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霸认真地问道:“这么遥远的未来,你们也信吗?”
    轮到豪强们沉默了。
    半晌,他们都站起来,但不知道说什么,更不知道做什么,甚至连作揖行礼道谢都忘记了。
    李玄霸没有提醒他们。
    他再次品茶,又再次放下茶盏。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哪一处兴盛之地曾经不是蛮荒之地?先祖筚路蓝缕披荆斩棘,后世子孙才能在桑榆之下乘凉。现在诸位苦,是因为我等皆为先祖。”
    李玄霸的话,终于让那位提问的老者找回声音。
    他拱手问道,背弯得与地面一样平:“晋王殿下,还要等百年吗?”
    李玄霸道:“我没有出现在这里,就要等百年。我告知了你们未来,后世子孙在桑榆下乘凉的时间能提前多少,就看我们的努力了。不过老翁……”
    李玄霸起身,将老者扶起来,非常冷酷地道:“就算我们再努力,交州出现第一位进士的情形,或许也只有你的儿孙辈才能看到。”
    老者笑着道:“别的中原大官来告诉我们岭南会好起来,总是说立刻,很快。”
    李玄霸道:“本王不轻易承诺,因为世人皆知本王会谶纬,会相信本王所说为事实,而不是期许。”
    老者继续笑着道:“是啊,世人皆信殿下所言为事实,草民也相信。”
    他十分无礼地推开李玄霸扶着他的手,再次对李玄霸作揖:“草民信你,信那个百年后、几百年后、千百年后的未来!”
    在他的带领下,其余豪强也皆行礼。
    年老的作揖,年轻的叩拜,皆言相信李玄霸。
    但李玄霸不相信他们的话。
    或许有人被自己的言语激励,但大部分人都只关注当前,对百年后的事并不感兴趣。
    不过李玄霸也不计较他们是否真心。只要有人信自己,愿意为自己做事,当他们获得了利益,剩下的人自会向自己靠拢。
    万事开头难。他在交州豪强撬开了一道口子,再要用金钱权力腐蚀他们,就十分容易了。
    接下来李玄霸详细地询问了这些人的祖地和擅长的经营。
    所谓擅长的经营,就是他们垄断的货物买卖。
    李玄霸没有让他们吐出自己垄断的货物买卖,只是让他们与朝廷合作,成为朝廷的“官商”。
    “官商”能从朝廷获得新鲜的货物,能在中原商路上畅通无阻。相对的,他们需要承担朝廷的采买任务,并且要缴纳减免后的足额商税。
    李玄霸说得很明白。
    他知道商路上的盘剥,也知道豪强避税的手段。他给官商保驾护航,给官商类似“官”的身份,相应的官商也要放弃躲避税收。
    他们可以试试白拿好处。但如果白拿朝廷的好处,若被查出来,那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可与普通偷税漏税不同。
    好处很大,风险也很大。
    李玄霸知道在自己掌握下,官商是一个激活岭南经济文化的好工具。但换一个吏治不清明的时候,肯定会滋生严重的腐败。什么官商勾结,是可以预见的未来。
    但他无所谓。
    他现在要做的是将包括爱州、交州在内的岭南道全部与中原黏合在一起,让人员和财富流通,让当地豪强迅速富裕到能够支持其贫寒宗族子弟也读书科举的程度。
    至于百姓,岭南百姓已经够苦了,岭南豪强富裕起来,哪怕是多招收点佃农和帮工,都能让他们的日子比现在好过。
    要说再好过一点,李玄霸也没办法。中原百姓也饱受欺压。
    他在堆积大山,推翻大山是千年后的人的责任。
    一个时代的人做一个时代的事。他所做的就是把岭南和中原的道路上的荆棘砍掉。
    给客人们画了百年后、几百年后、千百年后的饼,又给他们呈上了马上就可以充饥的饼,李玄霸让陈铁牛出来送走了客人们,自己才得空去关心他现在真正最关心的事——那群占城国的奴隶。
    张亮在李玄霸身后护卫。
    他面有犹豫之色,似乎想说什么,又不住抿起嘴唇。
    李玄霸道:“想问什么就问吧,这是给我当护卫的福利。”
    张亮道:“是福利还是惊吓?”
    李玄霸失笑:“你和铁牛学坏了。”
    张亮憨笑了一下,问道:“殿下所说岭南未来是谶纬,还是……”
    李玄霸道:“还是幻想?”
    张亮小声道:“嗯。”他总觉得太不真实了。
    李玄霸道:“是谶纬,但也不全是真实。岭南道很大很大啊。”
    张亮没反应过来:“岭南道是很大……”
    李玄霸道:“中原有繁荣的地方,也有贫穷的地方;江南有鱼米之乡,也有未开化的山林。岭南这么大的地方,未来自然有繁盛之地,也有贫穷之地。就是交州这一地……”
    李玄霸笑了笑:“有一部分确实繁荣,还有一部分被不肖子孙丢了。”
    张亮的脸色瞬间一沉:“他们有异心?!”
    李玄霸摇头:“他们没有,那是千百年后的事了。我们不必忧心这个。”
    张亮大着胆子道:“但我见殿下似乎在忧心这个,才会对岭南道如此用心。”
    李玄霸居然愣住。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张亮:“我有吗?”
    张亮点头:“肯定有。”
    很明显有。
    既然殿下知道交州与中原分离是千百年后的事,那就说明在此时交州并无大事,何必现在就亲自来交州?
    李玄霸眉头紧皱。
    张亮有点不安。他是不是说错了话?
    他忙抱拳:“卑职见识浅薄,若说错话……”
    李玄霸打断道:“别卑职不卑职的,自家府上太过客气,听得我头疼。”
    他深呼吸了一下,失笑道:“你没说错。”
    李玄霸把折扇合拢插腰上,一甩衣袖,大步向前。
    “没错啊。”
    “哈哈哈哈哈!”
    张亮愕然地跟上突然甩着衣袖朗声大笑的李玄霸。
    说得好听点,李玄霸现在的模样就是标准的狂士。
    说得难听点,李玄霸笑得就像个癫子。
    谁也不知道他为何发笑,他或许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发笑。
    只是想笑,便笑了。
    非要李玄霸说出个突然大笑的缘由,他只是想起了幼年时与二哥的对话。
    “哥,穷则独善其身,达才兼济天下。我只顾我自己,不想顾别人。”
    “但是阿玄,我们不穷啊。”
    “我说的穷不是你想的意思……”
    “我们真的不穷!”
    “呃……”
    好吧,我们现在确实不穷了。
    第247章 派潞国公去碰瓷
    奴隶确实来自占城国, 稻种也来自占城国。但奴隶是不是占城国会种水稻的老农,稻种是不是占城国已经改良的稻种,就要等一季稻子长出来才知道。
    李玄霸略微了解了一下占城国奴隶的信息, 就把人交给颜真, 让其安排其去官田种水稻。若他们真的是有技术的老农民, 就教他们官话;若不是,就等颜真明年重新当豪商时一同带去占城国,也能当个向导。
    交州的土话与官话已经有很大区别, 占城国的土话更是难懂。
    以李玄霸的记忆力,学语言本应该容易,但难的是土话没有较为系统的语言教材, 也没有文字记载,只能靠着对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学, 十分麻烦。
    李玄霸穿越这么多年, 第一次在只需要死记硬背的学习上遭遇了难题。他还挺高兴,觉得总算有点挑战性了。
    为了快点学习当地方言,恰好宇文珠把李玄霸的身体养好了,准备做正事,要走街串巷去研究交州人口中的“瘴气”究竟有多少种病, 李玄霸便跟着宇文珠去走街串巷。
    宇文珠只是去走访当地游医,不是去接触病患, 所以李玄霸不担心会染上病。
    李玄霸陪宇文珠外出的时候,也没忘记推进交州海港建设。
    他离开长安时,李世民让他随意支取岭南道赋税。
    朝中对此很有意见, 还有人说晋王招兵买马谋反怎么办。
    虽然人人皆知晋王不可能谋反, 但他们不能开这个口子。
    李世民对此哈哈大笑:“大唐后世子孙若想效仿朕与阿玄, 首先他们得是一对双生子。哈哈哈哈哈, 阿玄要谋反,这是朕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他要谋反,还得让朕给他当大将军。难道你指望他那么病弱的人自己带兵打仗吗?”
    李世民在朝堂上表现得很大度,几日后已经回到朝堂的三位相公弹劾某些居心不良的大臣诬告忠臣,离间皇帝和晋王兄弟感情。
    连曾说出“为了监督和劝谏,御史就算捕风捉影也没问题”的魏徵也上书,说晋王正在交州吃苦,群臣却弹劾晋王,实在是令做实事的人寒心。群臣再这样胡搞,以后人人效仿卢祖尚沽名钓誉,大唐就要完蛋了。
    哦,卢祖尚现在还在大理寺。
    程序正义,大理寺要走流程,还要三位相公会审复核,实在是忙不过来,等春闱后再说吧。
    李世民立刻赞同,贬了弹劾李玄霸要谋反的人的官,让他们去偏远的地方当县令醒醒脑子。
    朝臣就算外放也是当刺史,李世民一下子给人贬到县令,朝臣中刚提拔上来的愣头青总算明白,那些事就算用“劝谏”“预警”都不能说了。
    被贬为县令的人也很委屈。
    他们脑袋真没问题,都说了不是真的认为晋王要谋反,而是担心陛下开了这条口子,后世有脑袋不清醒的皇帝也这么做,造成宗室谋反。
    但皇帝认为他们居心叵测,就是想离间,就是想趁着晋王不在搞成“三人成虎”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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