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月菱再也端不住高傲姿态,别扭的倚在他怀中。
    祁时安轻轻替她捏着手臂,温声哄道:“上京离江南这样远,我的阿菱一定受了很多委屈。”
    闻言,陆月菱鼻尖一酸,将脸埋在他怀中。
    她贵为众皇子公主之首,自幼要强。素日里碰见什么事,便是有多委屈,只要没有人问,她也可以当做没发生过。
    可祁时安察觉到了,问了,她便无端觉得委屈,低低呜咽道:“你还知道呀。”
    “那日我在姑母府中喝茶,姑母收到了阿弟的信笺,我看了后知道援军不日启程,便进宫去求父皇让我也一同去,谁料父皇只道疫病来势汹汹,还让人把我锁在宫中。最后,还是姑母偷偷将我放出来,让我扮作随军婢女,这才有了今日。”
    祁时安听得心疼,“即便你不来,我也会替你守好太子,不会让他出事。”
    陆月菱美眸黯了下去,心中却涌现过一丝暖流。
    她从来不觉得,祁时安这般会洞察人心,会知道她心中想什么,要说什么。
    她还以为祁时安会如同寻常俗物一般,以为她只是不放心陷在围城的他而已。
    陆月菱确实担心祁时安,可更惦记的是自己的阿弟。
    母后去世的早,虽有父皇,可父皇后有三宫六院,子嗣众多,毕竟不是她们姐弟两个人的父皇。
    她身为长姐,自然不能让弟弟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不然,她愧对母后,也愧对陆氏皇族。
    氛围煽情,陆月菱低垂着的蜷曲羽睫微颤,感念于此刻与男人心意相通。
    半晌,她抬头眨了眨眼:“祁大人这么会,素日里没少去二十四桥吧。”
    扬州二十四桥是什么地方,两人心知肚明。
    祁时安挑起眉,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去没去过的,阿菱刚刚感觉不到?”
    三次,整整三次。
    陆月菱未想这男人竟直白的说出来了,顿时羞得低低哼了声。
    这话虽为调侃,可祁时安多多少少也察觉到了陆月菱心里没底,对他始终缺少那份安全感。
    男人攥着她素白小手,语气虔诚,漆眸如晦,“愿为公主的走狗。”
    “唯殿下马首是瞻。”
    陆月菱眼圈悄悄红了,无言哽咽,只是将他回抱得更紧。
    夜色浓重,雨停了,墨色如蓝的天空映起一轮圆月。
    楹窗被风雨吹了开,打着斜一扇一扇的,两人都心知,等到这天亮的时候,祁时安便要启程回京代替陆执去稳东宫的形势。
    短暂一见,便又要分别。
    陆月菱躺在他怀中,舍不得的看着天色,随后仰头吻了吻他的下颌,“等我回京请旨。”
    祁时安看着她的眼睛:“一定。”
    翌日一早,天不亮,祁时安便起床穿戴,陆月菱昨夜熬的狠了,还睡眼惺忪躺在床上,听见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她顿时不困了,睁开美眸,小手迷迷糊糊的挂在他腰间玉带上:“我来。”
    祁时安哪舍得让这金尊玉贵的小人儿替他更衣,低低笑道:“才五更,你再睡会儿。”
    陆月菱哪舍得再睡了,她打了个哈欠强撑着坐在榻上。
    眼前的男人穿上一身绯色官服,腰着白月带,俊朗如画,高挺的眉眼里写满了光风霁月,一如她初见他在御街上打马而过,意气风发时的样子。
    她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
    祁时安看着那双转啊转的凤眸,便猜到了她此刻心中想什么,食指捻着她的下巴,低头去吻她。
    “想也没用,晚了。”
    低哑的声音混杂着淡淡的雪松香,把陆月菱迷得只顾着“嗯嗯”,半点子矜持也没了……
    ——
    辰时,阳光倾洒在楹窗上,晴空如碧洗,满院似绿屏,下过雨后的空气十分清新,吹散了昨夜阴霾。
    沈灵书青丝垂挽在一侧,着一身碧色织锦罗云纹裙,带着轻纱面罩,端着汤药走进了陆执的屋子。
    幔帐被金钩拢起,男人醒了,欣长的身形占据大半个床榻,只是那张俊美的脸上仍浮着一层病色。
    “殿下,该喝药了。”沈灵书款款行至他身边,弯下身子递过药碗。
    如今陆执的身子虽不如以前,倒也能从善如流的,自己穿衣喝药。
    陆执接过药碗,淡淡“嗯”了声。
    自那日把话说开了以后,沈灵书也日日过来侍奉汤药,只是两人能说的话不多,除去用药漱口,请安告退,倒也没旁的。
    陆执几次欲言又止,都被沈灵书避了开。
    几次下来,他不愿逼.迫她。两人相处的日常里,沉默寡言成了主态。
    陆执喝药的功夫,沈灵书走到桌案前拨弄香炉,她低头摆弄着香料,轻音询问道:“今日点鹅梨帐中香如何,殿下?”
    陆执拿着药碗的手一顿,漆黑的眸染上一丝晦暗不明。良久,他喉结滑动,低声道:“都好,袅袅看着选。”
    沈灵书得到了允准后从袖中拿出了“鹅梨帐中香”,片刻后,线香如轻丝般缓缓飘逸,淡淡的烟雾如梦似幻,散发着清甜的气味。
    沈灵书心脏“砰砰”直跳,收去香粉的手抖了抖,撒出去一点点白色的粉末,她正要擦拭门外却传来脚步声。
    “沈姑娘的药好了,属下放在门外,还请姑娘趁热喝。”
    陆执站起身,推开门接过那碗药,声音温柔唤:“袅袅,过来。”
    沈灵书食指抿去那点子粉末后,朝陆执走过去乖乖接过药碗。
    喝完药后,两人静静对视着。
    沈灵书等迷.香发作,陆执等迷.药发作。
    两个人心照不宣,各怀鬼胎。
    “袅袅。”
    太子突然开口,“孤欠你一句谢谢,谢谢你这段日子不计前嫌的过来侍奉汤药。”
    沈灵书黛眉微微挑着,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种话,只是此刻她的眼皮有些沉,渐渐耷拉下来,房间也变得有些黯淡,歪歪斜斜。
    陆执及时扶住了她朝后仰去的身子,横腰将她抱了起来,看着那张紧闭的如画睡颜,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也谢谢你曾来好好爱我,是孤没能珍惜,也负了你的情深。袅袅,好好活下去,你的人生中最美的年华才刚刚开始。”
    凌霄在屋外等候,便看见那绣着金线的云纹长靴迈过门槛,一步一步,沉稳有力,朝外走去。
    凌霄知道,这场较量,最终还是殿下略胜一筹。
    他也背弃了小夫人的诺言。
    县令府外备好了马车,陆执将人抱了上去,再下车时门口已聚集了很多人,凌霄,宋引,祁时安,还有——
    陆执挑眉,脸色不善,朝前走了几步:“长姐?”
    陆月菱站在祁时安身边,面对太子铁青的脸色,支支吾吾道:“父,父皇让我来的。”
    世人都知陆月菱是大公主,可她和陆执一母同胞,也就是个脚前脚后的时辰。很多时候,这位自幼沉稳,少年老成的弟弟倒更像是哥哥。
    太子看也没看她,转头对宋引道:“扶大公主上马车。”
    宋引顿时上前几步却被陆月菱制止,“阿弟,今日便是母后在这,你也做不了这个主。”
    公主凤仪威凛,清脆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拒绝。
    陆执与她对视,姐弟俩如出一辙的凤眸都拧着劲。
    少倾,陆执偏头看向祁时安,语气上挑:“祁大人,你不管管?”
    陆月菱美眸同时也望了过去。
    祁时安摸了摸鼻梁,祸不殃及池鱼,怎么这话锋转到他这了。
    想起昨夜那句“愿为公主的走狗”,祁时安顶着陆月菱瞪过来的美眸,悠悠道:“阿菱说的对。”
    陆执:“……”
    氤氲了半晌的离别氛围在此刻倒是轻松了许多,宋引和凌霄以拳抵春,隐隐笑意。
    有祁时安护着,陆执也拗不过陆月菱,只好允了她也留下。
    一炷香的功夫,车马行装完毕,祁时安走时还是把凌霄留下了,“有我和宋引,定然把你的心尖肉平安护送回京。”
    提到沈灵书,陆执眼神落在马车横橼上,神色顿时黯了下来。
    她回京后会过着安定平稳的生活,会陪伴着岁岁一年年长大,会一点一点,渐渐忘了他。
    想到此,陆执心口渐渐发酸,那因沈灵书陪伴在身边半个月不曾发作过一次的心疾隐隐有了蹿腾之势。
    “好了。”
    祁时安以拳轻轻抵在他肩膀上,磕了磕,“等你回来。你若不回,这大邺的朝堂我便全盘交到后党手上。”
    陆月菱催促道:“走吧,再不走被城中百姓反应过来,怕是要耽误事。”
    以祁时安为首,皆掀起前袍,双膝跪地,行叩拜大礼。
    “殿下千岁,千千岁。”
    春风拂过绿柳,如银色闪电的大军拖起了长长的银线。
    陆执望着那辆渐渐远去的马车,抿起了唇。
    润州府的城门紧紧合上,有些百姓看着远去的大军顿时觉得不对劲,想要朝外跑去,却被紧紧隔在其中,城内呼喊声宛如炼.狱。
    陆执淡淡开口:“阿姐,有信心么?”
    陆月菱弯起凤眸,“自然有。”
    陆氏皇族,生来尊贵,岂会甘心服输。
    回到房间后,陆执眼眸空然的看着屋内陈设,和从前一样,只是少了那抹倩影。
    半月相处,这间屋子的每一处都有她的身影。
    她凝眉弯身端药,她低头坐在书案下摆弄香料,她眼睛哭得通红,含着药吻了上来。
    一幕又一幕,陆执从未觉得身边无比冷清过。
    可是还能以病拘着她半个月,到底是他贪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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