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相见如故,此时陶靖也不曾与夏青商量过儿女亲家的事,年轻人无所顾忌,品谈校场上的军士和西洲风物,倒是精神抖擞。

    因夏青父子都是南郡人,难免又说起故乡。

    阿殷自幼便离了南郡前往京城,从未去过故土,陶靖和奶娘讲起旧日的事情时,总因缅怀冯卿而伤神,不曾细说。如今碰见夏铮倒是少了顾忌,于是从那边风土人情说到名胜古迹、有趣习俗,听得阿殷向往不已——冯卿是太傅之女,被人救出后有许多地方可以落脚,她最终选了南郡,想必那也是个极美的地方!

    真的很想去南郡看看,亲自为生母扫墓叩首,陪伴说话。阿殷神往。

    两人言笑晏晏,远处夏青陪着定王走过来,各自讶然。

    阿殷偷懒了整个上午,既然碰见定王,虽然他已说了可以休息,却还是自觉的站在他身后回归侍卫的位置。夏铮行礼过了,便颇为兴奋的看向夏青,“父亲你猜猜,这位陶侍卫是谁?”

    “陶侍卫不就……”夏青一瞧儿子神情,愣了一瞬,猛然反应过来,“你难道是陶殷?”

    “夏伯父!”阿殷站在定王身后,含笑行礼。

    “原来你就是陶殷!”夏青又是意外又是惊喜,“你都长这么大了!上回碰见陶靖,他还说带你来了西洲,不成想,哎呀,陶靖有本事,原来女儿也这么厉害!铮儿看见没,人家都能跟着殿下做事了,你却还就这点本事,多学学!”

    他这惊喜溢于言表,定王都有点动容,“认识?”

    “末将跟陶靖是好兄弟!”夏青并没有避讳两人的关系,甚至有点自豪。

    瞧着阿殷时,夏青脸上的笑意就更盛了——他和陶靖交厚,熟知陶靖坎坷的经历,虽然没有挑明,却都有了结亲的意思。自家儿子虽比不得京城那些豪门贵公子,秉性却好,也肯上进,陶靖向来赞赏。如今见着阿殷,这姑娘当真是整个西洲都无人能比的美貌,精神奕奕的往那儿一站,风采夺目。

    果真虎父无犬女,陶靖文武兼修、姿容出众,生个女儿也是这般出色。

    回头看看自家儿子……夏青赶紧以目鼓励——

    陶靖的女儿这般出色,你可得更加上进,才能配得上她!

    作者有话要说:  定王要是会读心术就好了!哈哈

    ☆、第25章 10.20

    阿殷同定王回到凤翔城的时候,已是六月初十。

    前往南笼沟的常荀早已回到了都督府,待得定王抵达,便先将此行绘出的南笼沟舆图奉上。定王也不耽搁,叫来了擅画舆图的属官,凭记忆勾画铜瓦山的地形山势。他本就是行军作战过的人,这方面极具天赋,依见闻将大致山势画出来,若有记不清的,便问阿殷。

    阿殷在这上头并不擅长,进了那深山便容易犯糊涂,分不清东南西北。好在她记性很好,即便不辨方向,却记得沿途地标,将些要紧的地方记清,标在上面,还可互为印证。

    至于铜瓦山后头的山崖,阿殷跟着走了一趟,下山时又留神核对,倒是记得分毫不差。

    待那舆图画完,一直在旁边闲站的常荀便啧啧道:“原以为陶侍卫只是身手好,原来这记性也不错,有前途,有前途——”他睇着定王笑了笑,“难怪殿下要带着你去铜瓦山,殿下眼光也很好啊!”

    这般调侃,阿殷自然不敢应声,倒是定王横了他一眼。

    “魏清带回来的那几个人都审了?”

    “审过了,吐了不少东西。”常荀将茶喝尽,“我那边也捉了两个,回来问了问,嘿,倒是给我吐出了条大鱼。”

    眼见他两人是要商议正事,阿殷不能杵在跟前,便默默的行礼而退。才走了两步,就听见后面定王开口了——

    “回家歇两日再来。”

    这屋里此时并没有旁人,这话自然也不是对常荀说的,阿殷讶然回头,定王还在低头瞧案头的文书,连头也没抬。比起前两日在外的可亲态度,此时的他又恢复了往常态度,穿着玄色织金长衫立在那宽大的紫檀长案后面,身后是刀架舆图,令人敬畏。

    阿殷哪会拂了美意,当即抱拳,“多谢殿下!”

    定王只嗯了声,常荀却笑着打量了阿殷两眼,目光满含打趣,平白叫阿殷一阵心虚。

    匆匆出了政知堂,阿殷懊恼的拍了拍脑袋——平白无故的,她心虚什么!

    定王体恤她铜瓦山辛苦,又受了风寒,特准歇两日也不算什么的,对吧?

    回到城南住处,阿殷将马递给门房的刘伯,才一进门,如意便飞扑了过来,“姑娘,你可算是回来了!”她闲居在家,阿殷不在时无所事事,此时只穿着轻薄的纱衫,彩蝶般扑过来,叫阿殷心情大好。

    “几日不见,学会饿虎扑食啦?”阿殷任由如意拉着手臂,笑盈盈的先往清凉的厢房里钻。

    盛夏时节天气炎热,哪怕道路两旁多有林荫,也还是叫人闷得慌。阿殷跟着定王一路疾驰回城,那位殿下怎样阿殷不知道,她反正是已经热出了一身的汗。出了都督府时又正是晌午酷热的时候,那身侍卫的衣裳比不得纱衫透气,走街串巷回到城南,已叫她身上出了层细汗。

    如意迅速的叫人打了水来,伺候阿殷沐浴,又吩咐那小丫鬟把冰镇的酥酪拿来。

    饶是阿殷立志要在定王跟前博得青睐,这会儿躲了酷暑,藏在屋内拿银勺吃酥酪时,也忍不住感慨万端,生出偷懒的心思。还是当姑娘好啊,天气热了想躲就躲着,不必冒着酷暑在衙署间来往,也不必深夜不眠吹了凉风去爬山崖,趁着早晚天凉习武逛逛街市,剩下的便是修身养性,读书弄花了。

    ——当然也只是感慨罢了,若只是贪恋这般安逸而无所作为,到时候被临阳郡主连累,她又哪来的筹码保住父兄性命?

    阿殷惬意的叹息,沐浴后换上纱裙薄衫,寻个团扇打着,只觉浑身松快。

    *

    次日在家歇了整日,待恢复了精神头,阿殷便带着如意逛街去。

    主仆二人将西螺街逛了大半,进了家首饰铺,意料之外的竟碰见了姜玉嬛。

    姜玉嬛也是来挑首饰的,将整套的钗簪耳环选了个齐全。两下里碰见,各自微怔。

    自那日在姜府上碰面,两人虽曾在百里春又见过一次,却都没单独说过话。姜玉嬛素来心高气傲,上回在百里春被阿殷瞧见满面泪痕,乍见之下便有些尴尬,随即将下巴微微抬起,傲然道:“还以为你攀了高枝就飞上天了,跟班当得不亦乐乎,竟然还有心思来挑首饰?”

    阿殷不喜她这见面就嘲讽的态度,便回敬道:“我又不通乐理香道,闲了只能来瞧瞧衣衫首饰。”

    姜玉嬛面上笑容微僵,旋即语含轻蔑,“似你这般心性,自然学不会乐理香道。”

    这话倒叫阿殷诧异。

    按姜玉嬛往常心高气傲的性子,容不得人半点嘲笑,这回被阿殷指着百里春的事情说,她只言语反击,却未恼羞成怒,却是为何?

    那头姜玉嬛并未离开,只是觑着阿殷笑,看得阿殷渐渐疑惑。

    “笑什么?”

    “笑你实在心宽——”姜玉嬛抿着唇角,凑近了小声道:“你那位郡马父亲都成阶下囚了,居然还有心思来挑首饰,啧啧,果真与众不同。”

    “什么!”阿殷闻言大惊,一把钳住她手臂。

    姜玉嬛皱眉想将阿殷的手掰开,却敌不过阿殷的巧劲。半天都脱不开桎梏,姜玉嬛脸上现出恼怒,冷笑道:“你父亲下狱了,你不知道?”

    “什么时候!”阿殷被这消息震得有些发懵。昨天她回住处的时候一切如常,从刘伯到如意都没说什么,在都督府的时候也没人提醒异常,可姜玉嬛却是这般笃定的态度……阿殷意有不信,盯紧了姜玉嬛的眼睛。

    姜玉嬛并未躲闪,只是冷笑,全然幸灾乐祸的态度。

    阿殷即便与姜玉嬛不睦,却也知道她的性子,看起来不像是说谎。

    心头突突直跳,阿殷再也没心思跟姜玉嬛浪费时间,叫如意自回住处,她却出门拐个弯儿,往都督府去了。父亲一向都在金匮的,怎会突然下狱?姜玉嬛无从知道这些事,八成是因为此事恐怕是姜玳的手笔,他会定什么罪名?姜玳即便跟父亲交情不深,却总会碍着临阳郡主的面子维持面上和气,这回怎的突然捉了父亲?

    诸般揣测直往脑子里窜,阿殷深吸口气按捺乱绪。

    ——只要不是关乎性命的大事,都有转圜的机会,天塌不下来。

    到得都督府中,定王正召了手下得力的助手和随行来的那位文官议事。阿殷即便着急,也不敢为这等私事去打扰定王,在政知堂外站了片刻,瞧见右副典军魏清出来时,忙迎了过去,“魏典军!”

    “陶侍卫?”魏清觉得奇怪,“殿下不是准你休息了?”

    “我有急事想请教殿下,正好典军出来——”阿殷压低了声音,“你近来见过我父亲吗?”

    “陶将军在金匮,我哪能见到。”魏清笑了笑,又觉得不对,“怎么,出事了?”

    看来这位是不知情的,阿殷还不能确信此事真假,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于是随口道:“有些事想寻他罢了,典军既然没见过,我还是等着殿下。多谢典军。”

    陶靖是一府都尉,掌府中两千余人的军务,官阶又比魏清高,魏清自然不好探问,便先走了。这头阿殷依旧站在政知堂外,等了两炷香的功夫,里头才议罢事情。

    常荀带着一群人出门,瞧见本该休息的阿殷站在外头时,颇觉意外。他扯出个笑容往前走了两步,见阿殷焦灼的望着屋内时,心里猜到缘由,遂敛了笑容。经过阿殷身边,他低声提醒,“殿下刚生了气,小心点。”

    阿殷感他好意,上前跟值守的侍卫打个招呼,蔡高便进去通禀,不过片刻叫阿殷进去。

    屋门虚掩,里头是一如既往的安静,阿殷调匀了呼吸,入内行礼,“卑职参见殿下。”

    她今日匆匆赶来,身上穿的还是一套姑娘的衣衫,修长的身材掩藏在垂落的象牙色襦裙下,头发也挽成发髻,缀以珠钗宫花。旁边的窗户洞开,有风徐徐吹入,偷偷撩动她的衣衫。她行礼时动作周正,声音也是不疾不徐,只眉间焦灼之色难掩——到底还年轻。

    定王坐在长案后面,将她的神情看得分明,手中狼毫搁在笔架上,问道:“是为陶都尉的事?”

    “殿下知道了?”阿殷微讶,忍不住道:“我父亲现在好吗,殿下可知是什么罪名?卑职听说消息后一时着急,又无处探听消息,只好来打搅殿下,请殿下恕罪。”

    “无妨。”定王示意她在圈椅中坐下,“姜玳给的罪名是通匪。”

    “通匪?”阿殷差点没坐稳,一双杏眼睁大,忙道:“我父亲不可能通匪!”见定王点了点头,才小心问道:“殿下知道我父亲是冤枉的吧?”

    “刘挞供认兵曹与他有来往,我欲上奏处置时,他又供出陶都尉也有此行径。姜玳趁我们还在虎关,骗陶将军回凤翔,捉了起来。”定王靠在椅背,将杯中茶水徐徐喝尽,等阿殷自己想明白。

    原来是因为刘挞的攀咬,罪名尚未坐实……阿殷心中渐渐镇定下来。

    慌乱的思绪平复,她也猜出原委,“姜刺史想保那位兵曹,也是在警告我父亲?”

    若定王认为刘挞的供词可信,要据此惩罚那位兵曹,那么刘挞对陶靖的供认也同样可信。然而上回出兵狼胥山之前,陶靖曾灌醉了姜府席上众人,他协助定王的态度一露出来,姜玳借机敲打,算是一石二鸟了。

    那么这件事,她便不是孤立无援了。

    ——姜玳摆明了是为难定王殿下,定王又岂会让他如意?且既然只是攀咬,父亲也未必没有自救的法子,倒不必她在这里担心上火。

    见得定王点头,阿殷暗暗吁了口气,犹豫过后,没有再追问下去。对面定王眉目朗然,却藏着疲色,想来这一趟回来后又要审问两处土匪的事,还要应对姜玳猝不及防的出招,也颇耗费心神。她身为侍卫不能为之分忧,至少不该多添烦扰,遂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行礼,“多谢殿下指点。”

    “我既叫你歇息,你只从命就是。”定王挥手示意她退下。

    这话让阿殷心安,于是再度拜谢,告辞回家。

    后面几日,阿殷听了定王的话,在家休养,顺便翘首期盼消息。隔日在街上碰见夏柯,才知道定王严审那伙从铜瓦山下捉来的人家之后,又牵扯到了那位兵曹。定王将奏折呈上,却未立即处置那位兵曹,连同陶靖也一处关着未动——他此行奉的是剿匪之名,虽有都督之衔,没有皇帝开口,还不想擅自处置官员,自留把柄。

    随他而来的文官中还有一位刚直御史,正好巡查官员功过,将那兵曹的政绩与过失核查清楚后,连同定王的奏折一同送入京城。

    过些日子京中旨意下来,却是叫定王便宜行事,会同刑司裁决处置,将结果呈报刑部即可。

    待得六月下旬,那位兵曹按刑律处置,陶靖被释放,安然归来。

    阿殷就算吃了定心丸,没见着陶靖的面,这些天也有些夜不安寐。清晨从都督府下值回家,还有些无精打采,乍然看到正要出门的陶靖,当即欣喜万分,“父亲,你回来了!”

    正要出门的陶靖收回了脚步,瞧着女儿欢欣的模样,便是一笑,“觉得意外?”

    “我以为姜刺史会借机狠狠为难一番,怕父亲在狱中吃苦,担心了好多天!”阿殷凑到陶靖跟前,低声笑了笑,“没想到还是定王殿下神通,逼得他这么快就收手了。”

    “也是姜玳自作孽,把柄太多。”陶靖并未深言,瞧着阿殷稍见憔悴的神色时,却皱了皱眉,“怎么脸色不好?”

    阿殷嘿嘿笑着避而不答,又问:“父亲是昨天回来的吗?”

    “昨晚。”

    “还要回金匮么?”

    “那边的事务暂时交由副都尉打理,我在凤翔还有事做,殿下已经得了文书,征调我协助剿匪。”陶靖在女儿肩上拍了拍,又想起什么,“今晚都督府设庆功宴,养养精神,傍晚记得过来。”

    庆功宴的事情阿殷是知情的,遂道:“冯大哥也跟我说了。”

    陶靖放了心,便出门往都督府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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