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台后的哑叔抽出两根柴,他就是那天将上吊的李善就下来的老仆,天生的哑巴,朱氏北上长安,一共带了五个奴仆,四个都跟着李德武跑路了,只有哑叔留了下来。
    将配好的石膏倒下去,用勺子搅拌均匀,李善仔细看着锅内的豆浆渐渐凝固,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少了……这是豆腐脑啊。”
    今日在长安城内,李善除了平康坊,特地去东西市转了一圈,又找人打听过,这才选择去买石膏。
    虽说豆腐传说是西汉淮南王发明的,但至少在唐朝还没流传开。
    这玩意不贵重,但短时间内凭此赚取第一桶金,还是不难的。
    反正李善也没想着凭豆腐发家。
    看看锅里的豆腐脑,李善琢磨了下,心想先试试看。
    没有酱油,就加了点酱汁,这时候盐还是挺贵重的,先不加了,只再加了点醋,将三小碗豆腐脑端出去。
    “吃。”
    母亲朱氏和朱八都有点迟疑,只有小和尚滋遛滋遛的喝了两大口,两只眼睛瞪得乌溜溜的圆,“好滑口!”
    片刻之后,三个小碗都干干净净了。
    “这是何物?”
    “大郎从哪儿学来的?”
    李善歪着脑袋想了会儿,摸着小和尚的光头,笑道:“此乃琼瑶浆。”
    “若此物在东西市贩卖……”李善摸着下巴低声道。
    朱氏默默的注视着这个似乎不太认得的儿子,突然开口道:“你们去请七伯、五叔、六叔过来。”
    似乎感觉到气氛的古怪,朱三哥和小和尚拔腿就走。
    “母亲?”
    “此物能赚些银钱,但总不能你我亲自贩卖。”
    “朱八能帮忙,再叫上几个,毕竟要磨豆腐。”
    “你我母子北上长安,遭遇变故,若无朱家沟收留,你可想过会是如何境地?”
    “母亲的意思是……”
    “大郎,你昨日做的很对,为何今日却想不开?”
    “人立于世,以义为先!”
    等朱氏大步出门走向朱玮等人的时候,李善才猛然醒悟,朝着门外伸出无助的手。
    求豆麻袋!
    第七章 绝户计
    作为一个幼年孤苦,家境贫寒的学生,李善虽然保持老好人、勤奋、和善的形象,但也始终有着守财奴的特点。
    眼睁睁的看着朱氏将第一桶金慷慨的让全村两百多户人家分享,来解决可能补交的四年税赋,李善对所有人露出温和的笑容,表示此乃义之所在!
    在这个时代,虽然社会阶层几近固化,但“义”无论在上层还是中下层,都是硬通货,有了义这个名头,走到哪儿别人都要高看一眼,这也是朱氏慷慨的主要原因……没有义这个名头,窦建德哪里能得河北群豪拥戴?
    一天下来,几乎每家每户都登门拜谢,大家都知道,如果真的要补缴四年税赋,卖屋卖田之外,可能还要卖儿卖女,如果家中男丁府兵出征阵亡,那一个家就算是没了。
    在所有人都惊慌失措的时候,李善如此“慷慨”的将这等秘方贡献出来……有情有义啊!
    这种秘方,用七伯的话来说,是能传家的的宝贝!
    再加上昨日急救朱杰的义举,李善的名声在他自己和母亲朱氏的共同“努力”下被彻底洗白。
    在面对七伯朱玮感激的时候,李善面带微笑,却心如刀割,心如死灰……
    作为穿越者,有的是挖掘第一桶金的能力。
    大不了换个桶就是了!
    但是,能换个娘吗?
    选择豆腐作为立脚点,李善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方面在于这一行自己是熟手,一方面在于他发现唐朝尚不流行豆腐,更重要的是他发现,黄豆不值钱。
    村里几乎每户人家都储存黄豆,这是因为比起其他蔬菜,黄豆容易长期存储,而黄豆种植期短,食用方式主要是豆饭,就是平民也不喜欢吃,只能充饥,朱家沟村民储存黄豆主要是做豆豉。
    所以,黄豆在如今价格非常低廉。
    有朱家沟这么多人手,有那么多廉价的黄豆,再加上豆制品的新奇,李善能迅速聚拢起第一桶金。
    作为一个高中、大学期间常年用奖学金、贫困补助来缴学费、过日子的学生,口袋里空空如也,让李善有朝不保夕的错觉。
    屋子里,朱氏和朱玮坐在上首,下首坐着李善、朱八和一个中年人,小和尚还在抱着碗喝豆浆……不甜不咸的,也不知道他怎么喝得下这么多。
    那个中年人是朱玮的长子朱奇,平日里走街串巷是个货郎,时常去东西市,今日他和朱八将豆腐脑……不,琼瑶浆拿到城内去问价。
    朱奇兴奋的说:“拿去让大公子看了,能送去酒楼,一碗一钱……”
    “咳咳。”朱玮咳嗽两声提醒儿子。
    “一钱?”李善好像没听出什么,只对这个价格有点疑惑,这是个什么价位?
    朱奇解释了几句,唐朝立国后,废五铢钱,新铸开元通宝,一钱就是一文,听起来不多,但实际上……如今斗米才四钱。
    唐朝一斗相当于后世的十二斤半,也就是说,米价换算约莫是一钱能买三斤多米,换算到后世大概是十块多钱的样子。
    “太少了吧?”李善有点不满意,“定价这般低,全村两百一十八户,补缴四年税赋,够吗?”
    在李善看来,这是一笔快钱,很难保密,定价不高一点,这第一桶金实在有点寒酸。
    朱奇扳着手指头,“全村两百一十八户,丁男三百二十七人,每丁男需纳粟二石,一石粟三钱,每户再纳绢二丈、绵三两,匹绢斗米,斤棉半斗米……”
    朱奇还在扳着手指头,李善已经心算出来了,“每年,丁男共需纳一千九百六十二钱,各户统共需纳绢绵等价六百五十四钱,一起是两千六百一十六钱。”
    “一共四年,那就是一万零四百六十四钱,也就是十贯又四百六十四钱。”
    “琼瑶浆一碗只售价一钱,每日售一百碗,扣除成本,就算得利七十钱,需一百五十日。”
    “如若真要补缴四年税赋,官府会等一百五十日吗?”
    朱玮父子都瞠目结舌的看着李善,这个时代,这样的算术都能去去考科举了,其他的不说,明算科是妥妥的。
    李善本人倒是不觉得什么,还在心里盘算,“未必会补缴四年税赋,但也不能不防……七伯,若我能使寺庙不被裁撤呢?”
    “真的?!”
    “若是补缴四年税赋,税也就罢了,赋……”李善低声道:“昨日在城内,听闻河北刘黑闼大败唐军,定州、杞州、冀洲均已陷落……”
    这句话意思很简单,如果寺庙被裁撤,不管朱家沟是出府兵百人还是服徭役,十有八九是要去河北的,凶多吉少。
    朱玮来回转了两圈,挥手喝道:“叫人来,都听郎君的!”
    两刻钟后,李善、朱玮等人登山入寺庙,前者在庙里转了一圈,将那几十个和尚和随行的村民使得团团转。
    “地都扫干净了……就那坑,去河边弄些碎石填上!”
    “多运点碎石来,反正泾河边多的是,把外头山路铺一铺。”
    “哎,墙上的腊肉还不收起来?!”
    “这鸡毛留在这作甚……哑叔,拿回去做个鸡毛掸子!”
    朱玮费解的看着这一幕,这样就行了?
    “当然不行。”李善两只手交叉着伸进袖子里,“其一,佛经,寺庙无佛经,简直是开玩笑。”
    “早就没了。”前天对李善还拉着脸的朱六叔今日格外殷勤,被李善救回来的朱杰是他的长子。
    “村里有笔墨纸砚?”
    “有。”
    李善前世的爷爷信佛,自己不信佛,但对佛经倒是不陌生,穿越之前还在口诵佛经,求个心平气和而已,就是不知道那几本如今有没有问世。
    “其二,需通佛法的老僧坐镇,高僧来访,必要论佛。”
    朱六叔泄气的挥手道:“若有精通佛法的老僧,还怕寺庙裁撤?”
    李善在心里琢磨了下,总不能自己亲身上阵吧……十六岁的少年主持,也太假了点,而且剃个光头,冬天冷飕飕的。
    算算看,唐三藏如今年纪还不大,记得是贞观年间才启程西行的,毕竟是御弟嘛,这时候,应该已经对天竺传来的经书有很大兴趣了。
    不过,只献上经书,没有高僧论佛,分量好像有点轻了。
    原地转了两圈,李善看见了正在外头帮忙的哑叔,突然眼睛一亮,“哑叔,给你安排个好差事!”
    这叫什么?
    这叫绝户计。
    看你们怎么论佛!
    第八章 挑动心绪
    小雪初晴,山间犹白。
    一行来客踩着吱吱作响木屐的沿着山路步行观景,偶尔有调皮的松鼠在山林中来回飞窜,惹得松树上的积雪簌簌落下,别有趣味。
    “东山寺虽是小寺,未出名僧,但立寺已有两百年,不料今日……”
    听得此语,走在中间的一位年轻僧人的视线落在了脚下,这是一条用鹅卵石铺就的山路,显然是新近修建的。
    拐了两个弯,半山腰处可见大开的寺门。
    并无知客僧,一行人自持身份,径直入内,兜了一圈只见三两僧人正在清扫积雪。
    “贵客何处来?”
    稚气的问话在众人身后响起,年轻僧人转头看去,一个小沙弥歪着脑袋好奇的看过来。
    “贫僧玄奘,前来拜会贵寺主持。”僧人蹲下身子,温和笑道:“你可愿带我去?”
    小沙弥想了会儿才点点头,在前面一路小跑,引众人来到一处院落外。
    “错了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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