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乔道:“就我们几个?我们真的能去禁苑狩猎?”
    杜如晦仔细擦拭自己的弓道:“这你就不知了。从古至今,皇帝的禁苑都会向大臣开放。若是遇到明君,禁苑平时也会向百姓开放。鸟兽怀孕的季节,才会禁止百姓进入禁苑。”
    房乔努力活动他僵硬的脑子,想起了史书中确实有过类似记载。
    就算是汉文帝之前,秦汉刑罚最严苛的时期,偷入禁苑者会处死,但皇帝也会颁发凭依给臣子和宗室,允许他们闲暇时去禁苑狩猎。这不仅是表示皇帝对臣子恩宠的方式,也可以为禁苑创造收益。
    房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道:“我这时才察觉,李二郎和李三郎果然是王公贵族。”
    李世民挑眉:“什么叫果然是?难道以前我兄弟二人不像王公贵族吗?”
    房乔道:“是不太像。”
    杜如晦:“确实不像。”
    李玄霸想了想,道:“好像是有点不像。”
    李世民无奈:“阿玄,你附和他们做什么?你究竟站在哪一边?”
    李玄霸道:“真理的那一边……哎哟,哥,我说了很多次了,不要说不过就动手。”
    李世民敲完弟弟的脑袋,道:“我发现,对付你还是直接动手更合适。”
    房乔和杜如晦皆失笑。马车中稍显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
    待与薛收汇合,薛收没有坐自己的马车,也上了李世民等人的马车。
    薛收因仰慕房乔的父亲,很快就与房乔混熟。
    房乔虽然自称不愿意和陌生人深交,但他进入交友状态后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很容易就成为群体交流的纽带。
    借着房乔这根纽带,原本因为同为关中郡望世家,所以显得较为矜持的杜如晦和薛收没一会儿就成为了朋友,聊得十分开心。
    李玄霸在心底感慨:【不愧是房相,将来你得用的文臣一大半都是房相举荐的。】
    李世民凑到弟弟耳边小声道:“现在用不着玄龄举荐,你可以提前把玄龄的功劳抢了。”
    李玄霸:【提前不了,谁看得上你这个扎着两个小揪揪的缺牙孩童?】
    李世民不高兴了。你骂谁呢?!你不也是!
    李世民和李玄霸说悄悄话时,房乔、杜如晦和薛收没有打扰。他们看向窗外,诗兴大发,赞叹起东都的繁华。
    马车行驶了几里路,三人脸上的笑容消失,诗兴卡壳。
    只几里路,马车就像是驶入了另一个世界。
    在刚离开东都城门的时候,他们放眼望去,田地中已经冒出了整齐的青苗。百姓在交错的阡陌中扛着锄头惬意地游走,查看田地嫩苗的情况,好一番安居乐业的田园风光。
    几里路后,田地的青苗坑坑洼洼,有些田居然连地都没有耕好。
    佝偻的老人艰难地锄地,锄头落下去,跟在他身旁干瘦的幼童就使劲踩锄头,才能让锄头嵌入泥土中。
    当老人想用锄头翻动泥块时,幼童就一同握着锄头的木杆下端,和老人一同使劲往后拉动锄头。
    锄头终于翻起了泥块,老人和幼童一个踉跄,几乎要跌倒。
    一老一幼站直了身体,又继续翻下一块。
    马车上的几人虽没有种过地,但都熟背节气。所以他们都知道,现在才翻地,早已经错过了农时。
    如果只是一家一户这样,他们大概只会叹息这家人不容易,然后就继续谈论初春景色,畅想禁苑风光。
    但离开了东都郊外那只有几里的闲适田园世界后,他们眼中的景象就没有再改变过。
    他们视野所触及之处,全是稀稀拉拉的青苗,和艰难耕作的老人和幼童。
    就连河边洗衣的妇人,也都是走路都摇摇晃晃的老人。
    李世民、房乔、杜如晦、薛收眼中都是不解。
    青壮呢?
    别说青壮男丁,怎么连个妇人都没有见到?
    要知道城中的妇人虽会戴冪离,但在田中耕种的农妇是向来不计较那些繁文缛节的。郊外田地中常有农妇忙碌。
    只有李玄霸脸上闪过了悟的神情,深深地叹了口气:“陛下又征徭役了。”
    薛收疑惑:“徭役?什么徭役?就算是有徭役,但陛下已经颁布了律令,妇人已经不需要服徭役。”
    李玄霸道:“是啊,陛下登基之初,就下诏免除了妇女和奴婢部曲的徭役。就像陛下还在建东都的时候,说‘以简朴为要,务从节俭’一样。”
    薛收沉默。
    李玄霸看向窗外,神情略显漠然。
    “今年陛下下令开凿永济渠,又下令在去年营造的长城基础上再造了一段河西榆谷长城。同时,陛下还腻了已经修好的宫殿,下令修筑汾阳宫。”
    “所以丁男不足,妇女为丁。”
    “如此而已。”
    第53章 李二郎初猎大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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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人都是怀有赤子之心书生意气的人, “如此而已”四个字,好像是铜钟在几人耳边撞响。
    暖春四月的熏风吹在几人脸庞,似乎也多了几分寒意。
    薛收紧了紧衣襟, 道:“运河和长城还能说修着有些道理, 只是急躁了些。可宫殿……陛下还觉得宫殿不够多吗?”
    杜如晦冷笑:“京城的宫殿不够大吗?若不够大, 他不是三年前刚在东都修了显仁宫和西苑?”
    房乔皱眉:“陛下巡游江都时,在运河两岸修建的小行宫不提,光是在江都以北长阜苑内, 就有归雁宫、回流宫、九里宫、松林宫、枫林宫、大雷宫、小雷宫、春草宫、九华宫、光汾宫,整整十座宫殿。”
    李玄霸平静道:“扬子有临江宫,渭南有崇业宫, 临淮有都梁宫,涿郡有临朔宫, 去年还在太原建了晋阳宫, 但陛下还是觉得不够。”
    李世民双手枕在脑后,靠在马车座背上,看着摇摇晃晃的马车顶出神。
    李玄霸将视线从马车外收回。
    “帝无日不治宫室”。他们刚才报菜名似地报出的一连串宫殿名,全是自大业元年起修建。
    而现在只是大业四年春。
    【哥,唐末皮日休曾写道《汴河怀古之二》, “尽道隋亡为此河,至今千里赖通波。若无水殿龙舟事, 共禹论功不较多。”】
    李世民的后脑勺砸在了马车壁上。
    啊?我家大唐还没来,就唐末了?!
    【皮日休是讽刺隋炀帝的骄奢淫逸,但后世却忽视了“若无水殿龙舟事”, 只感慨“共禹论功不较多”, 居然把这首诗当做夸赞隋炀帝。皮日休若得知后世人对他这首诗的评价, 恐怕得以头抢地, 号哭不止。】
    李世民揉了揉后脑勺,幽怨地瞥了一眼面色十分平静,完全看不出正在心里义愤填膺絮絮叨叨的弟弟。
    【皮日休正处于黄巢称帝时期,亲眼见到辉煌的唐朝崩塌的模样。比起处于安史之乱时期杜甫等人眼见着唐朝由盛转衰,好歹还有唐朝兴复的念想。皮日休面临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绝望。】
    李世民的脑袋隐隐作疼。
    安史之乱是什么?黄巢又是谁?大唐就这么崩塌了?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为什么我要在大唐还没建立的时候,听弟弟说大唐由盛转衰甚至干脆崩塌了???
    【唐朝崩塌后是什么?是比魏晋南北朝更加黑暗的五代十国,一段因为过于残忍而在各种影视小说中几乎隐形的时代。皮日休就正站在这个界线上。】
    李世民瞳孔地震。
    什么?!还能比南北朝更加黑暗残忍??阿玄你是开玩笑对吧?你肯定是开玩笑对吧?
    啊不!!为什么马车上还有三个外人!!我都不能开口让阿玄闭心!!
    【皮日休一生的诗歌都在写忠孝,抒发自己对时局的郁闷,痛骂糜烂的朝堂和黑暗的社会,在诗歌中指着昏君暴君的鼻子骂。结果他借古讽今,用隋炀帝讽刺当时唐朝昏君的诗,居然成了隋炀帝登上网庙十哲的台阶,这大概是另一种荒诞的“借古讽今”了。】
    李玄霸表面上八风不动,心里思维发散,唏嘘不已。
    身为资深“太宗黑”,评论区为他摇旗呐喊的人中大部分都是网庙十哲笃信者。他很明白后世人吹捧隋炀帝的心态。
    罪在当代,功在千秋。苦处让隋朝的老百姓吃了,好处被后世人捡了,那可不使劲吹一番。
    可惜隋炀帝建的大运河和宫殿已经湮灭在战火中,若是能留到后世成为名胜古迹,他的评价应该会更高。
    三年时间建了数十座大小宫殿哪里够,最好修个上百座,每个城市一座。
    许多人把隋炀帝比作低配版秦始皇。
    秦始皇修驰道修长城花了十余年,巡游全国时就整修了一下六国的旧宫殿,还经常风餐露宿住帐篷。当了第一个统一王朝的皇帝,他就在咸阳修了新宫殿,阿房宫甚至才打了个地基。
    秦始皇算什么?给广神提鞋都不配。
    李玄霸感叹:【后世常有人说隋朝灭亡是得罪了关陇集团。百姓活不下去,遍地农民起义,关陇集团没劝隋炀帝轻徭薄赋?劝了啊,劝了的人都被杀了。真想让那些广神粉穿越隋炀帝时期,看看哪个穿越者能阻止隋朝灭亡。他们真是太瞧得起自己,太瞧不起宇宙大广神啊。哥,你干什么?!】
    李世民转头,把脑袋一下一下地往马车壁上磕。
    正愤慨的房乔、杜如晦和薛收也吓了一跳:“李二,你怎么了?”
    李世民碎碎念:“我怎么?我能怎么?阿玄不闭嘴,我就撞死在这里。”
    三人满头雾水地看向李玄霸。
    李玄霸眨了眨眼睛,神情仍旧很平静,平静且安静,乖巧。
    李世民揉了揉额头上的红印子,抱怨道:“阿玄,你能不能分一分场合?虽然我心很大,但我还小!养气功夫不到家!如果我暴露了怎么办!”
    李玄霸眼神飘忽了一下:“我做什么了?我什么都没做。”
    李世民扯住李玄霸凹陷的小脸:“阿玄!李三郎!李大德!”
    三人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是赶紧阻止李世民“欺负”弟弟。
    “李二,你做什么?”
    “怎么如此生气?先松手!”
    “怎么了?怎么突然吵起来了?”
    李世民被三人拉开。
    李玄霸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见二哥似乎真的生气了,辩解道:“我又没说什么不能说的话,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
    李世民气得抬起脚。房乔赶紧把李世民的脚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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