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林一瞪眼:“废话怎么那么多,赶紧出去扫地。”接着又陪笑着对陆徵道,“您别听这小子瞎说,我这都是为他好。”

    牛大嗤了一声,眼见张林要提扫帚打他了,才一溜烟跑了出去。

    张林便道:“您看笑话了。”

    陆徵道:“看起来你们关系倒是挺好的。”

    张林笑道:“那倒是,这小子虽然有些不着调,却是个知恩图报的,小的没有儿子,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得了个闺女,婆娘稀罕着,小的也觉着闺女挺好的,反正小的有这驿馆,待到老了就把这驿馆交给牛大,这小子嘴坏但是心好,会给我们养老的。”

    陆徵有些感慨,又问了一些关于本地风土人情的问题,这下张林就没了顾忌,说到兴头还喊了两嗓子,把陆徵看得目瞪口呆。

    不过也多亏有这位张驿丞,才让陆徵的养病生活不至于那么沉闷。

    -

    两天后,王大夫过来给陆徵换药,用的自然还是青鸾留下来的那瓶金疮药,不得不说,这药真的很灵,只短短一个晚上,陆徵腿上的伤口就好多了,有些地方都开始结痂了。

    王大夫看得啧啧称奇,原本他以为这伤怎么也该养个十天半个月,看陆徵这情况,再有五六天就会没事的。

    换完药,王大夫又不厌其烦地嘱咐他伤口不要沾水,要吃清淡些,又对一旁的卷羽道:“这伤看着快要愈合了,万万不敢让他去骑马了,也不要到处乱跑,能待在床上就待在床上。”

    卷羽听完,就拿沉默的目光看着陆徵。

    陆徵连忙求饶:“知道了知道了,我不敢再出门了。”

    “如今这伤口愈合得快些,药方却是要改改了。”王大夫笑了笑,提笔又重新开了药方,“这药有生肌的作用,吃了以后可能伤口会有些痒,千万莫要去抓。”

    他开好药,将药方递到卷羽手中,又嘱咐道:“这药有两味比较难得,只怕城中的药房才有,这儿离古宁县不远,你先去县上抓,要是没有,只怕就要到郡城里头才有了。”

    卷羽却有些迟疑,这儿的确离古宁县不远,可他这会赶过去,也就将将赶在关城门前进去,想要出来却是要等第二天早上了,这一来一回就要一天半的时间,将陆徵一个人放在这里,他实在是不放心。

    正在这时,张林端着茶走了进来,见卷羽担忧,便道:“干脆让牛大去吧,他会骑马,虽说比不得这位军爷快,但想来也不过迟一两个时辰。”

    陆徵却道:“没关系的,就这一天多的时间,等接我们的人来了再去抓药也不迟。”

    王大夫却摇摇头:“这却不行,吃药也要看时机的,老朽本以为公子这伤怎么也该过两天才需要改药方,不然老朽就直接替你们买来了。”

    卷羽权衡再三,以他的速度只怕都将将赶上关城门,换了牛大,只怕根本就赶不上,到时所需要的时间可就不是一天,而是两天甚至三天了。他心想这是驿馆,应当不会有什么差错,他去古宁县一趟,快去快回应该也没事。

    这般想好之后,卷羽便对陆徵道:“陆少爷,这药还是我去抓吧,说不定路上还能碰见来接我们的人,到时候让他们先过来,应该也不会耗费多少时间。”

    陆徵点点头:“你放心吧。”

    卷羽说完就不再迟疑,将药方往胸口一塞,就跨上马朝着古宁县而去。

    张林见卷羽离开,才对陆徵道:“公子您放心,小的让牛大就在您门口打个铺,您有什么时候叫他一声就行。”

    陆徵哭笑不得:“我还没这么娇弱,您让他回房里睡吧,我没事的。”

    王大夫一边收拾药箱,一边道:“公子还是听老张的吧,牛大身子骨壮,在外头睡一晚也没什么,免得您那护卫一直担心。”

    “哎哟,我的王大哥,您这药也开了,伤也瞧了,这时辰也不早了,您还是早些回去吧。”张林知道王大夫是在为他抱不平,可他这种小吏,就是军中随便一个百夫长都能给他委屈受,何况这位一看就大有来头的公子,他是万万不敢得罪的。

    陆徵听了张林的话,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卷羽先前的迟疑让他们误会了,他连忙道:“您二位别多心,他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并不是不相信张大哥。”

    王大夫笑着道:“老朽脾气直,还望公子莫要见怪。”

    陆徵也回道:“您行事率真洒脱,张大哥有您这么一位朋友,也是一种幸运。”

    张林怕王大夫再说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话,连忙抢过他的药箱:“来来来,王大哥,我送送你。”

    王大夫无奈地看着张林一副急吼吼的样子,他看得出陆徵并非是敷衍,只怕要不是张林先说了那一番话,他也不会解释这么多。

    王大夫被张林拉着,也只能无奈地朝陆徵点点头,就直接被拉出了房间。

    等到离开那间院子,王大夫才好笑道:“你这谨小慎微的脾气就不能改改?我看这位公子人还不错嘛。”

    张林苦笑着:“那又怎么样,我也没打算求着他什么,只盼着他这几日过得舒心一些,让我平平安安回去见老婆孩子就好。”

    王大夫叹口气,这就是底层百姓的悲哀,这般想着,两人无言地走到驿馆的后门,却正好看见牛大一边烧水一边嘴里还嚼着什么。

    张林一扫后院,皱眉道:“让你扫院子,你在这做什么呢?”

    牛大见了他,连忙跳起来:“烧、烧水呢……”

    张林看了看他不远处的柴火堆,骂道:“光记得用,这柴又没了,还不赶紧去劈?”

    牛大翻了个白眼:“是。劈柴去。”说着,就拿着斧头开始劈柴,结果用力太猛,一根木头居然直接砸到了烧水的壶,险些把那壶水洒了。牛大吓得一缩脖子,不敢再吊儿郎当,老老实实地劈起柴来。

    张林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的背影,对王大夫道:“你看这小子,这么多年了,这惫懒的性子就没改过!”

    王大夫笑呵呵道:“小孩子还没定性,再大些就好了。”

    张林叹口气,对他道:“虽说现在天黑的晚,但你住的偏,还是要当心。”

    王大夫笑道:“我还用你嘱咐我。”说完正准备离开,又想起什么一般,回头道:“你也多留点心,近来天气干燥,这附近县乡都有七八起走水了,你这附近又没有河,万一走水了可就麻烦了。”

    “知道了。”张林满口应道,“我的性子你还不知道,最是小心的,你看这么多年我这驿馆出过什么事没?”

    第一百零一章 驿馆二

    陆徵是被牛大粗暴地推醒的, 一醒来就立刻被浓烟呛到, 窗纸都被外面的火光给映成了橘红色, 陆徵顿时就清醒过来。

    牛大捂着口鼻,大声道:“公子,驿馆走水啦!我们赶紧逃出去!”

    陆徵顾不得隐隐作痛的腿, 也跟着牛大一样捂住口鼻,弯着腰往外走。

    整个院子已经被火焰给包围了,陆徵不由得庆幸, 如果不是牛大就睡在他门口, 只怕他会在这火场中被活活烧死。

    这驿馆是个三进的院落,进了大门以后首先就是驿楼, 经过一个天井才会进入到住宿的地方,陆徵所住的地方比较靠外, 只需要经过驿楼就能从大门逃出去。然而当两人从院子里跑出来的时候,只见木制的驿楼已经在火光之中摇摇欲坠, 耳边只能听见火“毕剥”燃烧的声音。

    陆徵眼疾手快一把扯过牛大,一根着火的木头擦着牛大的身体落到了地上,一些火星甚至溅到了牛大身上。牛大一边跳着一边把火星拍灭, 可两人的前路已经被这根木头所阻, 若是再绕回去走后院,不仅路程更远,只怕在两人根本无法在这火势之中撑这么久。

    陆徵只觉得脸火辣辣地疼,头发甚至都因为高温有了一些卷曲。

    牛大被这烟熏得眯着眼睛,对陆徵道:“公子, 这个时候只怕我们回去也晚了,咳咳……不如拼一把!”

    这种情况之下陆徵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谁知两人刚走一步,就见那驿楼早已不堪重负,陆徵大叫一声“小心!”,两人赶紧往后退去,驿楼在火光之中轰然倒塌,完全将前路给堵死了。

    两人却是重新又退回了居住的院子。此时陆徵居住的房间已经变成了火场,好在院子里铺了青石板,尚且还能落脚,可是火越来越大,已经把两间院子之间的木门给烧着了,他们根本无法从这个院子跑出去。

    牛大一边喘息一边道:“走……走……回廊……”

    两人又只能从院子外面的回廊绕过去,只是在火势之中,回廊里也是险象横生。好在他们有惊无险地到了隔壁的院子,这个院子是下等居,与相邻的院子之间是一间大的通铺房,好在相比院落的门,这个门明显要脆弱许多。

    牛大一脚就踹开了通铺的门,里面顿时一阵浓烟袭来,牛大一个不妨,竟然直接被烟灰冲进了眼睛里。

    牛大惨叫一声,眼泪顿时流了下来,这种情况根本就没办法看,他只能用手捂住。陆徵搀着他,如样仿造一脚踹开了另一扇门,只是冲了过去以后,他却不知道该如何走了,再加上浓烟之中根本无法辨明方向。

    陆徵忍着疼,喘着气问牛大:“怎么走?!”

    牛大咬牙回道:“朝……朝前面,有一棵槐树,旁边就是门……”

    陆徵扶着他跌跌撞撞朝前走去,只是这到了此刻火势已经极大,再加上北疆天气干燥以及不知何时刮起的风,火仗风势,将夜空都映成了红色。

    只是这间院落并未时时清扫,早已落了一地落叶,火光将景色都映成了扭曲的模样。

    陆徵有些绝望地喘着气,入目所及全都是火,根本看不清出路在哪里,而在这灼热之中,他感觉到自己全身的水分在迅速地被蒸发掉,甚至能够闻到皮肉的焦香。

    而就在此时,一个披着棉被的人影冲了进来,正是张林。张林就住在后院,所以起火的时候他是最先发现的,可他却没有自己逃命,而是用棉被浸湿披在自己身上又冲回了火场。

    看到陆徵和牛大,张林连忙大喊:“快过来!”

    陆徵就像是快渴死的旅人忽然看见了绿洲一般,顾不得疲累和痛苦,连拉带拖地将牛大往张林这边拽过去,张林见他们行动困难,赶紧过来帮忙,两人搀着牛大披着棉被朝着后院跑去。

    有了张林的带路,又有着湿棉被阻挡火势,几人的速度加快了不少,穿过后院,前方就是张林早已打开的大门,生的希望就在前方,张林眼中冒光,忍不住加快了一点步伐。

    陆徵因为张林突然的提速有些没反应过来,一时之间踉跄了一下,却正好摔在一块石板上,石板早就被高温烤的滚烫,陆徵的手上立刻起了几个泡。张林赶紧停下来,顾不得滑落的棉被,伸出一只手想要拉陆徵。

    陆徵早已筋疲力竭,想要拉住张林的手,却突然瞳孔一缩,厉声道:“躲开!”

    原来他们的旁边是马厩,马儿在挣脱缰绳的时候一把把原本就摇摇欲坠的马厩直接拉倒,燃烧着的马棚顶朝张林的脑后袭来。

    张林虽然听见了陆徵的警示,却早已是来不及,他最后的动作是将牛大用力推到了陆徵那边,马棚顶带着惯性狠狠地砸在了张林背上,他发出一声惨叫。陆徵顾不得其他,连忙用力去扯他出来,却没想到就在这时候,受惊的马匹扬起了蹄子,重重地朝张林踩了下来,踏着张林的背跑了出去。

    陆徵被这变故逼得向后退了一步,待到他连滚带爬地回到张林身边的时候,张林已经只有最后一口气了。

    陆徵已经有些六神无主了,他甚至直接用手去掀开马棚顶,被火一烫才反应过来,狠狠地甩了自己一个耳光,急促地喘息着:“张大哥,我来救你……你别担心……”

    他用尽气力去拉扯张林的手,却没能拉动他分毫。

    张林自知大限已去,断断续续道:“快……快跑……别……别……管……”

    而原本待在原地的牛大像是感觉到什么一般,喊道:“驿丞!你怎么了?”

    陆徵的眼眶顿时就红了,牙齿被他自己咬得“格格”作响,他猛地转过身,一把扶起牛大,披着棉被就朝外跑,他知道只有他们逃出去了才是张林最想看到的结果。

    张林涣散的双眼看着他们的背影,嘴角艰难地提了提,他的眼睛已经开始模糊了,浑身的剧痛也渐渐感觉不到了,只觉得身体越来越轻,在闭上眼睛的最后一刻,他心想:说好给小闺女买的小木船还没拿出来啊……可惜了……

    -

    陆徵搀着牛大从火中死里逃生,此刻的他已经是形容狼狈,没有穿鞋,一身中衣上全是黑乎乎的烟灰,裸露在外的皮肤更被火燎出了好几个泡。

    牛大捂着眼睛张皇失措:“公子!我家驿丞怎么样了?他人呢?”

    陆徵鼻子一酸,却死死地忍住眼泪,他扶起牛大,嘶哑着声音道:“先去官道上……”

    牛大一把甩开他,摸索着朝前跌跌撞撞地跑去:“我们家驿丞是不是受伤了?驿丞!驿丞!你在哪里!你应我一声!你应我一声啊!”

    陆徵的眼泪夺眶而出,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大步走过去,用力地扇了牛大一个耳光,厉声道:“这种时候是要赶紧喊人救火!你有力气留着一会再喊吧!”说罢又搀扶起牛大,一步一步朝官道上走去。

    而这时驿馆的火终于引起了别人的注意,这附近的几户人家顿时响起了人声狗吠,几名壮汉提着水朝驿馆而来。

    陆徵完全是凭着毅力在往前走,就在他气力用尽,脚底一软的时候,一双手牢牢地扶住了他,他抬起头,看见一张张淳朴的脸。

    在晕过去之前,陆徵气若游丝地说了一句:“救人……火里……有……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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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与此同时,在古宁县内的卷羽见到夜枭带来的讯息之后脸色顿时变了,他连忙将药拿着,从客栈的窗户翻了出去,然后一路急奔到城门口,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队骑士。

    卷羽顾不得其他,连忙跪在为首的一人面前:“不知殿下亲来,属下有罪。”

    那骑在马上的正是重伤初愈的容禛,他的脸色苍白,嘴唇更是没有丁点血色,可他身上的气势却并未因为他的虚弱而减弱半分,他看见卷羽,皱眉厉声道:“青鸾不是让你守在陆徵旁边吗?”

    卷羽不敢辩解,只能垂首道:“属下知罪。”

    正在此时,当地县尉衣冠不整地跑了过来,一见到容禛立刻慌乱地跪了下去:“下官见过楚王殿下。”

    青鸾连忙将令牌递给那县尉:“楚王殿下有急事,还望速开城门。”

    县尉连忙点头哈腰:“自然……自然。”又回过头责骂尽忠职守的城门官,“瞎了狗眼了,连楚王殿下都敢拦着,还不快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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