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劲,这肯定不对劲!
    沙棠清楚地记得他被车撞时,他已经是十八岁的大学生了,从梦里苏醒也不可能变回十四岁的孩子啊!
    他强撑起身体,晕眩的脑袋昏昏沉沉,灌了铅似的沉重,脚下却是轻飘飘的,每一步都感觉世界在不断旋转。
    这一刻,他什么也想不到,更是不敢想。
    他扶着墙壁倚靠在被月光涂得苍白的瓷砖上,一步步挪到了门前,他的手搭在了门把手上,转动。
    “咔嚓。”
    门应声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安静的,死气沉沉的精神病院走廊。
    沙棠的牙不受控制地打颤,他并非是害怕进了精神病院,而是对当前混乱的局面无法清晰地做出判断。
    得去外面看看……
    是梦中梦?还是说自己那么长的人生都是幻觉?都是庄周梦蝶?自己从未逃离出那个“过去”吗?!
    沙棠走出了病房,这间病房的所处位置,确实和他当年住的一样,熟悉的蓝色地面,熟悉的,位于电梯口前大厅的护士站。
    他靠着墙壁摸索着,四周病患们的呼声透过病房门传递到了外边。
    沙棠半眯起眼,看向地面,他的头脑逐步灵光起来,不再昏沉。
    这个区域住的病患都是一些未成年的孩子,沙棠也不例外,只是后来他放弃了治疗。
    毕竟无论是多久的心理咨询,多少的药都改善不了他的状态,倒不如把时间花在更有价值的事上。
    比起想死果然还是更不想以这种方式活着……没了那样执着的求死心理,怎么不算一种康复?
    过去如此,现在,未来也都要如此,在他所想的事完成之前,他一定不会就此消亡。
    就在沙棠遁着夜色快到楼梯间时,他愣在了原地,在他面前,本该是楼梯间的地方竟是日式的卧室,他在雪山的那个卧室。
    这时有人拉住了他,沙棠回过神,电梯间还是原来的模样。沙棠望向拉着自己的人,那是值夜班的护士:
    “可以告诉我,现在是哪一年吗?”
    沙棠尽可能维持平静的语气,护士温柔地抚摸着沙棠的头发,回答道:
    “是2016年啊,你又做噩梦了吗?别怕,别怕,先和姐姐回去好不好?”
    由于这里是儿童精神科,护士们都养成了轻声细语的习惯,和哄小孩一样的语气引起了沙棠的烦躁。
    他摇摇头看向那个护士,那护士的脸却扭曲重组成雪山保姆的模样。
    “……?”
    沙棠靠近了那个护士,眯起眼仔细端详,却发现这护士还是原来的模样,并未扭曲,也并未改变。
    是我的幻觉……?不对,自己根本没有病那么严重!
    沙棠面上的迷茫和犹豫仅维持短短几秒,他最终还是要信任自己,他只会相信自己,更只能相信自己。
    是白蛇害自己至此!是白蛇用它的什么能力企图鞭挞自己的精神!
    他刚要推开护士,想先走出医院就被护士摁住了肩膀:
    “你又看见雪山一类的幻觉了吗?来,先和姐姐回去躺着好不好?”
    “什么……?”
    沙棠动作一滞,他难道在什么时候病情加重?而他自己也不知道?
    护士趁着沙棠松懈,一手扶着沙棠,一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她站在沙棠身后半推半扶地把病重的孩子送回病房。
    沙棠回到病房后蜷缩在了被子里将白被子紧紧裹在身上,他死死咬着下唇直到丝丝腥甜混入口腔。
    不对,还是不对,尽管……尽管可以用我病重分不清梦和现实,还会把梦的部分变成幻觉这句话来解释也还是感觉不对。
    “感官”和“直觉”无法达成统一……
    按理来说这种情况下,大部分精神病患者都会开始怀疑起自己记忆的真实性。
    但沙棠无法怀疑,他的第六感在滴滴作响提醒他不能迷失。
    时间根本对不上,梦还是幻觉也不能跨这么长时间,从过去到达现在,我都已经从精神病院离开四年了,期间从未出现过这么严重的幻觉……
    门外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沙棠思考的进度。
    这个节奏的步伐沙棠最熟悉不过,他已经可以通过脚步大小和频率判断来人了,那是……
    “砰!”
    病房门被粗暴地推开,中年妇人气冲冲地快步走了进来。
    不顾现在是夜晚,也不管他是否会打扰到其他患者休息,指着病床上的沙棠破口大骂:
    “你看看你这个半死不活的德行,护士刚打电话给我和你爸,说你大晚上不睡觉想跑出去,你想干嘛?你又想去死是不是?你要死早点死,别在这作妖,还要我和你爸这么晚觉也不睡地赶过来看你!”
    母亲气的牙痒痒,咬牙切齿地控诉着沙棠的不孝:
    “我们都给你花这么多钱看病了,也不说心疼钱,你理解下爸妈也很辛苦行不行?全世界抑郁的人多了去了就你搞特殊,就你最需要照顾是不是?”
    沙棠从被子里钻了出来,他皱着眉看着眼前癫狂的母亲,父亲在这时候慢悠悠地从门外晃了进来:
    “这是做什么咂,孩子不是好好的还没死吗,我回去继续睡了,哪天死了再叫我。”
    父亲往里看眼见自家儿子还安安稳稳地待在床上也不再对问,却被自己的妻子指着吼道:
    “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孩子如今这样不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基因不好!他又近视眼又精神病,你全家都精神病!全是遗传你的!”
    “哦,我全家精神病,那你谁家的?你从我家滚出去你敢吗?”
    母亲没再管丈夫又是拿着沙棠床头柜上的药瓶往沙棠身上砸:
    “这么多药你知道有多贵吗?知道住院要多少钱吗?你爸妈拿得出这么多钱慢慢给你耗吗??你就不能好点吗?我给你洗衣做饭,你就不能体谅下妈妈吗?你还不幸福吗?你生活得还不好?还想怎么样?你就怪是你命不好没出生在有钱人家里!”
    沙棠一个字都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全被自己妈妈说完了,他支支吾吾刚张口想反驳却又把话吞咽回了肚子里。
    护士急匆匆地过来把沙棠的父母拉走,小声对他们说着:
    “这么晚其他人都睡了,不能在医院大声喧哗,叫你们来是想让你们知道安抚孩子情绪的不是让你们发火的,别吵……”
    “安抚什么情绪!?怎么没人安抚下我的情绪?现在的小孩是矫情,就是贱!让他死他也不敢死!我们那个年代那么苦哪有人抑郁?”
    “别吵别吵,我们先去冷静会儿。”
    护士拉着嚷嚷的母亲和沉默的父亲走了出去,父亲走前用余光看了眼沙棠,长叹一口气没再多言。
    沙棠的重点并不在父亲的不当回事,也不在母亲的责备上,父母的态度他早就无所谓了。
    现在他的重点只有一个,自己被白蛇袭击到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你没事吧?”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女人柔软而温暖的呼喊声,沙棠侧头看去,那护士已经回到了他身边,脸上满是忧愁。
    “没关系,我不是小孩,知道想要别人理解我是不可能的。”
    沙棠烦躁地抓抓头发,扯下了几根发丝,自己早就不渴望父母做出改变。
    “我还不打算死,我还有别的事要做,所以不要浪费我的时间,这里是哪。”
    沙棠的眼底不含任何情感和光彩,他只是冷漠地询问着护士,甚至是没有对护士的关怀做出一点积极的反应。
    “这里是精神卫生中心的住院部啊,你这是怎么了……”
    “我出院已经四年了,你说我怎么可能突然回到这里?我整整四年的记忆都是在做梦?都是虚假的?”
    沙棠马上打断了护士的话,他语气急促,慢慢靠近了护士,他直视着护士的双眼:
    “你敢说,都是我的幻觉吗?你要现在给我来一针镇定剂试试吗?”
    沙棠睁大了眼睛,犹如恶鬼般阴森,他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威胁之意。
    他的目光紧盯着眼前的小护士,他的身体也逐渐地朝小护士压过去。
    一股强烈的压迫感席卷着小护士,吓得她立刻后退了两步。
    “别过来!别过来啊!!”
    小护士惊慌失措地叫喊起来,一直到后背抵在墙上退无可退,她的眼中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正常人害怕不稳定的精神病患的样子,还挺合理的反应。
    沙棠在心里计算着。
    说他不生气绝对不可能。
    他花费四年时间才处理好和父母的关系,现在居然又把他丢进了这个环境里说那些经历都是假的,怎么可能接受?
    “万一其实你才是精神病呢?你一直以为你是医护人员,把早已出院的我留在这,说那一切都是梦,但其实是我现在正处于你的梦里呢?”
    沙棠的眼眸越来越幽暗,声音也开始变得低沉:
    “我做什么也都是一样没有意义,既然死是万物唯一的结局,真真假假也变得无所畏惧。那我宁愿相信自己。”
    沙棠深呼吸,鼓足了勇气,这就是他的“真理”,心之所向的,自己确切认可的便是唯一的现实!
    哪怕是自己的判断有误也无所谓,大不了在精神病院待个几天,然后被父母放弃治疗接回家,再和“梦境”里一样生活。
    “白蛇……我知道是你。”
    他低声呼唤,身下柔软的床融化成了液体,包裹住沙棠的躯体。
    那身边的一切皆是在溶解分化,化作灰烬燃烧在空气里。
    沙棠坠落进了漆黑的虚空,最后落于雪山的卧室里,安安稳稳地躺在地铺上,他的苏醒与这场梦完美衔接。
    “沙棠……”
    熟悉的声音响起在耳畔,那女人守在沙棠身边,为沙棠擦去额上的汗珠。
    “啊……真累人……白蛇有够厉害的……”
    沙棠无精打采地逼逼叨了一句。
    现在清醒过来他才发现那精神病院的梦里的护士,和现在照顾自己的女人用的是一个声音。
    果然是编造不出自己记忆中不存在的人,只能用记得的人去替换,因为精神病院里压根就没有对我友好的护士姐姐嘛。
    “沙棠,你到底做了什么惹得白蛇大人不悦?它下令要关你禁闭一直到祭祀典礼……”
    沙棠原本眯着的眼睛瞬间睁大,脑袋瓜子嗡嗡作响吵个不停,关禁闭!?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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