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灼记得自己曾经看过舆图,拧眉思索道:“我记得千年来,天端城每一次修建都是在原址的基础上,基本上按照从前的布局建造,改动并不大。”
    景昀提醒道:“你忘了,天端城的范围并不止城墙内的部分。”
    慕容灼一愣,倏然反应过来——齐州划分各大城镇界限时,城外的临近村镇、甚至下辖大县,都算是城镇的一部分。
    要想修建一座气势非凡的行宫,千年前的齐都还真的未必能修在齐都城中,很有可能放到城外近郊,甚至远郊。
    如果是这样的话,范围可就太大了。
    作者有话说:
    在反复思考后面的情节安排,紧赶慢赶还是晚了点,这章差一千二百字,本周会抽一天补上,本章评论发二十个红包,鞠躬。
    第58章 58 谒金门(十二)
    ◎——“云前辈,裴前辈,你们来了。”◎
    两日后, 玉脍楼。
    文妙半低着头,走进了一楼大厅。
    跑堂伙计还没迎到文妙面前,岑陵已经三步并做两步, 从楼梯上跑了下来, 挽住文妙的手,急急问:“怎么样,受委屈没有?”
    她一边说, 一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文妙。
    陈礼紧随其后跑下楼梯,来到文妙另一侧,娃娃脸上满是紧张不忿。他要说的话被岑陵先一步说出了口,只好用力点头表示赞同。
    文妙心中的紧张委屈立刻被他们的关怀冲散了,她摇摇头,眼眶却有点红了:“陵姐, 陈礼。”
    岑陵和陈礼面色顿时冷了下去, 将文妙簇拥在中间, 一连声发问,陈礼左一句‘他们欺负你?’,岑陵右一句‘给柳兰扬写信’。俨然立刻就要打上文家,给文妙出气的模样。
    文妙连忙拉住他们,摇头否认:“不是的。”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似乎很不好意思:“我就是想你们了。”
    她年纪尚小,稚气未脱, 心性也还像个孩子。自从进入天枢小队之后, 几乎从没和岑陵三人分开过, 像只依恋鸟妈妈的小雏鸟。
    岑陵听得又感动又好笑, 心都软了, 牵着文妙往楼上走去:“我们也想你了, 柳兰扬昨日还从中州写信过来问你的情况,生怕你受欺负,走,我们上去说话。”
    三人沿着楼梯向上走去,不远处酒楼门口,两个面目平常的男子对视一眼,好似互不相识,不动声色地各自掉头离开了。
    玉脍楼二楼临窗的雅座中,岑陵低首下望:“就是他们?”
    文妙肯定地点头:“就是他们,我从文府出来就跟上我了,他们肯定是文老夫人派来的人,不会有错。”
    朝阳馆中,那两名男子朝高坐主位的文老夫人复命。
    “文妙小姐和一男一女在玉脍楼中汇合,观那二人相貌,正是岑陵、陈礼,属下冒险听了他们的谈话,柳兰扬并未亲至,仍然留在中州。”
    传闻中寿元将尽的文老夫人转过脸来。
    她看上去最多只有三四十岁,容貌算得上清秀,眼睛狭长凌厉,其中精光隐现,这绝非行将就木、即将陨落的模样。
    她开口时,声音不疾不徐,隐含着身居高位者特有的傲慢:“柳兰扬未至,那就不足为患。文妙是个唯唯诺诺的蠢丫头,这三人里,需要留心的只有那个叫岑陵的丫头,派几个人盯住他们的举动,不能露了行迹。”
    两人拜倒应是。
    文老夫人缓慢起身,举步走下高高的台阶。她的刀侍迎上来,禀报道:“老夫人,三爷在外求见。”
    “他来干什么?不见。”
    刀侍小声道:“三爷心疼崔郎君呢,到底是父子。”她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呈给文老夫人,“三爷还给奴婢塞了这个,让奴婢美言几句,他说‘崔郎君身体不好,要侍奉汤药怕力有不逮,反而添乱’。”
    文老夫人瞥了一眼那荷包:“他小孩子家家,出手倒大方,给你你就拿着,还替他节省不成?”
    刀侍笑吟吟道:“总要先过了您的眼,奴婢才敢收。”又问,“那崔郎君?”
    文老夫人淡淡道:“小孩子不懂事,崔氏和他有什么关系。一个侍从起居的偏房,怎么能劳动文府的主子关怀?”
    崔氏是文老夫人的偏房之一,也是文三爷的生身父亲。
    但文老夫人的正室出自修行世家,又是文老夫人嫡亲的表弟,那些偏房再怎么得宠,都不能越过正室去。文老夫人生有三子二女,都只认正室为父亲,即使是偏房的孩子,遇见亲生父亲也只能淡淡称呼一声郎君。
    听了文老夫人的话,刀侍心下有数,应道:“奴婢明白了。”
    她出了朝阳馆,三爷正十分焦急地等在外面,见刀侍出来,连忙赶过来问:“我爹……崔郎君他……”
    刀侍对他摇了摇头,含蓄地提点道:“您父亲正病着,几位郎君都该在床前侍奉,如此方能彰显文氏的德行尊卑。”
    文三爷往后退了一步,神情变来变去,禁不住流露出几分怨怼神色。
    他这不满也并非全无来由,文家是修行世家,病了痛了修行出了岔子,自有修行者的手段解决,何须什么床前侍奉、端茶捧药,那根本就是磋磨人的手段。
    他自然不敢怨恨母亲,只能在心里默默怨恨父亲:身为正室,平白占住了父亲的名头,让自己不能和爹爹亲近;如今一把年纪,病倒还不消停,还要折磨偏房,真是没有半点正室的气量,倒不如病死算了,省得横在朝阳馆里碍眼。
    他到底年轻娇惯,心里藏不住事,怨怼的情绪顿时就显露出来。刀侍暗自皱眉,却听文三爷强笑道:“多谢您了,我能不能进去给母亲请个安?”
    刀侍眉头松开,颔首道:“三爷还是回去吧,这是老夫人的意思。”
    文三爷不情不愿地垂下头,应道:“是。”
    看着他不甘离开的背影,刀侍摇摇头。
    她是文老夫人的亲信,文老夫人什么事都不瞒她。她自然知道,所谓‘侍疾’不过是随口编出来的借口,用来遮掩外人耳目而已。
    这朝阳馆现在看似平静,实际上内里汇聚了文氏所有高手客卿。没有文老夫人的准许,所有人不得擅自进来,更不能擅自出去。
    如有违拗,那是毫无转圜的死罪。
    文三爷为这点小事而来,当然不可能进去。事实上哪怕他现在死在了朝阳馆外,文老夫人也不可能为他破这个例。
    另一边,文三爷走出很远,回头遥遥望着朝阳馆的影子,眼底满是不甘,嘴唇微微蠕动,吐出几句模糊的词句来。
    “绝对是装病!”文妙斩钉截铁道。
    她捧着汤碗咕嘟咕嘟猛喝一气,转眼间比脸还大的汤碗见了底。
    岑陵看得心疼:“文家是没给你饭吃?喝完再说,不急。”
    文妙拿帕子擦擦嘴,示意柳兰扬和陈礼不用给她盛汤夹菜了:“柳师兄你怎么穿成这样?”
    柳兰扬化成中年男子模样,他这张幻化出来的脸虽然算得上端正,却时时刻刻都挂着赔笑的表情,这种神情出现在柳兰扬脸上堪称惊悚,哪怕此刻他顶着一张和本人南辕北辙的脸,文妙也觉得全身上下都不自在。
    “跑堂。”柳兰扬言简意赅陈述自己的身份。
    文妙迟疑道:“……不是说书先生吗,换了计划?”
    她进文府之前,一行人的计划里,柳兰扬是要去扮说书先生的。
    此言一出,其他三人的表情立刻同时变得十分古怪,柳兰扬含糊地嗯了声,岑陵则道:“说书先生容易挨打,还是不了。”
    文妙一时没想明白岑师姐这句话的意思,但她很快转移了注意力,肃然道:“我不相信老太爷是真病了,绝对是装的。”
    柳兰扬眉尖微蹙,没有立刻言语。
    天枢小队这次陪文妙回天端城,是为了右司的一件任务。
    近来,天端城内发生数起失踪案,根据初步调查,失踪案指向天端文氏。
    文老夫人避居朝阳馆,久不露面之事,并不是个秘密,都传她寿元将尽,快要陨落,右司结合查到的线索,对此便有了些不好的猜测。
    有些延寿的邪法需要献祭活人性命,文家这一代除了文妙,其他子弟修行天赋都比较平庸,而老夫人身为文氏修为地位最高的人,她如果陨落,文家面临着青黄不接的窘境,魏国第一名门的地位说不定就要动摇。
    这种情况下,为了巩固文家的地位,延长文老夫人的寿命,文家铤而走险使用邪法似乎也不算奇怪。
    毕竟是魏国举足轻重的修行世家,右司尚未掌握如山铁证,不能凭借猜测和模糊的证据直接动手,只能采取迂回的方式,选中了文妙所在的天枢小队前来执行任务,调查文氏。
    文妙是右司里唯一一个出身天端文氏嫡系,能够正大光明进入文家主宅的人。与此同时,她和文氏虽不算仇深似海,却也绝没有什么感情,不必担心她会心慈手软,替家族隐瞒。
    然而,右司关于失踪案的推论如果要成立,必须建立在文老夫人真的快死了这个前提上,或是文家现在的家主文老爷也可以。而天端文氏的其他人,即使平时再受宠爱,都不值得文家为他冒这个可能会身败名裂的险。
    柳兰扬、文妙二人都出身修行世家,尽管受家族重视的程度天差地别,但他们都是聪明人,因而很清楚,世家是最无情的,一切以家族荣辱存亡为上,只要无法影响整个家族的兴衰,即使平时再得喜爱的子弟,家族也绝不会为他冒半点风险。
    但现在,推论的前提似乎要被推翻了。
    文老夫人亲自出面辟谣,根本不像是行将陨落的模样;文老爷更别说了,呵斥弟弟时中气十足,看样子努努力能再活一百年。
    修炼时出了岔子,躺在床上养病的是文老太爷——也就是文老夫人的正室,文妙的嫡亲祖父,这是文老夫人斩钉截铁当众所说。
    然而文妙又给出了自己的判断,她认定文老太爷绝对是在装病。
    ——如此一来,事情好似突然变成了一团错综复杂的乱麻,理不清头绪。
    四人一时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各自思索。
    柳兰扬正欲询问文妙,她为什么认定文老太爷是在装病,雅座竹屏风外的铃铛忽然响了起来。
    文妙离屏风最近,下意识正要回头,旁边的陈礼已经跳了起来,过去把屏风打开。
    ——“云前辈,裴前辈,你们来了。”
    作者有话说:
    猜猜文氏的秘密和师兄神魂有什么关系~
    第59章 59 谒金门(十三)
    ◎除了她自己的神魂一角,又有谁能牵动她的神魂?◎
    景昀和慕容灼没有在天枢小队的雅座内停留太久。
    她们和天枢小队相约见面, 是为了一桩交易。景昀请天枢小队给出齐州内所有的修行宗派世家、有名高手名单,作为交换,她送给柳兰扬一本琴谱。
    柳兰扬主修琴道, 只一听景昀报出的琴谱名称, 顿时头晕目眩——那全都是千年前动乱中就已经损毁殆尽的名谱,所有乐道修行者都不能不为之动容的绝世佳品。
    这笔交易柳兰扬没有理由不做,这本琴谱的名字如果放出去, 乐道修行者为它豁出命去都不奇怪,何况景昀的交易条件是那么简单,简单到即使不找柳兰扬,她花点时间精力,一样能搜集全这份名单。
    柳兰扬如果拒绝,道殿师长知道了, 都要捶胸顿足骂他蠢货。
    于是只花了一日功夫, 这份名单就送到了景昀面前。
    慕容灼谨记自己的弟子身份, 朝前一步接过名单,顺手又把墨迹未干的琴谱递了过去。
    柳兰扬接过琴谱,这场交易便算完成了。
    回到客栈,慕容灼打开那本一指厚的名单,惊讶道:“好多人啊!”
    那是自然, 齐州是九州中第二大州,占地广阔, 又不似虞州那般不宜修行。这里的修行宗派世家层出不穷, 强者如云高手林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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