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秉江刚要摇头,突然间看到春橘气喘吁吁的穿过抄手游廊跑来了,大概是保定侯孙女那边有动作来汇报了!这下可能就对的上了。
    他精神一振干脆起身走过去迎接,口中只回着:“我还在查靖勇伯府那边的一点事……本来以为书生是相关人,没想到好像牵扯到别的地方去了。既然碰上了,又似乎还有关联,我觉得不能不管。”
    范表妹当即应声附和,很支持陈秉江:“对,既是遇上了,就不能不管!万一他们在暗中想做什么坏事呢?”
    范硕眉头蹙着,欲言又止,这些都和他受到的明哲保身教育根本不同,但他还是叹了口气,默认了。江表弟怎么说都要卷进去了……既然牵涉相关,他还是跟着查吧!
    “别那么激动,我们谁都不能露面。”陈秉江转头突然说,眼神尤其在制止范表妹,他给出的原因还很有理,“这事我们要暗中查,万一暴露了就是给家里招祸了,所以谁都别露面,得听我的。”
    实际上,这是一方面原因,更重要的另一方面原因是,他是怕范表妹露面了影响后续变化……
    第五十章 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春橘从远处一路跑来, 平复着气息听陈秉江他们说完话,才在他的示意下汇报:
    “世子爷!我们发现她了,她的丫鬟和一个书生交谈过后, 刚才坐着马车一路往乐行坊去了,似乎要和什么人见面, 百枳还在远远跟着,奴婢先过来报信……”
    “我们走!”陈秉江当机立断招呼人都跟上, 让春橘前头带路。他心中激动, 知晓这八成是保定侯孙女要去和书生约定算计的内容了……
    “——叫上人!大家都去!动作快, 动静小点!”范表妹讶然间一时也来了劲, 连声指挥着她名下签了契的那群打手走在最前面,自己三人不方便露面就缩在后面。
    范硕不像陈秉江的注意力已经全飘走到书生那边了,他细心的望了一眼手足无措站在原地的枣贩, 招呼他:“老人家,跟我们一起吧。”
    往好了想, 他们顺路能直接送枣贩回家,往旁了想,万一书生和那贵人将要密谋些什么, 他们这一大片人的作用估计还抵不上老枣贩的一双耳朵……
    一行人就坐车骑马步行,散开在城中,各找方式,花样百出的到了乐行坊再汇合。一到大路上, 就远远见到百枳站在一个路口处干着急, 她看似在整理路口里摆放的一堆草垛,实际上是在东张西望, 见到陈秉江后才眼睛一亮:“……!”
    “这里,这里就是我们巷子, 我租住的大通铺店家就在里面。”老枣贩突然出声指认。他又指着百枳站的地方后一个路口,诧异的说,“然后就是那里,隔壁就是那个书生的院子了!”
    “我们进去。”陈秉江当机立断的招呼大家不要停留,自然的先到百枳站着的路口拐进小巷,把枣贩先送到家。
    因为他们都能看到——在下一个路口,之前见过的那辆马车停在了路口。以陈秉江敏锐的眼力可以看到,马车上的帘子被微微撩起了一个角,隐约有个女孩机警的在暗中频频向外张望着。这恐怕是保定侯孙女带着的那个侍女了!
    她在望风!
    陈秉江心中警醒,才让大家都自然的跟着老枣贩进巷子,绝对不能打草惊蛇。紧急时刻,就算打手们不是训练有素的府兵,也都看得懂氛围,鸦雀无声的接连进了巷子里,像是他们来这里落脚似的。
    ——毕竟老枣贩租住的地方就是那种农家专门提供给过往农人行客暂住的大通铺,日常有陌生面孔出没在这条小巷,人多眼杂也不稀奇。
    “贵人们……跟我来。”枣贩半晌也是看懂了,他埋头不作声的领着大家绕到大通铺院子的后面柴房,白天的时候这种偏僻角落里都是没人的,也方便了他们行动。老枣贩指着对面悄声说:“那边的院子都是独自一个个的,不好过去盯着,只能在这里了。”
    陈秉江感激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帮大忙了!老人家,你再听听,有什么动静吗?”
    他口中这么说着,还用手指点了几下打手,然后指指范硕表兄。范硕心领神会,他走到一边,开始安排打手们,几个人绕到巷子另一头去截断后路,几个人到巷子口守株待兔马车,剩下几个人辛苦些,跑的更远,绕到马车另一边的道路那边蹲守着。
    这三处要命地方拿捏得外松内紧后,范硕四人身边就只剩下寥寥几个打手了。这是留在他们身边以备不测的人,万一等会要上了,也好不暴露陈秉江三人。
    那老枣贩就把耳朵贴在这堵泥墙上,屏气凝神的仔细聆听。
    范表妹充满期待的望着他,意识到了老人家态度上的转变,这恐怕是听到了书生在和人捣鼓什么阴私密事,觉得很缺德,才一反之前不敢牵扯其中的想法,自告奋勇想帮帮忙吧。
    “那个贵人在商量事情。”老枣贩听着断断续续的复述,“她说,在护城河边上……把人暗中撞下去,再救上来……报酬是,那个女孩只能许给他做妾,自带嫁妆和家世……还有她这里出的,一百两银子。”
    老枣贩重复到这里,大惊失色,突然反应过来自己都听到了什么,一时间吓得面无血色:“这,这!”
    这不是在糟蹋好人家的姑娘吗?!
    “……”范家兄妹的表情更加惊骇和愤怒,他们对视一眼,没想到自己真的撞上这等阴私歹毒的手段了。因为康王府和范府都是偏向洁身自好的,府中平时都清清静静,没有嫡庶妻妾之争,所以范家兄妹自小的生长环境中就没遇到过什么,顶多是听范夫人讲一些别人家的事情,对这种事只有一个概念上的认知。
    一时间,范表妹愣是有点不知所措,望着哥哥,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范硕轻吸了口气,很冷静的按捺下去:“我们继续听。”
    老枣贩惊骇之后咽了口口水,还在努力复述:“书生说他不能把人弄下河,那样危险太大,贵人有些生气,说……一百两银子再加一个美妾的好事情,他不做自有别人去做。还说、说只要他把人救起来了,那姑娘下半辈子只能跟着他,就算真疑心了什么,抓不到证据不就成了?到手的肥鸭子还能飞了?”
    “……!”范表妹的拳头捏了起来,腮帮子也气鼓了,很明显的在蓄力忍耐。她头一次发现京中有这么蛇蝎心肠的姑娘!
    范硕努力安抚妹妹,拍着她的肩膀试图让她冷静一点。这就是母亲常说的别人家的勾心斗角了吧,各家总有不得说的地方,今日只不过是被他们撞上了而已。
    “书生还在商量,若是那家姑娘不从,事后有人报复他,他总得要贵人为他做主,所以贵人得留下凭证……贵人怒了,让他想都别想,双方只是一百两银子两清的事,他不愿意就再找人做。有官宦人家的嫡小姐做美妾,岳父是正经的京官,岳母外家还有王爷当臂膀,这种好事多少人都求不来!你只想着事后若是得罪人,就没想过你得的是他们家唯一的姑娘,对外再横再有权势的人还能横到姑爷脸面上?”
    老枣贩复述的声音都颤起来了,越发胆怯畏惧,没想到里面那位贵人胆子能大到这种程度,这是有多恨才能想出这样的毒计,去祸害一个女孩的后半辈子啊!
    陈秉江面无表情的听着,手背上青筋绷起。百枳和春橘担忧的看着他,因为这两天追查的动静,很容易进行联想,都意识到了什么。
    范家兄妹也眉头微皱,隐约怎么觉得这种形容词有些耳熟……?这不是他们想不到的问题,是事情没发生之前,谁都难以把残酷的事情真的和自身联系起来。
    倒是有一件事他们一致肯定。范硕幽幽的低声说:“他会同意的。”
    没听到刚才那些来回讨价还价的话吗……书生只是在担心被报复,想要从贵人身上获得更多筹码罢了,他一开始就动心了。所以来回拉扯到后面,书生肯定会答应下来的。
    “那个贵人,应该也是个涉世未深的闺阁女儿家。”范硕眉头皱了半天,犹犹豫豫的下了这样的判断。
    听老枣贩的复述,贵人一直没什么耐心,三番五次强调不行就换人,根本没有自己的预设底线和讨价还价的空间,只是简单粗暴想着一百两就能把事情做好了。这样的对话或许是能避免暴露她在谈判和保护隐私上的短板,但也让书生这种人轻易摸清楚了她的性格和行事手段。越是这样,他估计越会安心的应下这摊事了。
    果然。
    那书生应了,接下来便是他和贵人细致的对着做手脚的时间地点等细节,两人约定到了几天后——下个月月初。地点就定在城外书生摆过摊的护城河桥旁,又要离摊位远一段距离,保证众人能看到那姑娘落水,却又来不及思考救人,能让书生去占这个便宜。手段由书生拍着胸脯打包票,他会雇几个泼皮无赖戏//弄一下那女孩,把她逼得像是惊慌失措下意外落水,然后自己再去救。
    贵人满意的说她下次会来先付二十两定金,等书生成事后再奉上剩下八十两。
    ——陈秉江听到这里思绪戛然而止,他抬眼和范硕表兄的眼神对上,两人都有些惊异,意识到这一场祸事可能是那贵人的临时起意,所以身上才没带够足量的钱财。
    别的都商量妥当了,在这之后,书生终于问到了关键问题:“……那姑娘叫什么?什么相貌?我是在桥上等你把人引过来,还是得自己去找着把她引来?”
    贵人是这么回答他的:“不用,我有消息渠道,最近她经常会去护城河桥上逛,你在那里守着就行。记好了,她叫范碧,是正五品范同知之嫡女……”
    后面那贵人再说什么,陈秉江就暂时听不到了,因为他眼疾手快的猛然捂住了范硕表兄的嘴,拼命用两只手摁着,阻止了表兄一瞬间的暴怒而起:“……!!”
    随后两个人无声的在泥墙后暗中搏斗着,陈秉江累得一身汗,使劲扳住表兄不让他挣扎,阻止表兄当场冲出去,没见范硕已经暴怒得瞬间失去理智了,带着满脸想吃人的可怕神情就想冲出去见见那人。
    ……他就知道!牵涉到家人的事情上,范硕表兄再冷静也冷静不下来了。
    现在反而变成发懵的范表妹在旁边跟着拍范硕的肩膀,急的团团转,试图让大兄冷静一点下来了。
    一边拍着兄长,范表妹一边还呆呆愣愣的瞪大了眼睛,茫然又发懵的天真模样还有点滑稽,愣是没能彻底回神。她怎么都没想到……
    他们吃瓜了半天的正主,那个即将被陷害的可怜姑娘,居然就是她自己啊?!
    “我做了什么吗?为什么会有人这么恨我?”范表妹简直难以置信,半晌回不过神来。
    现在再想刚才那些话,范表妹就是又惊又怕,满是心有余悸了,还带上了满腹委屈和茫然。她自认她虽说人缘没有特别好,可也没有和人结仇啊!为什么会突然有人,这么恨她?还是恨到要暗中用这种……一言不合就要坑害她后半辈子都过不好的手段……
    范硕深深望了妹妹碧儿一眼,心中更恨。
    这事要是一个处理不好,妹妹的这个心结以后就要走不出来了!
    想到这里,他更急切且愤怒的想去知道到底是哪个蛇蝎心肠的女孩在这么算计他妹妹,挣扎得剧烈:“江表弟……你放开!”
    陈秉江死死抱着表兄,艰难的扭头去看了一眼老枣贩——他后面没有复述别的话了,似乎是那贵人叙完话要离开了。这个老头睁大眼睛也很震撼的看着他们,没想到这恩怨能这么离奇。
    陈秉江就转回头,快速凑在表兄耳边低声急促的说道:“我知道那人的身份!她是保定侯的孙女,心仪碧儿的未婚夫杨家三子,估摸着是为了抢走这桩姻缘才突然生出的歹毒心思。表兄你听我说!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就算我们现在冲出去揭露了又怎么样?”
    “没有赃款!只有人在,只有人谈了谈话而已!我们拿下了人,他们完全可以不认!保定侯府虽然已经没落了,但就算我们闹去他们府上又能如何?主持不了公道的!”
    这后续怎么处理是陈秉江这段时间都在琢磨的。
    他知道在碧儿的事情上,康王定然不会再明哲保身,但说白了,就算康王府想报复,他们也是空有架子没有能力,能做到什么?康王府的名头能唬住朝臣百姓,唯独唬不住差不多地位的皇亲国戚、武将勋贵!这还是他们府中地位太低导致的。
    到时候最好的结果是毁了保定侯孙女的名声,可之后呢?
    针对范表妹这种事防不胜防,这一次是躲过去了,保定侯孙女的名声若是被毁了,那就是彻底结仇了。侯府家难道还不会鱼死网破,再来几次吗?他们家的女儿是瓦砾,自家的碧儿是玉瓶,哪有拿瓦砾来硬碰玉瓶的?
    “江表弟……你是什么想法?”范硕转过头来,眼珠子都是红的,他强忍耐下情绪低声地问。
    “你听说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陈秉江幽幽的问。
    他平日自认道德三观都是现代普通人的标准,不是多好的人,但也不做亏心的坏事。但这一次,既然注定无法光明正大报仇……
    陈秉江直说了,他就是打算来点阴的。
    第五十一章 达成一致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范硕表兄深呼吸了好几次, 目光沉沉,终于勉强冷静了下来。他语调阴狠的问:“这事不好办,你有什么把握?”
    “现在还没什么把握, 但我们可以商量一下计划。”陈秉江坦诚的幽幽说出来。他是有存档的人,再不济, 多来几次还摸不准脉,报复不了那保定侯的孙女吗?
    “大兄, 江表兄, 你们……”范表妹左右看看两人, 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她急得憋了半天话, 最终跺了跺脚,“哎呀!这事我们不告诉父亲母亲和姨妈吗?”
    “说了就有违父亲一直以来对我‘君子之道’的教导了。”范硕表情变都没变的淡淡说道,“临到事来了我才发现, 原来不是我认可什么就能变成什么人……要让父亲惭愧,我只能当一个伪君子了。”
    “这可不一定, 我觉得姨夫虽然读‘圣贤书’,信‘君子之道’,但在道义面前他更看重家人。”陈秉江随口说着, 反驳范硕表兄。
    他还没忘记上一次存档时范硕表兄也是这般疯狂模样要去为范表妹报仇,那时候他们一点证据都没有,质问理由都站不住脚,范家主还是执拗的无脑支持了儿子的决定, 哪怕赌上的是他们的未来。这决定太不理智了, 也和范家主以往表现出的睿智文雅形象丝毫不符合,但也刷新了陈秉江对范家人的认知。
    “……”范硕微怔了一下, 若有所思,考虑着陷入了沉默。
    陈秉江在这里考虑的比较深远。
    他之前没说出口的是, 他还是觉得表妹的死有蹊跷,但这怀疑又是隐隐约约的,并不明确,只是一点疑影。保险起见,还是别他们几个小辈自己捣鼓,告诉府里让全家一起帮着出谋划策,保护表妹比较稳妥。
    因为目前得到的信息情况来推断,表妹碧儿在上一次存档时,大约是这样的:
    她在初定礼前的几天偷偷溜出来,会去书楼和城外的护城河桥上逛着游玩,这时候被去城外山神庙上香的保定侯孙女看见过,因着消息早就泄露了,那几天的保定侯孙女已经知道了范表妹是杨家最终选择的未来儿媳。
    或许这时候保定侯孙女只是心中妒恨无处发泄,憋了一口气而已。但当她正好撞见枣贩和书生因摊位一事的争吵大闹,她了解到书生是个怎么样的极品落榜士子后,一个毒计就在她的心中萌发了……又因为这想法来的仓促突兀,所以她才只是先和书生约定了事宜,定金都得等下次再给……
    而对范表妹而言,说不定她还是在之前用银子资助过卖画的书生。到了计划那天,书生会欣喜若狂的发现要针对的对象是之前那个心软好骗又富裕的貌美官家小姐,这样一个人给他做妾,死了都值。所以范表妹被害成功,落水后被之前认识的卖画书生所救……
    她为什么会在隔天一言不发的自尽呢?
    这中间陈秉江倾向于猜测表妹是发觉了书生害她的猫腻。大约只有她突然间意识到自己坚持的好心善良等都喂了狗,喂的狗其实还是个白眼狼,不仅骗她的钱现在还要把她整个人抽骨吸髓吃干抹净,一切好的都是编织出来的假象,所以,她的三观突然被毁,才会……突然自尽?
    陈秉江摇摇头,没再继续想下去。
    这里他分析拿不准,毕竟他不是表妹本人,总归一切都不会再发生了,具体的情况谁都不知道了。他只希望那些疑影都是他想多了,这件事中不会再有别的变故波折了,只等去报复保定侯的孙女就了结了吧。
    ……
    他们一行人最终也没有惊动那个小院,而是悄无声息的撤走了人,只留下几个盯梢的继续,然后带着老枣贩打道回府了。
    接连听到众多劲//爆的绝密消息,暂时是没法放老枣贩回去了。所以范硕做主,从他的私房里出了五两银子当做救助以及补偿费了,该办的急事也都让下人去替老枣贩先做了。老枣贩喜得合不拢嘴,连连道谢——这下他怎么凑齐摊位费都不愁了,家里的抓药钱也有了,还能剩下一笔钱买米粮!
    别说让他在范府待一段时间,就是让他以后都任凭范府差遣,那也是他小老儿高攀享福了啊!
    范家兄妹和陈秉江一起分头行动,去各找各的长辈,两家凑在一起后,他们才把事交待了。这下康王府和范府是一起炸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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