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漾眉头一皱,立马拉了几人去山里打野味。

    夏颜把藤编席子铺好,新做的被面叠整齐,再把桌凳擦拭了一遍,从毡包内挂上了纱账。羊皮虽硝过了,可到底还有一股膻味,便把窗户都开了通风。

    桌子下面摆着个组合柜,可以从侧面拉开抽屉,锅碗油盐放了一层,米面谷子又放了一层。也是夏颜想出的主意,帐篷内空间有限,这样利用起来才不浪费。也没有地方再放箱子立柜了,夏颜就让何大林打了几个带挂钩的夹层,几个组合装起来,挂在框架的木杆子上。小武子生得高,垫垫脚抬抬手就能够着,这里放些衣物最适合。

    中午打了野味,拿到村里还算实诚的人家去,给了几个大子儿,请他们帮忙料理了,简单烧了一锅辣杂烩端来,几人就席地而坐,捧着大碗喝酒。

    小武子当水似的喝了几口,砸吧了个响儿,说话连嗓门都高了:“这些人又泼又刁,只认拳头不认理,先还仗着人多势众,不把我放在眼里,真叫我拿刀割下了一人的头发,才息鼓了,你是没瞧见,当时那刃离他脖颈只差着一寸。”

    夏颜听得心惊肉跳,他是跑惯了江湖的,不觉着这事儿有什么不妥,可听起来到底惊险,若是闹出了人命官司,是绝不能善了的。只是看何漾的神情似乎对小武子是极放心的,并没有对此事有所置喙。

    夏颜按捺住了心底的一丝不安,挨个斟了酒。

    田家村的问题告一段落,日子回复了平静。夏颜接的单子越来越多,已经忙得手脚不歇了,好在空间里能呆的时间也渐渐变长,夏颜猜测过一回,似乎跟她赚的银子有关,赚的钱越多,时间就越长。如今,她已经能在里面待上大半个时辰了,手头攒下的银子也有将近九十两。

    铺面的事她一直留心着,可到底没寻着满意的,中人一遍遍往何家跑,不知道的还当是说媒的。夏颜心里也不着急,这种事跟相看也差不了多少,也得讲究个缘分。

    有了一刻闲工夫,她就想再出一回摊,把手里屯着的衣衫出掉。

    这些衫子是专门为码头工人设计的,肩甲和手肘处缝了牛仔布,厚实耐磨,穿上还显精神,夏颜有信心能在两天内就销光。而她这一次也是打了一笔大单的主意——凌州府要造两艘新战船。

    造船的匠人们吃穿用度都由官府承包,百来号人的夏秋衫子,总得有人替他们做了。

    许久不出摊的夏颜刚到码头,竟还有人认出了她。她笑着同人打招呼,把这批新做的货全都挂了出来。

    这次的衣衫料子是牛仔布和棉布混搭的,都是靛青色并不显眼,刚开始并没有引来多少注意。好在夏颜早就料到了这一层,她又拿出一件样衣,是深色棉布和浅色牛仔搭配,色差明显,夏颜就站在骡车上吆喝了起来。

    把牛仔布的好处添油加醋说了一通,又说是波斯商船捎来的货物,几个噱头一抛,就引来不少人围观了。有几个老顾客,一边笑一边交头接耳:“这家的小娘子倒会做生意,她的货回回与人不同。”

    那边已经有几个工人掏钱了,这边厢也急不可耐要了一件,他一边交钱一边回头同另一人说:“她家的货紧俏,你这回不买了?”

    那人笑笑,摇了摇头,只说不急。卖到最后还剩几件断码的衣裳,夏颜便对折出售,那人身量小,试了一件正合适,这才掏出钱来买。夏颜替他包了衣裳笑道:“您倒是个有成算的,回回讨着这个便宜。”

    那人笑露了一口黄牙,又苦下脸叹口气:“上回那个束腰裲裆就没买着,你可还有了?”

    夏颜摇了摇头,用布绳子把衣裳捆了个结实:“可不没了,说了仅此一批就是算数的,我这儿从不诓人。”

    还剩下最后两件,夏颜自家包了起来,下了码头往一处滩头走去。

    新战船的木料已经运来了,好几十工人忙着锯木头接榫卯,小工头负着手在其间来回勘察。夏颜靠近了,从兜里掏出一只小铁盒打开,里头放着满满的甘草含片,妙仁堂的招牌货,出一批空一批,有钱也难买的。

    那小工头鼻子尖,一气儿就问到了里头的薄荷味,鼻翼翕动起来,夏颜笑着把盒子递到跟前:“包师傅,天儿燥,您吃片醒醒神罢。”

    那工头并未伸手去接,而是绕着夏颜打量了两圈,才清了清喉咙:“我瞧着你眼熟,前儿是不是就来打听了一回?你一个小娘子,三天两头跑这满是汗臭的工地作何?”

    “实不相瞒,我来是有个两厢利好的营生同您商量的,”夏颜收起了含片盒子,一齐放进了手里的包裹中,递给了包工头,“这里有两件衫子,先孝敬给您,包师傅可别嫌弃。”

    “这到奇了,我与你非亲非故,你作甚要孝敬我?这要传出去,就不怕碍了你的名声?”包工头嘴上虽说着这话,手却不自觉接过了礼。

    “我一裁缝,本就是给人裁布做衣的,谁还拿这个说事儿?这衣裳您若穿着好,也可以给下头的弟兄们试试,一件衫子不过九十文,耐磨耐脏,可不比三两天就要打补丁强?”

    夏颜说明了来意,那工头抬了抬眉头笑起来:“东西是不错,九十文是不是低了些?”

    听了这话,夏颜还当他怀疑料子的质量,立即拿出一件抖落开,跟他细说好处,只话还没说到一半,那工头就打断了她:“九十文太低了,你开价一百五十文也卖得出去,料子也不用这么密实的,寻常葛布就好,如何?”

    夏颜眨巴了眼睛,这回才算是明白了,这人不仅想要吃回扣,还想以次充好,串通自己做假账!

    饶是活了两辈子,夏颜也没干过这种事。前一世虽然过的苦些,但赚的每一分都是干干净净的,替人打工的时候也本本分分。饶是混迹名利圈见惯了肮脏事,但一直守着底线。名利场里从不缺钻了空子混得风生水起的人,可登高跌重的也大有人在,夏颜自觉是没那个命一辈子鸿运当头的,况且见惯了大厦倾覆,愈发觉得这种事不能开口子,虽然看起来只是一些蝇头小利,可一旦裂了缝,保不齐后面就一发不可收拾。

    那工头见夏颜犹豫,很有些不情愿的样子,当下也敛了神色,把手里的包袱抛还给她,里头的含片盒子滑了出来,跌落洒了一地:“小丫头,这世上的门路你还没摸透呢,还是回家绣花缝补,安心嫁人罢!”

    夏颜望着包工头远去的背影,忍了忍心底的气,虽可惜丢了一桩生意,可细想一回,自己也不缺这笔单子,犯不着为了几两银子做昧良心的事。

    她回家后,把自己关进房里越发下苦工,金山银山赚不了,三文五文积少成多总有的是法子。

    第22章 拌嘴日常

    七月里苏府有个姑娘要出嫁,在何家的妆奁铺子里订了一批嫁妆。

    炕案、香几、月牙桌这些就不消多说了,光是装首饰的管皮箱就有正副十二件,里头还要铺上天鹅绒垫子,因夏颜缝纫手艺好,何大林这回也不在外面找匠人了,只让夏颜来帮他制。

    这活儿不难,算准了尺寸做成套子覆在隔板上就行,可到底是个精细活,尺寸得精确到毫,一套做下来竟比一件衣服还繁琐。夏颜手上还有不少单子积着,再添上这笔,出货就慢了许多,但她也没躲懒,何大林难得开一回口,怎么也得爽快应了。

    除了天鹅绒垫子,夏颜还做了小巧的手枕,可以用来套手镯手链。不仅如此,她还在垫子上绣了何记妆奁铺子的名头,也算是打上了商标,何大林匠人出生,对于品牌营销一点概念也无,这些年下来,全靠口碑攒着。

    将将忙过一小轮,许久不见的梅廉找上门来。他提着景福斋的绿豆糕登门拜访,明明才二十出头的年纪,瞧着倒像是沧桑了一轮。

    “这次出海月余,再见夏小娘竟长高了许多。”梅廉抿嘴笑着,他晒黑了不少,精神头却愈发旺了。

    “你不是教坊使来着,作甚还要出海做生意?”夏颜想不通,第一次遇见他时,他就把自己的货物杂七杂八全包了,也不知道要卖给谁。

    “教坊连年亏损,总得做些旁的营生贴补进去,提起这话实是惭愧,若不是上回小娘子出手相助,只怕今年亏得更重,”梅廉低头挥手一番,脸上也露出了些羞意,“梅某此次来,也是为了这事儿,小娘子可愿意再接一笔单子?”

    夏颜如今手里的活儿也不轻省,订单都已经压到了第二月去,可梅廉相识于微末,这笔情分总是断不了的,且做舞衣的赚头比寻常衣衫多多了,当下也立即应了他:“当然可以,只是我得忙过这一阵子,下个月才能开工。”

    这话却让梅廉犯难了,只见他神情微微紧张,吞了一口唾沫:“实不相瞒,这次的货要的急,只有不到十日功夫。”

    夏颜心下讶异,再怎么说排舞练艺也远不止十日功夫,他突然开这个口,恐怕是又遇到什么难事了。

    “是新排的这支舞被广阳王府相中了,可没想临演出前,走水路运来的服饰,全沉船了!”梅廉捶胸顿足地说,恨不得自己跳到江里去,把那些衣服都捞出来。

    “您可真会给我出难题啊,”夏颜揉着额角,头疼道,可既然答应了人家,也不好立时改口食言,“眼下我不敢打包票,只得尽我所能,倾注全力帮你了。”

    梅廉激动地要跳起来,到底忍住了,把绿豆糕塞到了她手里:“不两日就是端阳节了,你为着这事怕是过不好节,先吃两块糕点补偿罢。”

    教坊这次演出的是羽扇舞,十来个舞娘一水儿的江南人,个头小巧,肤色莹润,穿衣打扮倒是极易出挑的。只是个子小的人衣饰就不能累赘,否则会显得臃肿繁复,七彩羽扇已是极华丽的了,服饰就应该尽量简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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