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盛胜翻上床后,身边也跟着躺下人了。他也不是没跟这个表哥一块睡过,本来以为只是偶尔,但后来发现魏安睡着时直挺挺的,不,应该说魏安就这么规规矩矩地睡着,一晚上不会翻来覆去,也不会变更姿势,从没有例外过。
    真是各方面太规矩到有点乏味魏盛胜又想起刚才那种打从心底的寒颤,他犹豫片刻,说道:“哥,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的事?”
    “多小?”
    “就是我们感情不太好的那段日子。你知道的,小孩子嘛,很多时候不懂事,都怪妈啦,她就爱念念念,害我把你当敌人一样看。我妈也只是爱念,没什么心眼的,你要喜欢老头子他们,我现在可以送给你,真不知当年在跟你抢什么。”
    “那些事我早忘了。阿胜,明天我还要上班,有事改天再说吧。”
    “对不起。”趁着黑暗谁也看不见谁,魏盛胜一鼓作气地说。说了心里终于放松了。“我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说,哥,真的,小时候我无知,每次说谎栽赃你,你别怪我。我认为,这都是父母教育不好,害我差点长歪了,幸亏我自己争气又掰正回来了。你看,我爸妈后来不是管你管得少了,你反而长正了?所以说,他们的教育有问题。”
    魏盛胜听见魏安那头传来笑声,他甚至感到魏安侧过头看着他。瞬间,他寒毛又直立。这真是莫名其妙,他是被魏安站在门口那一幕给惊到了吗?“阿胜,你说话换气太快。你在怕什么?怕我吗?”
    “没我就是觉得对不起你,要说清楚得好,别像电视演的那种,无意中结仇了自己都不知道,最后还被乱刀砍死哥,我是真心说对不起的。”
    “呵呵,你以为我一直对你藏着恨意?”魏安笑道:“别傻了,现在我上班工作都来不及,哪里会去回忆这种小事?”
    是这样吗?那,为什么他会觉得此刻魏安的笑声冰凉凉的?他常看见魏安笑咪咪地,就是一团和气的人,但,他还是第一次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听见魏安的笑声,异常的违和。真的是他敏感吗?
    他舔了舔唇,说道:“哥,你记不记得国中时我们打群架,你哭得稀里哗啦的,我还是第一次见你那样,从那次以后我就发现你也会演戏,男生哭成那样不是演还是什么?之后我就不敢再嫁祸你,因为我再怎么真哭也不如你那一场戏,爸妈都以为我哭假的,我才冤枉呢。后来我们不是相处得也很好?所以咳,人生嘛,我们保持友好吧,千万别哪天在背后捅我一刀,好不好?”
    魏安笑道:
    “你的幻想力太旺盛了。我对做什么杀人犯的坏人之路没兴趣,现在我可是朝路途艰困的好人之路走呢。”
    魏盛胜闻言愣了愣,哈哈笑:“哥,你真幽默。不,你说得对,当个好人真的很辛苦。”他想了想,往身边凑了过去,他感到魏安非常明显地往床边退了点,跟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哥,你这样不行,你要习惯跟人睡一起,不然将来结婚了怎么办?那个借点钱好不好?”
    “借钱?”
    “你看过我女朋友的嘛,都在念书,约会不够用,我会记账,以后会还的。”
    “好啊。”
    魏盛胜大喜过望。“真是好哥们。哥,我一定还的,你有空也帮我劝劝妈吧,她觉得我马子太时髦太爱打扮,以后婆媳肯定有问题。女人嘛,打扮得美美的,我们也赏心悦目,对吧?”
    “我以为把女孩子打扮得漂亮,是为了让她开心。”
    “哈哈,这样说也行,我们开心她们就开心。老头子倒是挺喜欢我马子的。你知道的,他这几年对那种命理、风水节目特别有兴趣,上次老头子请人来看供桌位置,你不是也特地回来全程盯着吗?我女朋友家里就是搞这一类的,老头子跟她谈得挺起劲的,我完全听不懂。下次请她家人帮你看看风水什么的?”
    “用不着吧。”
    “还是看了好一点。至少工作跟婚姻可以少走弯路,他们还满信缘分的,就当我付点利息?”
    “缘分这种东西真这么准?不要不行?”
    “现在不要,以后也是会要的,兜兜绕绕回到原点由不得你,这是她说的。嘿,我可不信,偷偷告诉你,她家还不算精,是这两代才开始的,她表亲一代一代,什么叫起死人,他们是驾轻就熟,不过民国以后就不做了,你信吗?我也不信,哈哈。”
    “叫起死人?”黑暗里,魏安一个一个字重复着。
    “是啊,听说还不止,无声无息地弄死人也有的,所以积怨太多,早就收山了。哥,你真信啊?我是说来让你笑一笑的耶。”
    “没信。”一顿,魏安漫不经心地问:“我记得你女朋友姓姓”
    “张,她表姐,嘘,就是那个表亲家里有人跟你大学同班你忘了啊?”“跟我同班?谁?”
    “姓徐啊。哥,她叫徐思平,看起来很萌的那个美女,你居然没印象?”
    周宗清趁着烤肉的空档,拉着魏安到一角,悄声地问:
    “不是说好了,要带你女朋友过来吗?”
    魏安摊摊手,无奈地笑道:“没办法,她临时有工作。”
    周宗清深深看了他一眼,又往热闹的烤肉区看去。同学们都在那里又叫又闹的,跟还没成年的学生没两样。
    他目光再度落在魏安身上。今天魏安穿得也跟大学生没两样,刘海略长,满面的笑容仍带点未成年的青涩无防备,他叹道:“大家都还没变啊。”
    “是啊。”魏安笑道,视线扫过烤肉区的每一个人。
    “你在找人?”周宗清试探地问。
    “没啊,我在看有哪些同学到了。”魏安笑笑。“嗯?没见到徐思平,这不是她家别墅吗?总要谢谢她才好。”
    “我跟她通过电话了,她晚点才到。现在这间别墅就交给我,这次除了你之外,几乎都是情侣档,我也是啊。安子,今晚你得一个人睡了。”
    “没问题。”魏安笑着凑过去瞄了一眼房间表。“我先去跟其他人打招呼。”
    等到魏安回去烤肉区后,有男同学走过来问:“周宗清,我女朋友头痛,你有止痛药吗?”
    “有,在我行李箱里。”周宗清带他进入别墅。
    周宗清在几天前已经来过一趟,男同学却是初来乍到。他好奇地观察别墅,笑道:“都说徐思平是大小姐,好像也没什么嘛”看起来都很老旧。
    周宗清笑道:“刚开始我也吓了一跳。徐思平是跟我解释,这栋别墅是很多年前就存在的,内部不能随意搬移或者改造,除了定期的维修保养,内部电线重新牵外,几乎是照以前的原样,因此看起来十分陈旧。平常她家里的人很少过来,现在只有她表亲偶尔带朋友来住一晚,我心想也是,人家好端端的别墅怎么可能给我们开同学会用。这已经不错啦,光是这坪数我们这种上班族一辈子也买不起。”
    “说得也是。不过这真的太可惜了,如果别墅能够大肆翻修,再转手脱出,房价至少再升二、三倍吧。”
    “有可能喔。”周宗清说出小秘密:“上次徐思平带我来时。说溜嘴了,虽然是几代前的遗嘱要求,不过现在她家族里已经有人打上这栋房子的主意,也许再过几年就会卖掉也不一定。所以说啊,时间一久,谁还在意祖先说过什么?”他顺手打开廊道上的灯,仍然昏暗不明。
    进入房间后,周宗清翻着行李箱,男同学东张西望,对今晚住的地方还算满意。
    “周宗清,我看安子一点也没变啊!这家伙想当不老童颜吗?大学第一年的他跟现在到底差在哪里?都几年了啦!明明他也当过兵了,怎么气质如昔?”
    “哈哈,我也注意到了,从大一到现在,大家多少都变了,只有魏安还在原地踏步,我想这就是我们把他当小弟弟看待的原因。”周宗清终于找出止痛药,跟男同学说着:“也许他要前进了也不一定喔。”
    “别卖关子了,你想说什么啊你?”
    “等安子有了女朋友就不一样了。”周宗清难得八卦一回。“我怀疑安子从头到尾都没有女朋友,他只是不好意思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难道你有看过他女朋友出现过?不管出去吃饭、活动、旅游,你看过他女朋友?跟他讨张照他都避而不给,连今天每个人都带伴了,就他没有,你不觉得奇怪?”
    “这有什么好瞒的,他坦白从宽,兄弟们替他介绍啊!”“我猜是丢脸?当初起哄他跟徐思平,他推说有女朋友了,也许是他觉得两人身分地位差太大”
    “想当年我也想追徐大小姐呢,就是身分地位四个字让我下不了手,她出入都有司机谁敢追?怎么单身到最后的就赢了呢,不对,还不一定赢”男同学捶胸顿足,反正女友不在现场,他要充分表达他的懊悔。
    周宗清呋了一声。“小心我告诉你女朋友。”
    他也是心有戚戚焉,当初知道班上有个萌美女,谁不蠢蠢欲动?近水楼台先得月,总不会让外人得去,后来发现她家太有钱,有钱到可以少奋斗三十年,相对的,男子气概少掉一辈子,这让当时还是充满雄心壮志的学生们,默默地打退堂鼓。
    现在好了吧!当年的学生都有家累了,萌美女还是孤家寡人,这头也只剩魏安还在战场上,这就是所谓的等久了也就是你的了吧,周宗清不得不感慨一下。
    他压低声音道:
    “刚才我发现了,安子一直在我们中间找人,现在唯一没到的就只有徐思平。刚才看房间表时,那角度他八成是在看徐思平的房号。这次我们就帮帮安子,也不枉一场兄弟情了喂,你在看什么?”
    男同学回过神,指指对面半掩的房间。“那里”
    周宗清误解他的意思,低头看着房间表。“这间空的。里头有东西不方便住。”
    “有东西?什么东西?”
    “哈哈,别想歪。是画,一幅全家福,我看过听说画主人画到一半,从此一去不回。”他耸肩。“你们想象一下,有情侣睡在里头半夜起床却看见画里的人像瞪着你们看吗?”
    “”男同学松了口气。“原来如此,我刚才看这房后面好像有一双眼睛,但角度又不太对,原来是画像里的。”
    周宗清笑笑,对他做了一个嘘的动作迅速打开对面房门顺道开灯。“咦!”
    周宗清又立刻关上门。“别说出去。当时徐思平没意思开这扇门是钥匙一块交给我,我好奇才偷偷开的,看了后也吓一跳。好了,你不是要给你女朋友吃药?”
    “对对,快走。”
    两人一前一后迅速下楼。出于节约习惯,周宗清一路关掉电源当他们关上别墅大门,最后一个电源也同时被按掉。
    顿时,别墅内部一片漆黑。
    足音进来,然后有人轻轻地掩上房门,低声笑着说:
    “找我做什么?我在哪里?同学会呢,阿胜有事不能回去说吗?我有事要忙,没空。”
    顿了下仿佛这个人正在聆听对方的话突然间,他无法控制地拔高声音:“你说什么?”
    “安子?”有人要推开门,却被房里这个叫安子的以臂横过去。“怎么了?”来人一见房里乌漆抹黑的,只有一个男人在用手机讲着电话。
    这男人没有平常的笑容,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便把门用力关上。
    “阿胜!”或许男人察觉自己语气过于咬牙切齿,静默一会儿,十分温柔地说:“我没怪你,真的。你仔细想想,掉在哪了?那是我妈留给我唯一的东西,如果失去它”这一次他足足停顿一分钟,才哑声道:“我会杀人的。”
    随着电话彼端不停地道歉,这人的呼息愈发地沉重,最后,手机一整个摔了出去,反弹到墙上又回地面。
    房间里,安安静静地,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慢慢地拾回分解的手机,就坐在地上,在摸黑中尝试着组回机体,自始至终,他都是安静着。
    “呵呵。”突兀的笑声。
    然后,又是一阵死寂。
    “终于要结束了吗?这就是所谓的功成身退?”
    男人的歌声轻轻地响起: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在哪里在哪里见过你,你的笑容这样熟悉,我一时想不起”
    猛然间,剧烈的呕吐声中断了歌声,这人仿佛狼狈地趴在地上,不住地干呕着。
    呕了好几分钟,又是一片安静。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这么多年了啊。”他声音很轻,轻若羽毛似的。“什么嘛是神仙的话,是可以回来看我的你在气什么嘛,我哪里做不好了不想回来也可以可是你不能被迫消失如果你被迫是不是我起了什么心思害到你,你挡到别人的路了吗”
    那哽咽的声音冰凉凉的,渗入人的听觉里,令人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又过了一会儿,他起了身,似乎踢到什么,他不是很介意,只是垂着眼盯着手机。
    “徐思平。缘分?”他轻轻哼了一声。
    这人离开这间房时,几不可闻地低声呢喃着:姐你还会想我吗
    姐,你还在吗?现在我已经不跟佛牌说话了。本来就知道你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不管我说再多话,你也不会理。不管我如何示弱,你也不会再心疼我我在医院住了八天,窗外下了八天的雨,你没有出现。
    我故意让自己病得更严重。
    我发现你不见了,考完大学才发现的,快半年的时间。我好蠢,总是说要战战兢兢地,结果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以为你会心疼我一辈子,我会抱住你一辈子,我真是太傻了。
    判人死刑也要一个罪名,是因为我无法控制地爱上你吗?你真这么狠心对我?
    我不会把佛牌交给任何一个人,也不会让别人取代你的地位。
    如果有人想以缘分之名强行介入我们之间,那我就玉石倶焚吧。
    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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