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她咬住牙齿,怒气冲冲地朝门外走去。
    60
    办公室里,陈哲继续告诉段飞:“以我多年看人的经验,钱一茹对孟真真的死,肯定不知情。另外,我还查到陈子华曾经托王嘉嘉介绍工作,去赵泽宇公司当司机,一直是赵泽宇的夜班接送司机,上个月他离职了,暂时也联系不上他。”
    段飞思索道:“陈子华是赵泽宇的司机,又是孟真真的前夫;王嘉嘉是赵泽宇的太太,又是孟真真最好的朋友。这两个人都是赵泽宇和孟真真的关系连接者,现在这俩人都联系不上了,肯定和案子有关。”
    陈哲点点头,道:“这两个人肯定很关键,不过现在还有一条更关键的线索。”
    段飞问:“是什么?”
    陈哲起身,专门为段飞沏茶,一边幽幽地问:“段飞兄,你作为一个检察官,平时都是等着我们公安把菜买回来交到你手里,你再烧菜给法院吃。这回你这么积极干什么,从头到尾忙前忙后,南川的公安、检察院都是你去联系的,又是找证人,还要跑学校,你把我们公安的活全给干了啊。”
    段飞理所当然地道:“重大案件,我们检察院可以提前介入侦查,我帮你做了这么多工作,你还不乐意了?”
    “乐意是乐意,就是不知道这是出于公心还是私心?”
    段飞捧起茶,手不由得抖了下:“你什么意思?”
    陈哲笑起来:“你会去学校查,我就不会去吗?我不光问出来孟真真和王嘉嘉的关系,我还不小心问出了你和王嘉嘉的关系。”
    段飞顿时脸上一片酡红。
    “王嘉嘉读大四时,你这个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好几年的男人,想要老牛吃嫩草,把魔爪伸向校园,最后她还真被你这不讲武德的臭流氓追到手了,有这回事吧?”
    段飞咳嗽一声,老脸通红。
    王嘉嘉大四的时候,去了电视台实习,做了法制线的记者。那时段飞在市检察院工作,刚刚通过考核,成了员额检察官,拥有独立办案的资质。机缘巧合之下,王嘉嘉接连几次采访都遇到段飞,慢慢地,两个人发展成了男女朋友关系。拥有一个检察官男朋友后,王嘉嘉的采访工作更加顺利,段飞在公检法系统中总有一些老同学或熟人,王嘉嘉每次遇到难进的门,都靠段飞厚着脸皮帮她联系采访对象。
    当年的赵泽宇还经营着律所业务,经常跑检察院,赵忠悯尽管已经调任去了市政府,但他是老检察长,赵泽宇和检察院里的人都混得很熟。一次他去检察院办事时,遇到正带着王嘉嘉找资料的段飞,王嘉嘉这样的大美女,任何人见到都会眼前一亮。赵泽宇便问段飞这女孩是谁,段飞想到在单位里帮女朋友找资料有徇私的嫌疑,便说她是来采访的电视台记者,于是赵泽宇就光明正大地上去搭话,要到了王嘉嘉的联系方式,接着开始了猛烈追求。
    王嘉嘉本想让赵泽宇知道段飞是她男朋友,但段飞性格软弱,觉得一开始没有向赵泽宇明说,等他都追求了一阵子才提,岂不是彻底得罪了这位大领导的公子哥?后来有一次,赵忠悯回检察院视察工作,私下和段飞提及,他儿子赵泽宇说段飞给他介绍了个女朋友,如果事成了,要好好感谢段飞。这话一说,段飞更是有苦难言。此后,王嘉嘉多次找他商量,该怎么拒绝赵泽宇,段飞自知他无论哪方面都比不上赵泽宇,又不敢让赵泽宇知道真相,懦弱的他选择了渐渐疏远王嘉嘉,还专门向单位申请调到下级的渝中区检察院工作。最终,王嘉嘉在对他多次失望之后,两人选择了分手。
    听段飞大概讲了一遍经过,陈哲忍不住痛骂起来:“你可真是个软蛋啊,我就没见过你这么窝囊的男人!”
    段飞没有辩解,男女交往,要讲门当户对,一方的颜值也需要另一方的实力匹配。当赵泽宇出现后,段飞自认各方面都比不了,以他的性格,他只会退出,这是改变不了的结局。
    人人都有软弱之处,陈哲也懒得管他的感情观,他只想着破案。
    “所以呢,这案子你是不是从头到尾都知道真相,故意在我面前卖弄?难怪案发当天你非得请我吃饭,你早知道孟真真会死吧?”陈哲肃然道,“老段,我跟你申明一下原则问题,如果你涉案,你一早就知道孟真真会死,这事你们检察长也保不了你。我只能建议你,现在说,争取个宽大处理,拖到后面,你的罪责就更大了。”
    段飞道:“我确实有所隐瞒,但我对案件真相确实不知情。我和王嘉嘉谈恋爱时,她提到过以前有个好朋友孟真真,我也是案发后才联系起来。”
    听段飞斩钉截铁地撇清关系,身为好朋友的陈哲也算松了口气,问:“那你案发当天为什么会太阳打西边出来请我吃饭,别说这也是巧合?”
    段飞掏出手机:“我在案发当天下午收到了一条信息,是用何超龙的手机号发的。”
    短信页面上写着:“段飞检察官你好,今晚望江街上可能会发生一起重大刑事案件,由于涉案人员的背景很大,希望你能在现场全程监督警方的调查工作。”
    “后来我打对方电话,对方关机了。这事我不确定是不是玩笑,可我从业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收到这种短信,没办法,只好借请客的名义把你叫来坐镇了。”
    “你为什么直到我揭了你的短,才把短信亮出来?案发后一直不说?”
    段飞抿抿嘴:“因为我看到涉案人是赵泽宇。”
    “赵泽宇怎么了?你是要报十年之仇,故意不掏出线索,想把赵泽宇往死里整?”
    段飞皱了皱眉,道:“有些情况我没有查明之前,不能乱给出怀疑。”他顿了顿,又道:“我一直怀疑王嘉嘉的父亲王甬民是被赵泽宇害死的。”
    61
    王甬民去世的第二天,孟真真收到了讣告。
    这世界上真正对她好的人不多,王甬民一家对她的关怀,从大学至今,没有因为她身份的变化而不同,就是单纯地把她当亲人。
    她受于现实身份限制,没法帮忙料理后事,偷偷去了几次安慰王嘉嘉,送去了白包和没有名字的花圈。
    另一边,董明山公司的处境一直在恶化。
    董明山每天早出晚归,愁眉不展,从他和钱一茹的对话中,孟真真了解到,预售证暂时不可能批,银行已经暂停贷款,如果他不能在几个月内交上土地的尾款,之前交的钱将被政府没收。
    至于以前的贷款,银行经理多次找过他,说最近银行有回款任务,希望他先找过桥资金把贷款还了,还完三天内就把新贷款批出来给他。这是银行的借口,董明山要是真找人借钱把贷款还了,银行绝对不会再批给他钱。晴天送伞,雨天收伞,是银行的一贯作风。
    他多次恳求赵泽宇出手相助,赵泽宇借口岳父去世,他忙着张罗后事,没时间管工作。董明山包了个三万块的白包上门吊唁,赵泽宇白包照收,但只字未提要帮忙。
    这几天,孟真真一直在心中权衡,要不要把视频给董明山看。
    偷拍的理由倒可以解释,孟真真听王嘉嘉无意中聊到赵泽宇,赵泽宇说要设计让董家破产,她对董家有感情,就自作主张在王嘉嘉的家中装了偷拍设备,想要抓到赵泽宇的把柄,帮助董家。可站在董明山夫妻的角度看,洪梅这个保姆会做偷拍的事,性格肯定阴暗、极端,风波一过,他们一定会找理由辞退她。谁也不想把一个危险的女人留在家里。她没法继续留在董家,看着孩子长大了。
    她也想过匿名把视频发给董明山,这不过是自欺欺人,去过赵泽宇家的只有保姆洪梅,会把视频发给他的肯定也是身边的人,那么除了保姆洪梅还能有谁?这样做只会让董明山夫妇惶恐不安。
    “洪梅阿姨,我们家真的会破产吗?”董浩然放下笔,抬头望着出神的孟真真,“爸爸说,我们家如果过不了这一关,以后这个房子就不能住了,我们要回县城生活,是吗?”
    孟真真看着孩子忧虑的眼神,不知该怎么回答。其实这个年纪的小孩,大人的对话,他们都听得懂,他们有自己的思考、想法,也有自己的焦虑。
    “不会的,你爸爸开玩笑的。”
    董浩然摇摇头:“不是开玩笑,昨天……昨天妈妈又哭了。”说完,他又低下头,一声不吭地做起了作业,但是握着铅笔的手指却在微微发抖。
    看着这一幕,孟真真再也忍不住,站起身,朝主卧走去。
    她决定了,要把视频交给董明山夫妇,不管这个视频最后能不能帮董家渡过难关,她也算尽了自己的一份力。即便过不了多久,她会被董家夫妇辞退,就当报答他们当年从福利院领养了董浩然,帮他治好了病,又让他衣食无忧生活到现在。
    看着董明山夫妇,孟真真深吸一口气,拿出了准备好的腹稿说辞:“董先生,这一次你公司遇到的麻烦,是赵泽宇在背后设计你。”
    董明山错愕道:“你在说什么啊?”
    “之前赵太太叫我去她家帮忙打扫卫生,我听她说起,赵泽宇记恨你抢了他的地,准备设一个局来对付你。”
    “什么?”
    “赵老板说你抢了他的地,还指望跟他一起合作,简直是做梦。他要设计一个大圈套,让你陷得更深,让你彻底破产。”
    董明山皱起眉,虽然不是很相信保姆突然说出来的话,可听到“让你陷得更深”时,他顿时联想到,一开始自己只拍下了一块地,几家本地银行都不肯放贷,那时的困境尚有回旋的余地,结果他找到赵泽宇帮忙,对方爽快答应合作,还让他贷款拍下了第二块地。到这一步后,资金链一断,他就没有回旋余地了。
    董明山将信将疑地问:“赵太太怎么会跟你说到这些?”
    “赵太太私底下没什么朋友,生活很单调,她看我也上过大学,和我很聊得来,把我当成朋友,没什么防备,就随口聊到了这些。”
    董明山不由得埋怨道:“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
    “我……我那时想着,你和赵老板合作正在蜜月期,我一个保姆,要是多嘴说赵老板坏话,无凭无据的,你肯定要骂我。”
    董明山哼一声,心里也承认如果在这些事发生前,洪梅跑到自己面前说赵泽宇坏话,乱嚼舌根,他不光骂人,恐怕当场就让洪梅走人了。
    孟真真接着说:“我特意留了个心眼,我想着你们对我这么照顾,我把浩然也当我亲生……亲侄子一样看待,我对你们家有感情。如果赵太太说的是真的,那麻烦就大了。所以我私底下问朋友,怎么才能帮助你们,朋友建议我可以偷偷在赵泽宇书房里装个偷拍监控,说不定能把他违法犯罪的事情拍下来。于是,我就偷偷在赵泽宇的书房里装了一个偷拍监控,这件事我之前不敢告诉你们——”
    钱一茹顿时大怒:“你胆子也太大了!如果赵泽宇发现他书房被人偷装监控,查出来是你做的,他肯定怀疑是我们在背后指使你,你不是害了我们家吗?”
    “我当时没想这么多,我担心万一赵太太说的是真的,那……”
    “行了行了。”董明山摆摆手,心想如果当时知道洪梅这么干,他肯定会第一时间向赵泽宇揭发举报,以免引起误会,得罪这位大人物,如今,若真如洪梅所言,赵泽宇一心想整死他,那这事也没什么过意不去的了。“你偷拍到什么了?”
    “我拍到赵泽宇打电话,跟人商量怎么对付你,怎么让你彻底破产,我也不知道这些视频能不能帮上忙。”
    董明山此刻也不管偷拍赵泽宇有什么后果了,让孟真真赶紧把视频拿给他看。
    孟真真回房间拿出电脑,找出她已经保存好的视频。
    看完视频,一切了然。
    董明山大骂赵泽宇卑鄙无耻,亏他还将赵泽宇当恩人般供着,骂完之后,又陷入沮丧之中。视频可以解读出赵泽宇是幕后黑手,却不能证明,因为这不是证据。赵泽宇没有明确指示手下具体怎么做。更何况,这是偷拍视频,属于非法证据,主管部门不会采信。
    董明山思索一番,道:“既然知道是赵泽宇设计我,他最终目的还是为了钱,我不如主动把两块地的所有利润全部给他,哪怕赔些钱出去,再向他低头认错赔罪,我想他应该不至于非要把我逼破产吧。毕竟只是商业上的事,又没有深仇大恨。前几天我求他,他不搭理我,肯定是觉得我都到这个局面了,还只想着分一部分利润给他,太没格局了。我明天就找他,低头认错,把全部利润都给他,什么条件都听他的。”他信誓旦旦,信心恢复了不少,夸赞起孟真真:“这次幸亏有洪梅,要不然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我光一味地去做楼盘整改,求各家银行,搞来搞去,只要赵泽宇不松口,做其他再多努力都没用。”
    刚说完,董明山突然又警觉,一拍脑袋:“不好,万一赵泽宇发现被人偷拍,那就彻底得罪死他,再也没有回旋余地了。”
    钱一茹一听此言,不由得迁怒起孟真真:“洪梅,你为什么要背着我们家做这事?”
    孟真真急忙解释:“我……我感激你们平日对我好,我想帮你们做点事情。”
    钱一茹更生气了:“你想帮我们做点事?你真想帮我们,赵太太说的话,你为什么不第一时间跟我们说,你偷偷去她家装监控干什么?如果被发现了,我们该怎么办?你说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主意,赵老板会信吗?我们家没有对不起你吧,你这么做会害死我们家的,你知不知道?”
    “对……对不起,我想着直接把赵太太说的话告诉你们,怕你们不信——”
    “你怎么知道我们不信,你就自作聪明了?”
    董明山重重咳嗽一声打断争吵,他怕老婆痛骂保姆,把保姆逼急了,现在就把偷拍的事抖搂出去,赵泽宇肯定认为是董明山干的,绝不会相信是保姆自作主张,那就万劫不复了。洪梅此人性格着实奇怪,不能留了,但绝对不能现在撕破脸。
    他和善劝说:“一茹,你别责怪洪梅,她是为了我们家好,要不然现在这事我们还蒙在鼓里。洪梅,我下个月给你多发五千块奖金,明天,就明天吧,你一定得想办法,明天就去联系赵太太,你上门帮她家打扫卫生,一定要记得偷偷把监控器拿回来啊!”
    孟真真看着夫妻俩的反应,已然猜到了他们心中的想法。
    尽管夫妻俩平日里对她很和蔼,从不端着雇主的架子,可天然地,她永远只是他们家的保姆,一个可以随时替换的仆人。
    她点头应允,退出房间,驻足在董浩然的房门外许久,她知道这件事情过后,董明山夫妇很快会把她辞退,不过她也别无选择了,只要董家能够顺利过了这一关,她以后在附近寻份工作,偶尔有机会能见董浩然一面,有时远远地看,有时恰到好处地路过打声招呼,也是另一种陪伴吧。
    62
    葬礼后的酒席结束,赵泽宇和王嘉嘉站在酒店门口,送走了最后一拨宾客,王嘉嘉转头看着赵泽宇连续多日操劳留下的满脸胡楂和疲惫,不禁有些心疼,关切道:“下午你回家好好歇歇,补补觉,这几天你是最累的。”
    “还行吧,我不累,”赵泽宇一边挥手跟正开车驶离酒店的宾客打招呼,一边说道,“最累的是你啊,老爸死了,骨灰盒还放在灵堂呢,你就急不可耐地跑去跟老情人约会了。”他转过头,一脸嘲讽的笑容对着王嘉嘉。
    王嘉嘉向后退了一步,差点没站稳。
    “说说看吧,这种事你都干得出来,你对得起我赵泽宇吗?”
    王嘉嘉吞咽一下,抬头道:“我是清白的。”
    “清白的,那这中途跑出去干什么?”
    王嘉嘉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就是随便说了几句。”
    “说什么了,说给我听听?”
    王嘉嘉只得重复一遍:“我和他一直是清清白白的!”
    “一直?那就是说你们一直有联系喽?也对,你当年跟我好的时候,另一头跟段飞在床上搞,要不是你喝醉了说漏嘴,跟我坦白,我这辈子都被你们蒙在鼓里。”
    王嘉嘉咬牙道:“那时是你在追我,我根本没答应你。”
    “你不答应我,怎么也不拒绝我啊,那会儿怎么不直接说段飞是你男朋友?”
    “我已经跟你解释过无数遍,是段飞这个软骨头不让我告诉你。”
    “软骨头?你倒是挺听软骨头的话的。”赵泽宇轻蔑一笑,阴沉道,“说,他到底找你谈什么了?”
    王嘉嘉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直面对方:“他说我爸当年是帮人顶罪,他觉得我爸的死另有蹊跷。”
    赵泽宇一愣,眼角抽搐一下,这个微表情变化却没有逃过王嘉嘉的眼睛。
    赵泽宇马上镇定心神,冷笑道:“你这理由编得就太扯了,你但凡说老情人念及旧情,来看望看望你,但你们什么也没做,说起来也合情合理一些。”
    “你觉得这理由很扯吗?”
    “我觉得我辛辛苦苦操办你爸的丧事,你守灵期间跑出去约会老情人,极其扯!”赵泽宇低声怒吼道,“死的是你爸,不是我爸,亏你做得出来!”说完,他转身朝远处的田花花大声喊:“花花!你去跟酒店结一下账,我有事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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