批卷官们好好将卷子收好递给礼部尚书,由她送进宫里,然后划去梁夏的名字,将同样出彩的陈妤松填进榜首的位置。
    礼部尚书从袖筒中将考卷抽出来,双手递着交给李钱,“臣实在是忙忘了。”
    她半夜收到的卷子,只因当时名次没出来,不能把卷子送进皇宫,这才由她贴身保管。
    下朝的时候她还想着这事呢,谁知道皇上提起要南下的事情,一打岔,她就忘了。
    李钱笑呵呵过去把卷子拿过来,见沈琼花扫了一眼,立马说道:“将军可要看看?”
    “文试的卷子可跟武试不同。”
    沈琼花纳闷,能有什么不同?
    她还没见过文试的卷子,见李钱递过来,看了眼梁夏,低头缓慢展开。
    不知道是不是她错觉,她总觉得梁夏坐的更笔直了。
    沈琼花不写文章,但她这些年受岳母万大人的熏陶,多少能看懂,也懂得欣赏书法。
    梁夏的卷子,打眼扫过去就觉得赏心悦目,她原笔迹的卷子上面只有字迹,没有批痕,而誊抄的卷子上,几乎批满了“o”,可见批卷官们对于这份卷子有多满意跟惊艳。
    沈琼花像模像样地扫了几眼,虽然不太懂,但也觉得写的好像是不错,不愧是能得会元的文章。
    沈琼花将卷子递还给李钱的时候,目光跟梁夏短暂的对视了一眼。
    梁夏双手搭在膝盖上,薄唇微抿,黑白分明清晰干净的眸子,亮晶晶地看着她,文气白皙的小脸上,充满了期待。
    她这会儿,像极了一个等长辈夸赞的孩子。
    沈琼花,“……”
    沈琼花搜肠刮肚的想句子,“皇上写的不错,字迹铁画银钩,刚劲秀丽,文章内容更是磅礴大气。”
    谁说武将没文采。
    沈琼花骄傲。
    梁夏眼里露出清浅笑意,“能得将军称赞,说明我没辜负沈小公子的期待。”
    “啊?”沈琼花没反应过来。
    跟沈君牧有什么关系!
    李钱卷起卷子悠悠说道:“沈小公子出宫前,曾祝皇上榜上有名。喏——”
    李钱示意礼部尚书的位置,“刚才你也听见了,皇上的文采本该是榜首会元的,只是因原因特殊,今日才没将名字写在榜上。”
    礼部尚书点头,“是。”
    她已经看清皇上的心思,如今配合演戏,“虽榜上无名,可卷子内容实在出彩,礼部众臣心里有名。”
    “劳烦将军帮我带个话,”梁夏说,“谢小公子祝愿,不负所望。”
    礼部尚书跟沈琼花出门,沈琼花人都傻了。
    她觉得今日就是个陷进。
    偏偏小皇上还让李钱出去送她。
    李钱问,“我去暗示两句?”
    梁夏一脸认真,叮嘱道:“明示吧,我怕她听不懂暗示。”
    明示都有可能装听不懂,何况暗示呢。
    所以李钱追出来,送沈琼花出宫。
    沈琼花眼观鼻,鼻观心,丝毫没有搭话的意思。
    李钱不需要她说话,直接直奔主题,“将军啊,让小公子进宫,这也不是坏事啊。”
    “您看,皇上跟小公子年龄相仿,又是女才男貌,多登对。而且您放眼整个大梁,能有几个女子能有皇上这般功名这般武艺。”
    “您就忍心把您那样样出色又优秀的儿子,嫁给一个处处不如他的寻常人湮没此生吗?”
    李钱知道沈琼花在想什么,挑着七寸捏,“虽说皇上身份高了些,可据我所知,您夫郎嫁您的时候,您也已经是将军了啊。”
    当时万家将儿子嫁给沈琼花的时候,沈琼花身上早就有军功,已经是领兵打仗的将军。
    万家不过小小的六品京官,将军府却是正一品,这中间隔的门楣差距,比将军府和皇宫大多了。
    可万母依旧将儿子嫁给沈琼花,这么些年也没攀过沈家半分权势,甚至还时常往沈家贴补一二。
    图什么呢。
    沈琼花顿在原地,心头一震,好像陡然想通了一些事。
    李钱笑,“将军,好好想一想我说的话。今日沈小公子生辰,皇上特以此礼,恭贺小公子十七岁生辰快乐。”
    她榜上无名,却希望在他心底有名。
    李钱双手掌心托着明黄卷筒递给沈琼花。
    沈琼花垂在身侧的手臂重如千斤,半天才拿过卷筒,“好,我会将这话带到。”
    沈琼花不可能散朝就回家,等她散班回府的时候,就闻到了鸡汤的香味。
    沈琼花眼里不由带出笑意。
    因家里条件艰苦,家中唯有孩子们生辰的时候,才会炖上十六只鸡,全府上下一同分享,吃肉喝汤,祝贺生辰。
    沈氏会给孩子们准备新衣服,她会在饭前给孩子们耍一套大刀,借着月色,一家人聚在一起,喝着鸡汤说着话,其实跟寻常人家并无不同。
    “君牧。”沈琼花到后院的时候,沈君牧正坐在桌边拿着小刀雕刻木兔子,已经初见形状。
    沈琼花硬生生别开眼,将手里卷筒递给沈君牧,嘟嘟囔囔说,“小皇上说她虽然榜上无名,但其实考的不差,怕你不信,把卷子都托我送来给你看了。”
    什么生辰贺礼,这么敷衍!
    沈君牧闻言瞬间放下小刀,双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才去接卷筒。
    沈夫郎也凑过来看。
    沈君牧将卷纸小心翼翼展开,低头看的认真。
    沈琼花好奇,“看得懂?”
    “看不懂。”沈君牧诚实摇头,一脸坦诚。
    沈琼花,“……那你看得这么认真。”
    她还以为儿子懂这些。
    沈君牧抿了下唇,眼睛亮晶晶的,指腹捻着卷纸一角,小声说,“但她字写得好看。”
    虽然读不懂内容,但读懂了心意。
    沈琼花低头看沈君牧,沈君牧手指蘸了茶水,在桌边无意识模仿梁夏的字迹,写完觉得不像,红了耳朵,扯着袖筒抹掉了,只剩一片湿润水痕。
    沈君牧小心翼翼把卷筒收起来,放回房间里。
    沈夫郎趁机问沈琼花,“只送了这个,没跟你说别的吗?比如什么时辰抬头看天?”
    “说什么?什么看天?”沈琼花一阵心虚,梗着脖子说道:“那谁也忒小气了,君牧生辰,她拿几张纸就糊弄过去了?”
    小气?
    “你仓库里那些金银,不都是人家开私库给你送的啊,”沈夫郎嗔了沈琼花一眼,“为什么给你送那么些钱,既是因为沈家大义,也是因为皇上仁善。可这里面还有一层原因,是因为咱家君牧啊。”
    小皇上要不是对君牧有意,哪里舍得让人搬空她的私库,再无私的帝王,对大臣可都做不到这一地步。
    沈夫郎见沈君牧走远,才悄悄跟沈琼花讲,“儿子说,晚上小皇上要给他放烟花雨,以此祝贺他生辰。”
    沈君牧在沈琼花面前,脸上丝毫不显期待,可实际上,从天色刚黑,就昂着脖子四处看了。
    怕下面看不见,还考虑让报春搬个梯子,晚上他坐屋脊上看。
    从沈府到皇宫,还是有段距离的,沈君牧怕看的不清楚。
    “烟花雨?”沈琼花道:“比武刀好看?”
    沈夫郎只是笑笑,然后表示,“我也想看烟花雨。”
    哪个男子不想看烟花如雨般落下啊,这不仅是烟花,更是仪式感跟注重。
    天色渐晚,鸡汤味香浓,沈琼花擦着宝刀,准备待会儿跟沈君牧好好武一把,直到戌时,头顶不远处的天空,绽开一朵烟花。
    亮青色,在漫天夜色下灿烂绽开,火星如细雨一般,朝四周缓慢落下。
    跟寻常烟花不同,这朵烟花相当的大,又大又亮,没有浓浓的白色雾气,只有烟花本身的颜色。
    一连三朵,都是亮青色。
    沈琼花仰着头看天,耳边听到脚步声,是沈君牧。
    沈君牧朝外跑,谁知还没到门口,就见沈琼花背着双手站在大门正中央堵他。
    沈君牧,“……”
    沈君牧低头搓衣角,跟只被抓现行的狗狗一样,心虚地抿着耳朵耷拉着尾巴站在原地,却死活不肯扭头回去。
    他想出去。
    烟花没在皇宫放,而是在沈府周围,说明大夏出宫给他过生辰了。
    “娘,我去一盏茶时间,”沈君牧抬眼看着沈琼花,认认真真说,“看完我就回来跟您和爹爹一起吃饭。”
    “也不用那么急着回来。”沈琼花仰头看了下天色,轻声叹。
    沈君牧微楞,以为沈琼花不要他了,脑袋空白了一瞬,顿时手足无措,眼眶都快红了,呐呐道:“那、那我…不去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出去玩的话,不用急着回来,我跟你爹等你跟你朋友过来一起吃饭。府里不差银钱,我让人多做了几个菜,热热闹闹庆贺你十七岁生辰。”
    沈琼花笑了下,眼角已经有皱纹,看向沈君牧,“去玩吧。”
    沈君牧怔怔地看着她,“您,您同意了?”
    “算是吧,”沈琼花道:“我只是想通了一些往事。”
    她只不过是在沈君牧跟小皇上身上,看见了当年的夫郎跟自己。
    那时候万小公子说要嫁她的时候,万大人肯定很震惊,也曾想过她沈琼花身为将军,行军打仗,就算府里没有男人,路上跟在边疆肯定忍不住找男人,那时候万小公子怎么办。
    同样的问题,当娘的都想过。
    只是最后,万大人还是因为儿子心软了,屈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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