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越来越冷。
    他的皮肤在年复一年不见天日的囚禁里呈现出病态的苍白,身体一天天虚弱下去,手腕上瘦削的骨节突出,蓝紫色的细细血管清晰可见。
    郁燃努力地给他带各种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和甜点,逼他多吃一点,但他却是真的吃不下了。
    被爱和占有欲冲昏了头脑的人,早已丧失了理智。
    不然,郁燃早就应该发现他的消瘦和虚弱不仅仅是因为长时间的囚禁。
    ……真是难为他硬是把这具破破烂烂的孱弱躯体养活了一百年,人家卖的本来是星期狐狸。
    舟向月或许绝望地求过他杀死自己,或许没有求过,他自己失忆了也不知道。
    但是,要么死,要么逃走,他总得找到一个出路……
    终于有一天,一个一无所知的少年打开密室,出现在了他面前。
    那时候,他刚刚在柜子底下又新添了一笔,恼怒地把红绫打结给扎成了一只摇头摆尾的猫,揪它的尾巴。
    门忽然打开了。
    舟向月一扯,红绫猫猫就倏然散落开来,有些委屈地缠上他的手腕。
    尘寄雪站在门口,满眼错愕地看着密室里的舟向月,整个人惊讶得快要说不出话来:“你……是谁?”
    舟向月心念电转。
    他只看了尘寄雪一眼,就知道他是谁了。可算是等来了!
    但是这还不够,他得碰到他,才能得到他的记忆。
    红绫忽然腾起,将舟向月的手腕束缚在背后。
    他满脸惊恐地往后躲了躲,靠在墙边垂下的锁链上,嗓音发颤:“……你是谁?”
    “你别怕,”尘寄雪本能地往前一步,但依然站在密室之外,“你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
    舟向月没有回答,只是瑟缩地稍微一动。
    尘寄雪看到了他被绑住的双手,顿时睁大眼睛:“你怎么……”
    他震惊地咽了口口水,“是我师父……是郁燃把你关在这里的?”
    舟向月心想,郁燃竟然收了他做徒弟,这是以牙还牙?
    这孩子立刻猜出是郁燃把他关在这里,说明这个密室的入口一定与郁燃有关,应该还是相当私密、不允许外人进入的地方。
    怪不得这么久了都没人发现。
    舟向月缓慢地眨了眨眼,眼中升起一丝怯生生的希冀:“……你是他的徒弟吗?你是翠微山的弟子?”
    尘寄雪下意识点头:“我是。”
    眼泪从舟向月眼睛里涌出,他跳起来冲向门口,但因为双手被缚难以保持平衡,还没跑到门口就趔趄地重重摔倒在地,额头和手腕在地面上擦出道道血痕。
    尘寄雪吓了一跳,抬腿想过去扶他。
    摔倒的瘦弱身影艰难地抬起头,含泪望着他:“救救我……”
    舟向月没法再往前一步了。
    越靠近门口,禁锢符咒作用在他身上的力量就越强。或许之前他还有力气走到门边,但现在他到这里就已经精疲力竭。
    尘寄雪忽然收回脚。
    他堪堪停在了地面禁锢符咒的范围之外。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尘寄雪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舟向月,细细观察他脸上的每一分神情。
    “……什么?”
    舟向月盈满泪水的眼睛一片茫然。
    尘寄雪看着他的目光里满是怀疑的审视:“比起怀疑我师父,还是你这个来路不明的人更可疑一些。何况他用了这么高深的阵法来关住你,看来你很危险啊。”
    舟向月缓缓摇头,恳求地看着他,“求你,救救我……”
    “你是邪神吧。”
    尘寄雪注视着他的眼里闪现出一丝隐隐的兴奋,“我师父布下这么厉害的禁锢阵法,我想来想去,也就只能是为了困住你了。你竟然没死!”
    舟向月原本楚楚可怜的眼神冷了下去。
    他慢慢盘腿坐起来。
    被戳破身份之后,装可怜就没用了。
    他得改变策略。
    而且,假如换了是别人,他不会有任何形象包袱,但对着这个人却有一点。
    舟向月定定地看着尘寄雪,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对,我没死。”
    额上擦破的伤口有一丝鲜血蜿蜒淌下,在他苍白的脸颊上勾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红痕。
    尘寄雪有些不可思议:“……所以,你已经在这里被关了一百年了?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
    舟向月点头:“我本来应该死了。是你师父犯了错,就算我没死,他也应该把我送进凌云塔,而不是把我关在这里。”
    尘寄雪立刻道:“师父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舟向月:“……”
    他又感到身后某处隐隐作痛了。太有道理了,郁耳朵以理服人。
    他正要开口,尘寄雪却向后退了两步:“幸会幸会!今天先到这里吧。我知道你惯会耍花招,多说几句怕你给我下什么咒。我走了!”
    他说着作势就要伸手关上那扇门,耳朵却竖起来,心知里面那人一定会绞尽脑汁叫住自己,且听他还能告诉他什么劲爆的消息——
    半关的门后果然传出了舟向月的声音,“你不觉得你师父对你的态度很奇怪吗?”
    尘寄雪微勾的唇角忽然一僵。
    他怎么知道?
    他从一入学就感觉郁燃对他的态度说不出的奇怪,而且很多举动好像自相矛盾,比如入门考核的时候给他打了不及格的最低分,但又破例同意了他的拜师请求,让他成为他的唯一一个徒弟。
    可是邪神要是一直被囚禁在这里,师父也不可能跟他说这些吧……
    舟向月看到那扇正在关上的门停住了,尘寄雪脸上消失的微笑顿时出现在他的唇角。
    他慢条斯理道:“你不想知道,为什么你师父对你态度这么奇怪吗?”
    “为什么别人都喜欢你,就他好像很讨厌你?当然他教养好,不会轻易表现出来,但你肯定感觉到了对吧?”
    尘寄雪一把打开门,冷声道:“他没有讨厌我。”
    “哦对,讨厌可能说得有点重了,”舟向月摇摇头,“应该说是警惕,不信任。你的谎言总是会被他识破,因为他本来就不相信你——就好像觉得你一定会做坏事,对吧。”
    尘寄雪抿了抿唇,“没有。”
    舟向月轻笑起来,自顾自往下说:“不过,他虽然不信任你,却又特别关心你。虽然他关心人的方式可能不是那么明显……但你应该注意到了,心里还挺开心的吧?你觉得师父只是比较严厉而已啦,他还是有好好把你当徒弟对待的,哈哈哈——”
    尘寄雪抓着门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你这么聪明,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舟向月注视着他,笑得眉眼弯弯,“为什么他都这么不相信你的人品了,却还要收你为徒?明明翠微山最强调的就是弟子的品行,天赋都还在其次。”
    “因为……唔!”
    他还没说完,红绫忽然暴起将他重重缠缚起来,甚至勒住了他的脖子。
    舟向月顺势跪坐起来奋力往前一倒,被红绫束缚的身体摔在地上,距离密室的门更近,红绫也瞬间勒得更紧——他看起来就要被勒死了。
    “呼……呼……”
    舟向月睁大了眼睛却说不出话,被勒紧的喉咙里发出支离破碎的气音。
    他像是濒死的鱼儿一样翻滚着跳了一下,蒙起水雾的眼睛绝望地看向尘寄雪,又要重重跌回去。
    尘寄雪终于忍不住伸手去接了他一把,同时飞快瞥了一眼脚下的密室边缘,确保自己没有踩进去。
    碰到舟向月的刹那,他忽然脊背一紧,仿佛有某种冰冷电流直贯灵魂,立刻就又松开了手。
    然而那条原本缠着舟向月的红绫却突然腾起一端,如游蛇一样缠上了他的手臂。
    尘寄雪惊得一个趔趄,下意识拼命甩手——这就是邪神的伎俩吗!他中计了!!
    只见那红绫却并没有像绑住舟向月一样缠上他,只是仿佛柔软藤蔓一般在他手臂上灵活又缠绵地转了几圈,就轻柔地飘散下来。
    就在这时,他耳边传来幽幽的低笑声,一只冰冷的手搭上他的肩膀:“抓到你了。”
    尘寄雪瞬间寒毛倒竖,身体在惊吓中迸发出巨大的力量,下意识反手抓住那只手臂,转身、拖拽、下压——
    砰!
    往常这一招应该会让被擒拿的那人被迫弯下腰去,但这次手下的身体特别轻,被他一压直接跪倒在了地上,发出压抑不住的一声痛呼。
    尘寄雪:“……?”
    他震惊地看着毫无招架之力地被自己按倒在地的单薄背影,目瞪口呆地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擒拿了邪神。
    舟向月:“……”
    郁耳朵就算了,居然连尘寄雪都能擒住他,还有没有天理了!
    他被攥着手腕按在地上,感觉自己的正主尊严也碎了一地。
    尘寄雪不知什么时候早就踏进密室符咒的范围内了,但他突然发现这个邪神弱得不得了,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邪神好像也没什么好怕的?
    之前那些严酷的禁锢符咒所带来的强大威慑力被一扫而空,尘寄雪捏了捏自己手里攥着的纤细手腕,感觉手里这个人真的好瘦,手腕只有瘦骨伶仃的一点,突出的腕骨显得格外可怜,刚才在地上擦出的血迹都沾在了他手上。
    再看舟向月的脸,发现他急促地喘着气,苍白额头上的冷汗混进血痕,颤抖的唇上毫无血色。
    一时间竟让尘寄雪产生了一种自己恃强凌弱的罪孽感,攥在掌心的那双冰冷手腕变得有点烫手,抓着也不是放了也不是。
    他没有注意到,沾在他手上的血迹在缓缓消失,仿佛渗进了他体内一样。
    “你……你放开我,”舟向月喘着气,因为突然被摔到地上的疼痛声音还有点发颤,“我在这里用不了法术,你也看到了,我打不过你的。”
    红绫松松地环绕在他身上,沿着他被尘寄雪抓住的手腕柔软地缠上了尘寄雪的手,仿佛恳求般轻轻摩挲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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