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婉清见近五十的掌柜,苦着一张脸,哪有这般求人卖画的,却是有些好笑,不过,那话里也听出几分诚意,便也不再纠缠,轻柔道:“好吧,就按刚才说的价钱,麻烦掌柜了。”

    “哎呦,不麻烦不麻烦!姑娘请稍等。”许掌柜连道两声,回过头见伙计抻着脖子望,直接给了他一巴掌,让伙计将画儿好好收了,这才取了银两交于瑞珠。

    客气话儿说了一大通,还叮嘱了好好拿着银两,莫丢了之类的话,将人一路送出门。

    瑞珠回头望望掌柜,再回过头,摸摸怀里包着的八两银子,表情有些激动,刚要说点什么,便听到旁边小姐道了句:“辛辛苦苦摆摊半个月,却还不如两张纸值钱。”

    是啊,从早忙到晚,还不如两张轻飘飘的纸,“那怎么能一样?”瑞珠道:“物以稀为贵,摆摊人人都可以去,可画却不是人人都能画的。”其实她私下还觉得小姐的画是卖亏了的,这画儿要放在京城,一幅怎么也能卖个百八十两银子的,但她不敢说出来,怕提起又惹得小姐想起京城时的事。

    檀婉清不过随口说说,听到她回复,几分惊奇的看了她一眼,“竟也知晓物以稀为贵了,不错!”

    瑞珠顿时不好意思的低低道:“奴婢再愚钝,天天听着老爷小姐咬文嚼字,也能学一点嘛……”

    ……

    前脚送走了人,许掌柜进了铺子,立即让两名伙计把收好的画打开,细细端量片刻,脸上又露出了满意之色,唯一可惜的是装裱一般了些,三分画七分裱,画的再好,没好的门面也是不行。

    若是将木质卷轴换成玉质与象牙,素绢换成锦绫,再压上锦条,那便能卖上个好价钱了。

    不过,收的价儿,也是绝不止三两的。

    随即,许掌柜便让人将画悬挂在铺子显眼的位置,集贤坊在这条街中,也是极有口碑名气的书肆画坊,书画风格质量都有保证,所以来来往往的人着实不少。

    前脚檀婉清与瑞珠二人离开不久,便有几个紫狐披肩,粉绸罗裙,衣着富贵艳丽的女子,说说笑笑的进入到聚贤坊中。

    一见几人,正朝两个伙计吹鼻子瞪眼的许掌柜,立即满面堆笑,脚轻了三分一路小跑的迎了上去,哪还有刚才端着的半点仙风道骨的样子,不怪他如此,这几位可是地地道道的财神爷,卫安城里大大小小的富商大贾,别人不知,岂能不知曲家。

    曲家做的是绸缎生意,生意做的大,大大小小的绸缎铺开满了益州城,连京城里都有份子,如今定居在益州,暂住于卫安城内。

    何况,如今的卫安城内,谁又不知道曲家与守备大人的关系,于加之出手豪爽,普通人平日里连巴结都巴结不上呢。

    这几个女子,便是曲家的女眷。

    凡是商人家,虽腰缠万贯,奢靡之风兴盛,可这即使每日山珍海味,丝绸衣衫,也难免有人背后骂其满身铜味儿,臭不可闻,为此,门面府邸大多喜用文人风雅的字画来装置,曲家也是,家中无论少爷女眷,皆喜逛书坊,遇到合心意的也是出手大方,毫不吝啬。

    这样的好主顾岂有不殷勤之理。

    一进铺子,其中一粉衫绸袄女子,第一眼便看中了正对面中堂挂着的一幅美人小憩图,不止是她,其它几人也都走至那幅图下面,细细打量。

    自古美人最让人动心,不但是男人,女人也一样会怦然心动。

    “还从未见过如此画技,竟将美人头发都细细勾画出来,这当是工笔画吧,线条竟然能画得如此柔软自然,如真的一般。”

    “我没看错吧,耳边的珰珠画出了玉质的光泽。”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道,看的这一幅,正是午间小憩图,图中美人慵懒的坐于石台上,手拿着绢扇,百无聊赖的回首看着停在不远树枝上的鸟儿。

    整个姿态画得形象无比,将美人的闲暇慵懒之美完全展现出来,石台后面的芭蕉叶,一片葱绿之色,美人坐于灰褐的石台之上,一身白色烟笼纱拖地百水裙,外面松松罩着一件蓝色织锦外衫,红色镶边。

    如此简单的白蓝红三色,再加上背后一片绿色的芭蕉,将整个美人的肌肤衬得明净清澈,姿态妩媚又慵懒,却也不失娇美,耳边的一串明月珠,颗颗饱满圆润,满头黑发间的玉饰更是清透雅致,连手腕间的一抹碧环,几人也是细细端量,石台旁碟中三两樱桃,无不是颗颗点化,布局美极。

    那身紫狐披肩的女子,在端祥一遍画中人的衣纹,手指,色调后,直接唤来许掌柜,“将这幅画包好我要带走。”

    许掌柜早便候着呢,听着吩咐,眼晴一亮,立即精神抖擞的唤来伙计,将画儿从墙下小心取下来,让人仔细包着。

    几位貌美女眷才看了一会儿,还未看好,便被紫狐披肩女子抢先买了去,脸上皆有些懊恼之色。

    “姐姐,你怎也不问下价钱。”一位粉绸罗裙的女子向许掌柜问道,“这一幅是个什么价儿?哪个名号。”

    许掌柜一脸赔笑的回复道:“桃花屋主的号儿,号虽不响,但几位姑娘看着了,画技是顶顶好的,现在一幅才三十两,待日后名号响了,没有个五十两银,可是买不下来的,姑娘几个今儿拿了,那可是赚着了……”

    “哟,瞧你说的,好像我们买画儿是为了赚银子似的,不过三十两,也确实不贵了。”粉绸罗裙女子便也是没说什么。

    另一幅,是色彩艳丽的出塞图,女子抱着琵琶,身披火红披风,妆容艳丽,却带着一分寂寥,她似有留恋的回头望去,风儿将她的发丝吹起,衣衫飘动,便是看画的几人,都似感觉到了一股猎猎寒风,人物衣饰十分精美华丽,而背景,却是满天水墨云彩,竟有种风云变换之感。

    水墨背景与鲜艳的人物,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大漠苍凉之美,这幅同样被紫狐披肩的女子抢到手,惹来其它几人的不依声,可想这紫狐披肩女子的身份,也只得再去看其它,

    “两幅画皆出自于桃花屋主?”紫狐披肩的女子见到落款,咦了一声,随后问道:“看这字迹虽内有韧劲,却是纤柔委婉,难道画作之人是个女子不成?”

    许掌柜道:“正是。”

    紫狐披肩的女子倒是惊奇了下,“这倒是少见,字好画也好,当真是位才女了,若有机会却是要掌柜引见一番了……”

    其它几人见铺子里其它的画,都没有之前两幅画的惊艳之感,看了半天,没有中意的,只得悻悻离去。

    人走后,许掌柜嘴里哼着小曲在柜台整理帐面,店里被骂的狗屎淋头的两个伙计,正在门口理凌乱的纸张,心下也不得不服气。

    暗道上这老掌柜的眼力就是老道,旁的铺子收了书画,最担心的便是砸在手里卖不出去,可这老掌柜却是不同,这不,才刚刚八两银子收上来的,转眼屁股还没坐热呢,就赚了五十多两,让人不服都不行!

    这边,檀婉清与瑞珠回到宅子,屋里的暖炕又热又烫,连着屋子里都暖和好些,去了外衫,和缓了身上的冷意,檀婉连累了两日,回了屋,便懒懒的卧于厚厚的棉褥上稍作休息。

    现在正是存钱之际,家里粮米还充足,本不想多花费,可瑞珠却也心疼小姐,还是趁她熟睡时,悄悄去坊市买了养身鲥鱼和鲜鸭,在厨房倒腾了一通,将做好的砂锅鲥鱼和鸭片汤,又熬了易消化的碧粳粥,与几样买回来的糕点端上桌子。

    檀婉清揉了揉眼晴起身,因暖炕热的关系,脸蛋绯红,嘴唇更是有着鲜嫩之色,虽然不让瑞珠乱花钱,但已经买了,责怪也无意义,只抬手接过鱼汤,汤汁白的浓郁,竟然熬得像鲜奶一般,慢慢舀一勺放入口中,味道实在是鲜美,桌上的两样她喜欢的点心,龙须酥与云片糕,轻轻挟一点口,竟然还是记忆里的味道。

    第二十章

    军营空地,一男子身着黑色的单衣,一个起手式,猛的一拽手中的一柄九尺长的精铁长,枪,仿佛毒龙出洞,攸地向某处刺出……

    一柄长,枪,犹如蛟龙出洞。

    动作又快又狠又准,枪头上的红缨,化作一道道模糊快速的红线,远远看去身如骄龙,枪如虹。

    听着那撕裂空气的呼呼风声,吓的有事前来的人,不敢再向前走半步。

    男子眼尾扫到墙角的人影,手腕一转,枪头轻触墙外树干,便趁势收回长,枪。

    回头看向来人。

    现已入冬,天气骤冷,却因一番枪走龙蛇,男子周身一时间汗水淋漓,细看黑色的单衣前身后背都被汗意浸透,随手□□交于守营的兵丁,便向来人走去。

    墙角站着是一四十岁的妇人,见到男子,表情有些局促。

    谢承祖见其畏缩的样子,有些不悦的蹙了蹙眉。

    “东西收拾好了?”他接过手下兵丁递来的棉巾,随手擦了擦脸,抬眼问道。

    那妇人立即诚惶诚恐道:“是的,大人,老夫人祭祀用的香烛黄纸都已经备好了。”

    谢大人“嗯”了一声,随即又道:“福荫呢?”

    “小少爷已经起来了,正在用早饭。”

    谢承祖点了点头,随便套了外衫,便进了伙营,守备大人没什么小灶,一向是与军兵同食,伙营其实就是大锅饭,大锅饭有什么品质而言?

    如今城库空空,银钱紧张,连军晌都已拖了一月,伙食里什么白面米饭,荤腥肉食,也只能想想,能保证吃饱不饿着肚子已是不错了。

    当然,守备大人虽和小兵用的一样,但量却是足足的,饿着谁也不能饿着大人。

    一盘子黑面糙饼,这糙饼如何才能让大人吃出白面的细软美味来?便是成日灶台转的伙夫也是难为无米之炊,只得用油两面煎了煎,好让守备大人入得口,汤也只是大碗的清汤,另加了一盘白面包子,这却只有守备大人才有,自然是肉馅的。

    谢大人只用了糙饼与清汤,包子却一个未碰,用完直接起身离开了营房,随即唤了随同的司书熊廷宪。

    他问道:“这一次出城剿匪,带回来的财物合算过了吗,有多少?”

    熊廷宪苦着脸道:“现在的土匪狡猾的很,估计都被大人的名头吓破胆,把大多财物偷着转移了,匪巢里只留下一部分,大人带兵端了两处,财物林林总总加在一起,也不过区区四百两,堪堪够发拖欠兵丁的一月晌银。”

    谢大人脚步一顿,看了他一眼后道:“军晌我来想办法,你拿出百两买肉,先改善下军士的伙食,以后每个月至少见两次荤腥。”

    “大人……”熊廷宪急忙道了一声,现在银钱紧张,光是供饱穿暖就是一项极大的花费,这加上肉食……这肉可绝不便宜啊,在他看来,应是该节省下来的。

    谢承祖抬手打断他,他道:“他们肯跟着我一路卖命拼杀,为的不是今日吃糠咽菜,平日无论训练还是建墙挖渠,都要耗损大量体力,城库紧张,却不能在他们伙食上克扣,肉不但要买,还要买大块的肥肉,给他们补足体力。”

    训练不出好的士兵,打不赢敌人,何谈保家卫国。

    若让他驱市井弱兵而战,倒不如不战。

    见谢大人主意已定,熊廷宪只得作罢,既然大人如此说,那便有大人自己的想法,只不知这银子又要从何而来,如今周边猖狂匪徒剿的也差不多了,外城墙建造还落下一些,且现在离来年春却只剩三月时间,到了明年初春,就需大量的人力耕种,单是安置流民开荒种田,就要一大笔银子的开销。

    他实在不知大人如何才能凑到这笔银子,不招人力开垦荒田,就没有充足的粮草入库,银两便永无丰足一日,可若用人力开垦,就要要投入大量的资金,别说是守备大人,光是他做了多年的司书,已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什么主意。

    谢承祖见妇人将福荫抱过来,便上前将五岁的福荫接过,五岁的孩童生的瘦瘦小小,脸上只剩一双大眼晴,却并无一般孩童的灵活劲儿,反而有些木木呆呆,只是小手却是抓着谢承祖,颇有几分依赖。

    谢承祖单臂抱着幼弟翻身上马,让人将妇人准备的东西带上,此番随大人一同出城的还有熊廷宪与张献二人。

    谢老夫人的坟已迁至外城,出了内城门,只需策马穿过十余里便到了,可谢承祖臂中还有孩童,怕惊吓与他,他走的并不快。

    熊廷宪与张献见着自家大人,单臂抱着幼弟,另一只手牵着缰绳,一路神情淡淡。

    两人跟在后面,也是暗自叹息,谢大人的身世,他们多少知道一些,当年也是从京流落于此的流民,为了那份养家的军晌,谢大人十三岁入了军,积累军官一路升至守备,眼见着谢大人的母亲就要跟着享福了,可惜,两年前,早年路途中染下的病根再次复发,药石无医撒手而去,只留下了一个呆呆的痴儿,如今已是五岁,却仍不会说话,便是叫谢大人一声大哥,都不会,实在是让人心酸。

    今日天气阴寒刺骨,风也有些大,谢大人用披风一角掩了掩幼弟,已经五岁的孩童,竟是连个冷字也不会说,只是呆呆的任他掩衣,后知后觉的回头看抱着自己的人,看了半天,又低头怔怔的看着身下的马一动不动。

    惹得身后的熊廷宪与张献又是叹了口气,将目光移向别处。

    他们这一路行来,所见之处,皆是被外城墙圈进来大片的荒地,因未挖通渠沟,水流尚还不畅,地表非常干燥,要想将这些地重新开垦起来,需得将河水引进来,这挖渠又是一笔大工程,只要一动工,那工钱,农具,口粮,都要白花花的银子往外淌。

    路过暂居在外城东侧的一百三十多户的流民所居之地,先几十户先人,已住上了一开始建的几排民房,可后来几十户,因银钱短缺,只是在外城墙内,靠城搭了一些茅草棚,这样簌簌落落的茅棚,如何抵御严冬的寒冷?

    那些已入了卫安城军户的人家,男男女女个个衣衫褴褛,破破烂烂,有的脚上连双过冬的棉靴都没有,几人骑马路过的时候,有一些人畏畏缩缩的打量着,经过一户,正在门口支着锅煮东西,锅里却是一些在荒地里挖的野草树根,和着些糠秕,烧出来的味道,竟然有了一股淡淡的草药味,闻着便难以下腹。

    谢承祖皱着眉,一言不发,直过离开了这段军户居住之地,才手拿马鞭指着那些草屋,对张献道:“这些人的住处怎么回事?让郭兴杜和二人好好安置这些流民,他们就是如此安置的吗?”

    张献立即拱手:“大人,这实在不能怪罪于他们,如今连建造城墙的青石都已不足,难以腾不出多余石料建民居,只能这般先用厚茅草搭着,他二人已尽量让人将草絮的厚实,想来冬日也不会太过难熬。”何况现在天寒地冻,就算有石料,也来不及建屋。

    谢大人人在马上,熊廷宪与张献二人策马慢慢跟在后,只能望见其背,不知面色,想来也十分不好,半晌,大人才微微叹了口气,声音似有些疲惫,他道:“若让投奔之人饿死冻死于卫安城,日后谁还敢在城内安家落户,再拿出百两,制些棉衣棉靴送去,另每户再分五斗米,三担柴,茅草屋顶让人多加固一层,无论如何要保得他们的性命。”

    两人立即应声,可心中却是飞快的算着,这一百三十多户,不是个小数目,家家拖家带口,一家五斗米,三担柴,还要每人棉衣棉靴,若没有棉被过冬的军户,少不得也要搭上一条,这林林种种加一起,可不是百两银子能下来的,怎么算也要超过二百两了,这下子,剿匪的钱,便彻底的搭了进去。

    但今日是谢大人母亲的忌日,谢大人本就心情不愉,他们也不想再给大人不快的心情填上一笔,而且,就算他们不说,大人心中恐怕也是有数的。

    谢老夫人的坟头显得有些清静,谢大人下了马,将幼弟放于地上,便默不作声的取了铁铲清理起杂草,并以新土压坟顶,修整一新。

    五岁的小福荫,极为认生,他虽是痴儿,却识得谢大人,不识熊廷宪与张献二人,在陌生的地方,他也知道怕,便磕磕绊绊的跟在谢大人身边,手抓着谢大人的衣角,拽一下,又一下。

    直到谢承祖将手里的铲扔到一边,将篮子里准备的馒头,麻糍,素菜一一摆在坟前,插上挂有纸球的筱竹梢,这才拉过一幼弟福荫,让他跪在坟前嗑头。

    谢承祖母亲去世的时候,福荫还小,加之娘胎里带着的痴病,恐怕已是不记得这个最宠他的娘了。

    福荫被谢大人按在冰凉的地上,也不知道挣扎,边嗑边伸手要拿离他近的麻糍,带着芝麻好吃的黑饼饼……

    他刚要拿起来,便被谢大人拉回去,一连三四下,换作一般孩童早便委屈的哭起来,可福荫是痴儿,只一个劲的伸手……

    等到被摁着嗑完三个头,才终于拿到,然后飞快的塞进口中。

    待谢大人也行过礼,烧过纸后,才用手臂挟着贪吃的福荫,策马原路返回。

    待一回到军营,一向并不嗜酒的谢大人,当夜不知为何,独自坐在屋里饮了许多酒水,待到第二日,却是纵身上马,离开了营地

    作者有话要说:  被谢大人挟着的福荫小萌娃,甩着小短腿~~才五岁哟

    还有啊,满满的一章谢大人有木有?有木友?有木有嘛?留言的小天使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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