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炸机刚掠过洛小甲的头顶就展翅飞走了,但这足以让洛小甲和两个弟弟惊叫一声,全场最镇静的反而是谢镜了,他困惑地歪着头,不理解大人怎么会怕虫子。
    不出意外,韩宁被洛小甲骂了,压着声骂了两句。
    洛小甲轻轻拧了一下她的腰,然后胳膊往韩宁肩上一横,把人勾过来,头对头地窃窃私语。
    “有情况啊?”
    韩宁没吭声。
    “真是工作上认识的啊,我看你们俩不是才见过一两面的样子呢。”
    韩宁还是没说话。
    “别以为我没看到,”洛小甲怪笑,“刚才你眉开眼笑的,一开始还可劲装,问你要不要一道走,还可不情愿嫌我多事的样子,你那眼神,别以为我看不出来,想上人家又怕被拒绝,跟上学时候看那谁一样……”
    做朋友这么多年,韩宁这点心思于洛小甲来说不算难懂,她十几岁到二十几岁的变化,朋友看在眼里,记在心中,这些年韩宁立身处世越发游刃有余,就越发能够和她青涩羞怯的少女年华形成对比。
    洛小甲本来无意地打趣,可笑着笑着,她就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对了,其实韩宁连嘴角都保持着和先前一样的弧度,眼神却变得晦涩难解,洛小甲不由自主地重复一遍自己最后一句话,又思及前段时间,韩宁突然托自己打听的高中同学的事,心头登时咯噔一下,囫囵咂摸出些非比寻常的味道。
    若有所感,洛小甲回头看了一眼和弟弟们碎碎闲聊的那位谢老师。
    那人肤色算不上白,眉眼是出尘的干净,可周身萦绕着疲于生活的碌碌浊色,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把这份干净淹没。
    程一,谢程一……洛小甲在脑海里搜寻着这个长期以来如大雾般覆在韩宁心头的名字。
    信息搜集来时,洛小甲看过他的照片,近照没有,那时一张高中入学的证件照,青春期的男孩笑得阳光而舒展,模样和这位男士慢慢重合。
    弟弟们叫他程哥,他又姓谢,还是个翻译。
    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雾可以随时间流逝而消散殆尽,却没有想到这并非一片雾,而是一根攀在韩宁心脏上的藤,日积月累地以思念作为养分,偷摸着长出些参天的形态来,枝条顺着血管缠上百骸,愈发沉重,树大根深。
    韩宁知道吗?她知道谢老师是她的程一吗?
    自己前不久捏着电话和她半真半假地说着她探听的近况,她有对照吗?
    洛小甲脑筋一绷,半试探着开口了,她感慨地骂道:“韩宁,这么多年了,你他妈的,还是这么没出息……”
    看过人间芳菲,居然还能没出息地吊死在一棵树上。
    洛小甲的句句全是实话,但韩宁这回才开一次尊口,她惜字如金吐了嗯,然后又郑重其事地说了句是。
    要这人不是那个程一,洛小甲捕捉到她的承认还不得当场跳起来,可这人是程一,洛小甲就没了下文。
    她不愿意让韩宁继续把心思浪费在这男的身上,她看了资料,这男的,不好。
    足下是通向幸福彼岸的罗马大道,还是延伸到火海的钢索吊桥,韩宁浑然不觉,她目不斜视地走着。
    洛小甲怪异别扭的哑口无言引得韩宁睨了她一眼,对上朋友欲言又止又故作坦然的眼神,韩宁有些意外发现,洛小甲也真正地认出了这位老同学了。
    既然如此,韩宁上次没有追问的后续,她也得全盘托出了。
    不是说谢程一毕业后出国工作吗,那怎么又回来了?谢镜怎么回事,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弟吗,如果是,怎么总是程一带,他们妈妈呢?还有,他有着正儿八经的体面工作为什么还四处兼职?程一说,钱还差一点,差什么钱,为什么会差钱?
    第二个山头爬完,洛小甲恹恹地,对接下来的行程没兴趣了,她朝弟弟们挥了挥手,说想走可以,继续爬也行,去留自由,今天的外场到此结束。
    韩宁洛小甲准备返程,临时小团即将散伙,谢镜熬不住了,主动牵住了韩宁的衣袖拉她到了边上,哪还有第一眼时的矜傲,期期艾艾地问。
    “我还能继续做你的领航员吗?”
    原来这小人一路跟着自己想得是这些,韩宁不禁失笑,蹲下身子揉了一下他的脑袋,“当然没问题。”接着,她故作烦恼地想了想,“领航员不仅要告诉驾驶员路况,还得指挥如何到达目的地,可是咱们的目的地是哪里呢?”
    谢镜没有想到这茬,一时间被问住了,茫然地看着韩宁。
    上一次是送他们回家,这次无缘无故地,总不能又用送自己回家的理由,一直蹭假粉丝姐姐的车吧?显然谢镜还没有对这种厚颜无耻的行为无师自通,哥哥被自己要求在数步之外的地方待着不许过来,他求助无门,只得听韩宁安排。
    “不着急,你可以构思规划一下,”韩宁有随身带纸笔便条的习惯,她在纸上快速地写好自己的号码,塞进谢镜攥着的小手里,又提醒似的点了点他手腕上的可通话手表,“想好了之后可以打给我。”
    构思规划…关于这类词汇,这个年纪的谢镜听到的更多的是想一想,他就这么看着与自己平视的韩宁,心想,假粉丝姐姐没有把他当作小孩子,没有着那些大人脸上那种‘你都不满十岁你什么都不懂’的漫不经心,也没有觉得他年纪尚小就由着他的纵容。除了学校里的女老师,谢镜周围的女性,年长者居多,几乎都是来自左邻右舍,她们疼谢镜,是给块糖,送碗菜的疼,她们不会关注谢镜喜欢什么,讨厌什么,一味地投掷着令人退怯排斥却又不得不接受的怜悯,对小孩子的想法表面恍然大悟,给予称赞,实际抛掷脑后,并不在乎。可这回,谢镜能在韩宁的眼睛看到认真。
    认真,是不是也代表着重视,多罕见啊,足以让这个期待着细腻关怀的孩子迅速地分泌出触碰的渴望。
    谢镜如获至宝地捧着那个便签纸,用力点头。
    “可是我只有六点半后才有时间,”韩宁继续循循善诱,“你六点半应该已经放学回家了吧?”
    小学放学早,她清楚地知道谢镜应该会去上什么培训课或者晚托班。
    果然,谢镜摇着头说,“没有,我还得在锦湖区艺术中心上课。”
    “锦湖区艺术中心?那里好像离锦湖小学很近。”她故作疑惑。
    谢镜飞快地承认了他就在锦湖小学读二年级,他已然忘了上次坐了假粉丝姐姐的车回去之后,哥哥教育他不要跟陌生人说话,可是现在,假粉丝姐姐已经不算陌生人了,谢镜说,“我知道你小学是在实验学校上的,和哥哥是一个学校的。”
    谢镜虽然没怎么说话,但是耳朵一直听着大人的对白,他有些小小的气馁,久负盛名的实验学校和他住的方向是城市的一东一西,一头一尾,他无法和哥哥上同一所学校,他现在也没法和韩宁更贴近一点。
    韩宁不否认,但是她跳过了这个话题,“那说好了,我等你联系我,然后我去艺术中心接你,记得征求你哥哥的同意,别让他担心。”
    好。
    承诺即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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