢了。”
    “为了维护在旧有体系下的官僚利益,你当真在意底层的所思所想?”
    “呵呵。”
    “你真不知大秦现有律令的弊端?”
    “真不知底层对律令的抱怨?真不知天下苦秦之事?”
    “你都知道。”
    “但你根本不在乎。”
    “因为你的眼里根本没有那些。”
    “你看重的是自己的利益,看重的是你冯氏的利益。”
    “一旦改制,你这个丞相,便要从朝堂退下,这对于你而言,对于冯氏而言,都是十分不情愿的。”
    “而且改制后,朝堂会变成何样,你心中没底,也担心冯氏的权柄,会遭到一而再的削弱,最终如司马氏、王氏一般,迅速的衰败。”
    “未知才是这个世界最大的恐惧。”
    “而你对大秦未来的一切充满了未知,因而极其抗拒变法。”
    “因为你注定是受害者。”
    “所以你抗拒变法是可以理解的。”
    “但变法是人心所向,岂是你一人能抵挡的?”
    “变法势在必行。”
    “我之所以不曾轻易说变法二字。”
    “是因为大秦朝臣都清楚,变法二字的残酷跟冷血。”
    “那是要死人的。”
    “所以我愿意做一定的退让。”
    “至少会给你们这些朝臣一定的体面。”
    “但这种体面是有限制的,若是丞相依旧死咬着不放,想要继续阻拦变法推进,或许……”
    “我只能请丞相淡出朝堂,乃至是远离朝堂了,得民心者得天下,如今民心在安定,在于休养,在这时,若不放开民众身上的束缚,还一味高压逼迫,那才是真正的适得其反。”
    闻言。
    冯去疾面色大变。
    他没有想到嵇恒还敢威胁自己。
    他可是大秦丞相。
    区区一个改制府主官,就敢叫嚣将自己驱离朝堂。
    他哪来的胆子?
    冯去疾怒极反笑,冷声道:“一派胡言,我作为大秦丞相,对天下之事了解的比你更多、也更透彻,我冯去疾是一心为公,绝无私心,这岂容你污蔑?!”
    “而且我冯去疾行的端、做得正,有什么怕的?”
    “反倒是你。”
    “本就来路不明,还各种瞎折腾。”
    “你才是想毁了大秦。”
    嵇恒淡淡一笑,负手道:“冯丞相,人有私心是正常的,若是人没有私心,那才不正常。”
    “但私心却是要为天下让道。”
    “我之前对你说的那番话,其实并不是警告,也不是威胁,而是心里话。”
    “大秦改制势在必行。”
    “就算你有心阻拦,也阻拦不了的。”
    “而且我有时间耗,眼下韩信对匈奴的追击不停,只怕不消一两个月,就可以传回捷报了,只是捷报内容是犁庭扫穴,还是比蒙丞相更进一步的封狼居胥,可就不一定了。”
    “到那时。”
    “韩信携胜归来。”
    “丞相可想好如何压制?”
    “只要大秦的军功爵制不变,韩信便会是当今天下最炙手可热的存在,也一定会位列三公。”
    “到时丞相你的坚持还有意义吗?”
    “你作为大秦丞相,已有不短的时日,其实也早就清楚,在这个位置,很多时候都身不由己,并不能由你主动去做事,而是为会身后的群体推着向前。”
    “韩信亦然。”
    “他是关东出身的将领。”
    “代表着关东六地数十万的官吏。”
    “如此庞大数量的官吏,一定会将韩信推到三公之位。”
    “大权在握的韩信,又岂会不投李报桃?”
    “朝堂关东出身的官员,在接下来几年,一定会越来越多,加之朝廷加重了对关东的扶持,不少官员定会得到更多的晋升空间,你固守的这套旧体系已经崩溃瓦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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