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忽然一道风声直刺他咽喉!
    那张“舟向月”的脸直面这道剑风不闪不避,露出一个微笑。
    噗嗤——
    利器破开血肉的声音传来,舟向月的眼睛陡然瞪大。
    不是……他刺中的人不是……
    不是那个“他”。
    是白晏安。
    他的剑尖原本已经碰到了白衣少年的皮肤,可一切就是在那一瞬间剧变,他一剑刺穿了白晏安的脖子。
    但白晏安依然是静止的,被剑切开的贯穿伤口里鲜血如岩浆一样粘稠涌动,下一刻就要喷溅出来,却凝固在这一刻不动。
    然而舟向月视野里猛然涌起一片血红,大脑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又一阵几乎要撕裂他灵魂的剧痛袭入骨髓,但这次他连在地上翻滚的力气都没有了。
    再次停下来时,舟向月满脸涕泪、目光涣散地趴在地上蜷缩成一团,背上的衣服全湿透了,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抽搐,掐在脖子上。
    那种痛苦太可怕了,他甚至绝望地想要杀死自己,可是剧痛之中牙齿连舌头的位置都找不到,他恨不得活活掐死自己,手上却没有丝毫力气。
    “唉。你又杀了一个人呢。”
    白衣少年蹲在他面前,像他小时候捅蚂蚁窝一样拿手指戳了一下他的脸,舟向月满是泪水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反应。
    “要不你还是好好求我选你吧,不然就别插手,搞这么血呼啦差的做什么,”白衣少年叹口气,“本来选择这么多呢,是吧。”
    “我都挑花眼了……哎你帮我挑挑看嘛,任不悔是不是也很不错?这么一个嫉恶如仇的人,最后成为一个他最痛恨的人。简直就像是强行把铁板折断一样,肯定很清脆,很好听……”
    舟向月无声地呜咽着蜷缩成一团,浑身都在发抖。
    他不想听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人说话,那仿佛是缠绕在他脖子上的诅咒,一圈一圈越缠越紧。
    他给他的痛苦深深烙刻在脑海里,现在他看他一眼都恐惧得发抖。
    从进入万魔窟到现在,绷紧太久的神经已经失去了韧性,意识几乎要涣散开来。
    舟向月原本掐在脖子上的手颤抖着松开,本能地想要抱住头。
    还没移开,却忽然摸到了什么东西——圆的,坚硬的,有一些凹凸起伏和纹路,是温热的……
    是郁燃送给他的铃铛。
    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下意识猛然攥紧了那枚铃铛,尽力将它塞回衣服里面。
    别露出来……千万别露出来……别被他看到,他会认出来这是什么……
    郁燃不在这里。他跟这里没有关系!
    舟向月仿佛濒死一样急喘了一口气,伸手抓住蹲在自己面前的少年的脚,一开口嗓音嘶哑得仿佛被粗粝砂石擦过:“我求你……我真的求你……你对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帮我救活他们……”
    白衣少年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缥缈得像是隔了一层雾:“白晏安和任不悔是吧?没问题啊。可你还没说服我为什么要选你呢。要是你一开始就答应就好了——但现在,我看了一圈,真觉得他们都是比你更好的选择哎。”
    “你选他们,他们一定不会屈服的……”
    舟向月一边艰难地说话,一边用发着抖的手把自己撑起来,跪坐在地上,“他们会自杀……所有人都会知道他们本来并不想那样,他们是为了众生牺牲的。你不会把他们变成嬴止渊,只会把他们变成英雄……”
    “哦?”
    白衣少年挑起舟向月的下巴:“那你会屈服吗?”
    舟向月顺着他的动作抬起头,几乎是一看到他的脸就下意识地一抖:“……我会。”
    白衣少年仿佛怜惜一样伸手擦了擦他脸上的泪痕,嗓音却慵懒而冰冷:“那岂不是什么意思都没有。”
    舟向月艰难地咽了一口哽在喉中的血,低低道:“你就是想折磨我,让我痛苦……但光折磨我的痛苦太少了,不是吗。”
    白衣少年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那你能给我什么呢?”
    “……他们还不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哦……”
    白衣少年恍然大悟,“但我知道。”
    舟向月一边喘气,一边嘶哑道,“我会在他们最意想不到、最不能接受的时候,让他们知道……他们会悲痛欲绝。”
    “人们想要看到残忍的野兽最终被驯养得温顺善良的故事,相信一颗坏种会在长年累月的浇灌和栽培之后被好人感化,最后哪怕在最极端的情况下,也依然选择做一个好人……”
    他闭上眼,眼泪止不住地滚落,“这种时候,告诉他们野兽终究是野兽,坏种终究是坏种……才会打碎他们一直以来的信念和希望。”
    “嗯,不错,我满意了。”
    那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希望你好好表现。”
    一缕轻风拂过,时间之外凝固的坚冰都化开了。
    就在他面前,白晏安脖子上的致命伤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重新缝合,变成光滑如初的皮肤。
    任不悔原本已渐渐冰凉的身体重新变得温热起来,胸膛微微起伏。
    半坠不坠的血珠从指尖滴下,墙边滚落到一半的墙灰簌簌落地,头顶凝固的千万雨丝穿过坍塌的屋顶兜头浇下,哗啦啦的雨水冲洗掉地上的血污。
    ……刚才的一切,都发生在静止的一瞬间。
    此刻,他的手心里落入了一支笔,冰凉如剑。
    舟向月跪坐在满地枯黑藤蔓之中怔怔抬眼。
    他的视线被雨水打湿,模糊地看见铅灰色的天幕下一条光秃秃的枯枝从屋顶的破洞探进来,垂落到他身边。
    垂落的枯枝末端长出了一棵嫩绿的新芽,被雨水打得微微摇曳。
    春天来了。
    ……
    “奇怪……”
    “哪里都找不到吗?”
    “真的找不到。”
    “小船,你看到嬴止渊那把刀了吗?”
    白晏安温和的声音从他耳边传来。
    舟向月从自己恍惚的状态中猛然惊醒,下意识道:“没看到。”
    白晏安伸手摸摸他的头:“你也没受什么伤,应该是吓坏了。下次听你师叔的话,别乱跑。”
    他转身刚要走,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要是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找我。”
    还有几个人在找嬴止渊那把失踪的刀,但更多的人已经在喜极而泣——嬴止渊终于死了!
    常年笼罩在这里的魇终于要散去,那么多惨死在万魔窟的灵魂终于得到解脱。
    “付一笑,你怎么搞的?”
    任不悔震惊地看着旁边的病号——满身伤还断了手的付一笑。
    付一笑一脸空白:“我也不知道……我就,就趴在屋顶上,然后突然就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任不悔抬头看一眼已经塌了的屋顶:“……”
    ……那好像是他造成的。
    他尴尬地咳了一声,“呃,你好好养伤。”
    付一笑想起什么,“小船师弟和我一起的……他怎么样了?”
    任不悔一惊,立刻想起当时的情景——自己晚出现一点,那个孩子就要一头把命搭上了!
    两人一转头,立刻发现舟向月就在不远处,看起来竟然什么事都没有,只有一点轻伤。
    任不悔微微皱眉,隐约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但他还没来得及细想,有人一把扑了上来,震惊地上上下下看着他:“你刚才用的那一招不是……天啊,你竟然活下来了?”
    祝雪拥从远处厉声道:“放开我的伤患!”
    那人像一个激灵赶紧放开,但还是难以置信:“你也太厉害了……”
    任不悔难得手都不知道怎么摆了,最后挠了挠发痒的头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本来也没想着活下来的。”
    他的手被人“啪”地一下打开,头顶传来白晏安冷冷的声音:“你也知道本来是活不下来的。别挠伤口。”
    任不悔一缩脖子,心虚地不做声了。
    这不是活下来了么……
    但这种毫无气势的找补的话,他有点说不出口。
    现在这么开心的时候,白晏安对别人都笑眯眯的,怎么到他这里反而黑脸了。
    不过,算了。现在这么开心的时候,别管那么多了。
    血腥至极的屠魔之战终于结束,断生魔盘踞一方的时代已然过去,万魔窟再也不是藏污纳垢的巢穴。
    这是欢欣鼓舞的庆祝的时刻。
    翠微山专门在湖边清出了一块空地,点上高高的篝火,众人在湖边喝酒、烤肉、放烟花,闹得不亦乐乎。
    喝酒猜拳玩过几轮,大家早就没了什么长辈晚辈的分别,一个个都大着舌头,比比划划地你好我好大家好。
    舟向月坐在火堆边,一块接一块地吃桂花糕。
    桂花糕是郁燃给他的。
    郁燃并没有正式拜在翠微山门下,他离开翠微山已经有好几年。
    但这次消息传出去,他立刻给他们所有人都送来了礼物,给舟向月的就是一大盒各式各样的糕点。
    舟向月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塞桂花糕,吃着吃着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嬴止渊死后,他趁着众人不注意时把妈妈带走安葬了,之后就回了一趟家里。
    但是家已经塌了。
    暴雨几乎冲刷走了一切,他在那堆废墟里拼命地拨开碎裂砖瓦,想找到妈妈最后留给他的桂花糕,哪怕是混了尘土、被雨泡过的也好……
    可他最终还是没有找到,桂花糕早就融化在雨水里,被冲走了。
    一切都没了,过去生活的痕迹一点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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