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沁竹控制不住自己的舌头:“我觉得他很可怕,特别可怕。”
    她觉得自己说得有点过分,试图补救:“其实在遇到你之前,我觉得修士都很可怕。对普通人态度也很差,但自从见到你以后,我觉得修真界也是有好人的。”
    等了许久,没听到接下去的话,她安静地守在一边,时不时挤出提醒:“阿七、阿七……符文、符文的事……”
    苏长柒没有回应,头略低着,散开的乌发顺着耳畔垂落。
    她说的都是真话。宛如一张铺开来的白纸,坦诚得不可思议,把所有的细节展现给他看。反倒显得他小人之心。
    其余的话,他皆不在意,除去最后一点。
    若是她冲他而来,怎么会随便说出他的名号。倘若她当真什么也不懂,光听个名字便能心生恐惧。苏长柒隐约能想见,若是在仙门,又该是何等铺天盖地的荒唐言论。
    罢了,将死之人,随他们口舌。
    收手,将灵阵泯去。
    视线落在叶沁竹指尖伤口,苏长柒抬手,把斗篷递给叶沁竹。
    叶沁竹接过斗篷,一眼看见其上的血迹,顿时紧张起来:“你身上有伤?还是咳血了?”
    苏长柒:“是你的血。”
    “啊?哦……”叶沁竹不好意思,把斗篷团了几下,塞到身后。
    车内温度尚可,她不必担心两人受冻,放心大胆地把斗篷藏起来。
    待叶沁竹又一次倾身向他,苏长柒忍不住提醒:
    “你的手指也有伤。”
    “我不要紧。再说,以后还要联系画符,留着伤口,下次撕起来更省事。”叶沁竹骄傲。
    意图活下去的迫切,让她早就做好受苦受累的准备。
    “以符入道者,不应当直接用血。”苏长柒思索片刻,纠正她的观念。
    “修行之人画符,以心中之念成笔下之文,靠的是外祭真气。修为微薄之人,大多依靠符纸原有的灵力。以血画符,符修寻常时期极少使用,大多为鱼死网破时的孤注一掷,能提高威力,可稍不留神便会反噬己身。”
    叶沁竹心说,我的符只有放血时才灵验:“但……”
    “符修的入门并不难,人间界术士也能提笔成字。你所言的符法,可学,其余诸符,需要备足知识后,改掉用血的习惯,再习。”
    叶沁竹接住药盒,听闻言语,愣怔片刻。把苏长柒话里的意思尽数消化,她猛地转头:“您的意思是,会教我那些基础知识?”
    “嗯。”苏长柒答。
    抬头,见叶沁竹一副乐不可支的模样。她没法大声庆祝,只能紧紧拽住袖子,咬着嘴唇忍笑。
    “先处理手上的伤口。”苏长柒说。
    “好咧。”她兴奋的时候,连带尾音都是发颤高扬。
    她把手探到苏长柒眼底,哄孩子似的:“来,伸手。”
    迎上那双寒凉的眸子,叶沁竹:“此前不是说了吗,我会尽可能对你好,伤药也是如此。你先用,我次之。”
    神情坚定而真挚,一副没有回旋余地的模样。
    和先前恐惧地嘟哝名号的模样,截然相反。
    苏长柒被她不知看了许久,低头避开叶沁竹的目光,放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无声抬起。
    第7章
    叶沁竹握过苏长柒的手,也知道那双手在断轴上留下血迹,必然红渍斑斑。
    可就算早有准备,苍白的手搭进掌心时,她仍没掩饰住心中讶异。
    怎么会有这么冷的手,毫不施力地覆上,轻盈如无声无息的死体。
    他的手掌和叶沁竹想的不同,并不像寻常灵子细腻柔软。其上布满新旧不一的伤口,掌侧与虎口处有层薄茧。
    叶沁竹抬眸,颤动睫羽看向苏长柒。
    苏长柒神色平静,将手摊开。叶沁竹愕然投来视线时,撩起眼皮。
    “在看什么?”他问。
    泯去法阵后,苏长柒的眼底增添几分疑惑。阵法失灵,便只能靠提问试探。
    苏长柒思索叶沁竹会如何答复,是否能看出他使用的是何武器,创口又是因何而生。
    无论猜出哪一点,他都能以此确定她过去居住势力范围。
    叶沁竹眯起双眸:“我忘了,伤口还没清理,不能直接上药。”
    “等我一下。”她道。
    叶沁竹撩起帘笼,离开隔声符的范围:“来人。”
    林翎立刻赶来:“圣女殿下有何吩咐?”
    “给我端盆温水。”叶沁竹颐指气使,“难道你想让我沾着一手泥入行宫吗?”
    林翎立刻应是,差遣教众去接水。
    “对了。”叶沁竹留了个心眼,“我的意思,你与程越说了吗?”
    “教众已于三里外密林寻到程护法,寻到时其昏昏沉沉,似是被关入迷阵结界内。我差人告知他:由于其办事不力,剥夺贴身照顾圣女之权,改为在外防护。”
    “程护法似是极为不服,意欲面见圣女。”林翎禀报。
    “……不见。”叶沁竹表态。
    林翎:“若是不见,恐怕他会一而再,再而三提出异议。”
    叶沁竹道:“这是你该操心的事,来问我做什么?”
    就算程越真的来找她,那也该是在行宫内,众目睽睽之下,被规则捆绑的处境中。
    “是。”
    林翎离开后,叶沁竹坐回车内,蹙眉叹了口气。
    虽然调离程越,但还是避不开违背他的意愿。程越多疑心狠,她这般忤逆他,恐怕已经动了杀心。下次见面,性命难保。
    接下来的时间,她只能龟缩在行宫,靠那些不明真相的教众阻隔程越的行动。
    马车滚着尘土,平稳向前。叶沁竹端坐在车,大脑飞快地转动,几乎要无视身边人的视线。
    热水很快被端上,连带的,还有一方乳白帕巾。叶沁竹从位置上倾身,端过热水,将帕巾放入水中沾湿。
    “再来一次,手。”比起第一次的紧张,叶沁竹缓和许多,颇为熟门熟路。
    苏长柒垂眸,掩去眼底滋生的讶异,第二次把手递了出去。
    细心擦净苏长柒手上参与的血渍,叶沁竹打开药盒,以指蘸取膏药,轻柔地点在手掌的伤口上。
    “疼吗?”她害怕自己力道太重,询问。
    不疼。
    先以热水,后用凉药。冷热交替,不仅不痛,还有些痒。
    比起从体内剜出骨血时的感觉,简直像软绵的毛毛雨。只是不明目的的善意让苏长柒不适,甚至烦躁,他疲于应对,竟有些迫切地想弄明白,对方究竟是何许人。
    苏长柒没有说话,叶沁竹反倒紧张:“那我再轻点?”
    她提心吊胆,生怕惹他不满意,临时变卦,不教她了。
    “不必。”苏长柒摇头。
    他又捕捉到先前弑杀鸾鸟的人的踪影,正往车队走来。他杀气腾腾,似乎是要给叛变的少女一顿教训。
    问问那个人好了。
    “好了。”叶沁竹的声音打断他的思路。
    她已经涂好掌心的伤口,“另一只。”
    这一次,苏长柒递出手的动作流畅许多。右手交给叶沁竹,眼底多出些温度和兴致。
    叶沁竹上完药,随手往自己指尖轻搓,咬破的伤口早就愈合,看不出痕迹。
    就着水洗了自己的双手,绞干帕巾擦拭。
    头顶传来动静:“先前你说的符文,我现在画给你看,当做回礼。”
    苏长柒屈指,左手在身侧坐上木几轻敲。
    上面用水画了个符,痕迹未干。
    他以手按住胸口,轻合双目,点向最后一笔的位置:“断为近水,浅出,走天罡位,成天王符。”
    以指沾水,连上横线,模拟叶沁竹在鸾车上画完的一笔。
    “连辄成木,近太白,再借五行之水,可作金刚符。”
    叶沁竹知道苏长柒在讲课,慌忙挪开水盆,坐回车座上。
    她坐在木几另侧,体态前倾,漂亮的杏眼一眨不眨,全神贯注记图案。
    “之所以变换小,是因为都以星象为底,凭自然之法沟通阴阳。符胆不变,旁物稍作变换,撰写而成。”苏长柒说到一半,看到叶沁竹不断在手心描画,“你不认得篆书?”
    叶沁竹眨巴眨巴眼,拼命从这些似文非文、似图非图的东西中看出几个汉字。
    双手很不争气地绞在一起,脑袋低垂,轻咬了下嘴唇:“确实不认得。”
    从简体字时代穿越过来,她倒是能把繁体字认全,但剩余的狂草、隶、篆等字体,她两眼一抹黑。
    “符者,合也。符修多善书,将文字认全,亦有助于修行。”苏长柒道。
    他没再往下说,抬手把水迹抹去。
    叶沁竹“哎”了一声,还没来得及问,一阵风入内,刮开轿帘。周围忽然变得嘈杂,隔声符撤去。
    林翎在外说:“行宫已到,请圣女下车。”
    文盲叶沁竹垂头丧气起身,赶在下车前振作精神,恢复姿态。
    她伸手给苏长柒,想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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