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眼下,阿光竟然能独享一台留声机和这么多唱片,乐得快要找不着北。也顾不上什么无功不受禄了,绞上发条,就像敬神一般装上唱片,把唱针挪了过去。
    唱针轻轻划过胶片表面细密的沟壑,黄铜色大喇叭里,就传出悠扬的胡琴声,伴着或婉转或铿锵的嗓音,浸润了整个房间的时光。
    好巧不巧,正听到《断桥》那段快板,就有人敲响了门。
    “哪位?”阿光有点不高兴。
    门外道:“电报。”
    阿光不得已,起身去开门,心里都快骂上了:“到底是谁这么败兴?拍电报到这来?再这么着急,我听这段戏也就三分钟,一口气唱下来又误不了事。戏神仙不是说好了,只要我在这里,就没人来打扰的吗?”
    沉着脸拉开门,只见顾影就在房门外。
    她穿着件浅色的毛呢长风衣,内搭一领深色长衫;把短头发吹成蓬松的卷,轻飘飘地覆在脸颊两侧;描过了眉,腮边扫了些胭脂粉,唇上涂了口红。明丽照人的模样,和穿军装时全然不同。
    留声机中,唱段播放到了尾声。正好在两人目光相对一瞬,清晰地传出:
    “手摸胸膛你想一想,有何脸面来见夫郎?”
    阿光倚着门边,似笑非笑。态度是不紧不慢,不咸不淡,就望着她眼睛问她:“顾副官,我倒不知道,有什么紧要电报,能劳您的大驾,亲自给我送来?”
    “咳……”顾影脸上微红,“前儿个你还说明白我的意思,今儿怎么又生上气了?”
    谁跟她“前儿个”?哪来的“又”?
    就知道戏神仙不靠谱,只知道往后调改了几天的时间,却不和人说一声,这几天里发生了什么事。
    顾影见他沉着脸想事,只觉得好笑:“怎么,睡迷了?一时想不起来?这开门接电报的暗号,还是你定的。”
    阿光话头被堵得死死的,这下真有点生气了。瞟她一眼:“瞧您这话说的,我们哪儿敢和您置气?”
    顾影倒得寸进尺:“那怎么还不让我进去?”
    “你说呢?”
    阿光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好装作理直气壮,诈一诈她,好把话套出来。
    “好了好了,我错了,我道歉。”看起来十分大度了。
    “哦?您错了?您怎么可能错呢?不都是我的错吗?”总之先用上万能的狡赖手段。
    “别气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不该那样的。”
    “错哪了?不该什么了?”
    话赶话说到这,眼看就是正题了,阿光的心跳得砰砰的。
    只见顾影理直气壮,细数道:“一不该担心你的票房不好,就把你复出第一场的戏票都买了。二不该妒忌女兵为你神魂颠倒,就用全体男兵,给你填满了座次。三不该挂念你另起炉灶,会被巩季筠报复,就给兵士们都配足了枪弹——”
    还没等她说完,只见阿光翻了个白眼,把手一甩。
    “砰!”
    房间门刮起一阵风来,擦着她的鼻尖,紧紧关上了。
    第85章 琴心
    阿光背倚着门, 气得胸口直疼。
    可是,转念一想,现在的事情并不是顺着时间慢慢发展的, 自然不能以常理论断。自己琢磨着:“这无情仙是不是故意的?被我叫破名号,就恼羞成怒,趁顾影没发觉她自己的身份,就挑唆她气我。”
    往常演《断桥》, 只觉得白蛇好糊涂。明明是许宣负意, 他偏偏不承认, 全归结于法海挑唆。如今,他自己也落得个被心上人和外人合伙骗了的境地, 才知道这心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罢了罢了,她……她又不知道。
    一边给她找着借口, 一边拉开门,笑容顿时就僵在脸上。
    门外空空,人早就走了。
    许是饭店走廊铺的地毯太厚,把脚步轻轻包裹着, 让他在气头上没听到顾影离开的动静。可她怎么就走了?这才几个呼吸的时间呀,她连等会的耐心都没有, 连多说几句的兴致都没有吗?
    阿光抿着嘴, 垂着头, 只觉得眼圈一阵一阵发热。
    “许宣还会认个错呢……你到底怎么想的,就这么欺负我, 连句软和的话都没有。”
    一面失落地想着, 一面轻轻把门关上了。
    唱片播完了, 就一直在留声机上空转,唱针寂寞地悬着。阿光也没心再听了, 小心地把唱片装回去,在柜子里摆了整齐。
    想着别人的戏,猛然想起自家的戏来,心里咯噔一声。
    “差点忘了!戏神仙给我空出来这几天,我自己没经历,影子却说我已经登台唱戏了。唱什么了?在三小姐的戏楼吗?今儿还唱吗?什么戏码?眼看快吃中饭了,我还一点都不知道呢!”
    他匆匆换上衫子,下楼找了酒店柜台:“麻烦您,帮我拨个电话。”
    “您要找谁?”
    “接到曾家宅……”
    话一出口,他又有些犹豫。眼看柜台伙计已经听明白,拿起电话往电话局拨过去了,他心里更是忐忑。
    “也不知道,三小姐在家不在。我这样贸然打电话过去,她家里的内眷接到了,会不会起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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