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火船一头撞断桥梁,继续向下游驶去,有的火船一头栽在桥墩上,将数十士卒撞得跌落永济渠。
    最成功的两艘火船,因为没有舵手指挥,斜斜的横向撞在桥梁上,西南劲风刮来,火势立即将桥梁裹了进去。
    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永济渠边的数千士卒在短暂的寂静之后,爆发出绝望的嘶吼。
    当他们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马蹄声大作,漫天风雪之中,身着明光铠的李道玄手持马槊率先破阵,身后是千余刀枪并举的铁骑。
    没有任何悬念,敌军前阵在瞬间粉碎,甚至都没来得及洒出一波箭雨,士卒们只顾着向两翼逃窜。
    满心准备身上再次被扎成刺猬状的李道玄……如今最大的危机就在于,趋马加速,试图一举破阵,结果要不是反应的快,险些一头栽进永济渠了!
    而刘黑闼……在船只点火的瞬间,他就注意到两里外的唐骑开始加速冲阵。
    于是,刘黑闼毫不犹豫的抛下步卒,率数百骑兵往北逃去。
    但很可惜,正所谓,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背靠永济渠破阵,刘黑闼摆出的是步卒在前,骑兵在后的阵势,试图以密集的步卒组成的前阵抵挡唐军骑兵的冲击,然后再以骑兵反过冲破敌。
    想的倒是挺好……但试图逃窜的时候,大量的步卒挡住了刘黑闼北逃的路。
    理所应当的,刘黑闼手中马槊连连突刺,将拦在路上的士卒挑飞,身后的骑兵纷纷效仿,手中刀枪向着刚才还是战友的士卒砍去。
    虽然已经毫无悬念的败北,但刘黑闼所部的阵容还没有完全崩溃,而刘黑闼此举……至少左侧彻底崩盘。
    那些步卒幸运的往东侧逃窜,运气不好的被骑兵撞飞,至于被逼的向西侧逃窜的……只能坠入永济渠了。
    冬泳也是常事,但如今鹅毛大雪啊!
    薛忠手持长刀利索的一刀将面前的曹湛劈下马,眼角余光瞥见一匹白马向北疾驰,立即声嘶力竭的吼道:“殿下,殿下!”
    李道玄原本的战马早就没了,被交换回馆陶城后,一直用的是李善的那匹白马。
    李道玄忿忿的看了眼已经向北逃窜的刘黑闼所率的百余骑兵,勒马回转,高声呼和将麾下骑兵聚集起来,敌军右阵尚未崩溃,甚至还有数百骑兵正在左冲右突。
    让李道玄意外的是,卫洲总管程名振并没有追击刘黑闼,率本部骑兵北追的是王君廓。
    李道玄略略观察战局,程名振率数百骑兵已经将右阵步卒杀的散乱,但对方尚有两三百骑兵正在困兽犹斗。
    “苏定方!”李道玄高吼了声,“均由你指派!”
    此次追击,王君廓、程名振各率五六百骑兵,这是苏定方难以指挥的,但李道玄、薛忠所率的数百骑兵都对苏定方颇为熟悉,随其在馆陶城外两次破敌。
    战场之上,不可迟疑,苏定方早有定计,高声指挥,使李道玄、薛忠率两百骑兵正面冲阵,自己与柳濬率剩余百余骑兵绕行到南侧,沿着永济渠突然侧击冲阵。
    苏定方手舞马槊冲入敌阵,马前无一合之敌,杀入数十步后,突然勒马向南,换了个方向再行冲阵。
    面前的步卒如无头苍蝇一般条件反射的向后狂奔,将身后的骑兵阵列搅得乱七八糟,大量步卒和骑兵搅合在一起坠落永济渠。
    原本程名振就已经给予残军足够的压力,这最后一根稻草压上去,两三百骑兵登时崩盘。
    最重要的是,苏定方将骑兵收拢起来,刻意的露出了北侧的逃路。
    苏定方熟练而自如的指挥数支骑兵小队轮番从各个角度出击,将敌军向北向西驱赶,大量,最终只剩下百多敌骑北逃。
    抹了把手上沾染的血污,程名振深深的看了眼苏定方,他是知道这个人的……但以今日战况来看,夏王可谓不得人。
    指挥骑战熟练而有天赋,自身武力绝伦,这也就罢了,顶多是个骑将、斗将。
    但刻意露出北侧生路,瓦解残军心志,这也算围三厥一战术的化用,这显示苏定方的未来不可限量。
    风雪越来越大了,永济渠上的火船已经熄灭沉没,但桥梁上的火势愈发大了,如同一条火蛇一般在河面上肆掠。
    数个时辰后,战事早已停歇,永济县令带着民夫来打扫战场,搜寻伤者。
    薛忠从军多年,从浅水原一战就跟随李世民征战沙场,寻了片高地简略的观看战场,粗略算了算。
    “战前斥候回报,敌军步卒两千左右,骑兵约莫七八百。”薛忠笑道:“北逃的两拨顶多两百余骑兵,步卒……如此天气,逃不掉的。”
    “坠入永济渠的敌军士卒至少千人,无主战马亦有数百匹……”
    薛忠抓了把雪,擦拭着长刀上的斑斑血迹,“如今就要看,能不能擒杀刘黑闼!”
    看李道玄向北投去焦急的视线,苏定方劝道:“此次大败,刘黑闼已然难以翻身,待魏县战事传开,相州、卫洲留守唐军必然北向,洛洲当不战而克。”
    “刘黑闼即使率部北逃,也难以再从突厥可汗处借兵南下。”
    “王君廓倒是机灵,最先追去。”李道玄微微点头,哼了声,“程名振虽报仇心切,但还是留下,直到胜局确凿之后再行追击。”
    话音未落,北侧就有数骑疾驰而来,为首者居然是尉迟宝琳。
    李道玄大为惊讶,这厮什么时候向北追去了?
    苏定方也是头大,他知道尉迟宝琳的父亲尉迟恭是秦王爱将,屡屡救主,而且此人和李善虽有过节,却是好友,此次随军追击,理应跟着李道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向北去了。
    “殿下,生擒刘黑闼!”
    “生擒刘黑闼!”
    众人长长松了口气,虽然刘黑闼就算逃出生天,也未必能再次卷土重来,但这种事是难以确凿的。
    如今刘黑闼被生擒活捉,这意味着,从武德四年六月至今,持续了一年半的河北山东战事终于落幕,沦陷的山东各州将再为唐土。
    李道玄心满意足于终于报仇雪恨,而苏定方却感慨良多……乡梓终于能恢复平静,休养生息,不再田地荒芜,不再征战连连。
    第一百五十二章 落幕(续)
    “居然生擒刘黑闼?!”
    “不会是被刘黑闼部将绑了吧?”
    “尉迟宝琳怎么掺和进去了?”
    “这家伙真是能作死啊!”
    李善一边和苏定方唠唠叨叨,一边快步往县衙那边赶,永济县外几乎围歼刘黑闼残部的战报早就来了,现在等的就是最后追击刘黑闼的结果。
    听到消息,李善就开始和凌敬商量……但没想到,县衙那边闹出一场风波。
    还没进门,李善就听见一个不算熟悉的声音在咋咋呼呼,那是王君廓。
    “说到底,最早缠住那百余骑兵的可是我!”王君廓一脸的不爽,“反正刘黑闼必死无疑,何至于此?”
    今日才抵达馆陶的齐善行轻声劝道:“名振兄,生擒刘黑闼,乃是大功,圣人必然重赏,私刑处死,只怕圣人不悦……”
    李善缓步入内,视线一扫,程名振脸色铁青,李道玄、薛忠坐在那一声不吭,尉迟宝琳无聊的在一旁把玩着手中匕首。
    王君廓、齐善行都在劝程名振……对他们来说,斩杀刘黑闼和献俘入京得到的封赏很可能是有不小区别的。
    “怀仁来了。”李道玄起身招呼了声,薛忠也随之起身。
    “这位就是李怀仁?”齐善行行事果决,身强体壮,却有一张圆乎乎的胖脸,笑着说:“两番焚船,两番大乱敌军,实乃少年英杰。”
    “不敢当齐总管如此盛赞。”李善行了一礼,看了眼眼中颇有恨色的程名振,“程总管这是……”
    “不过小事而已。”齐善行笑容可掬,“对了,李郎君来县衙,所为何事?”
    李善脸上挂着的微笑渐渐消失,嘴角带上一丝讥讽,这位初次相见,看来有点搞不清楚局势……一句话就想把我打发走?
    齐善行在此次河北战事中的表现相当的出色,焚烧粮仓使刘黑闼窘迫不已,两次率军南下收拢兵力,率军东进,在魏县大捷中也立下大功。
    但李善并不妄自菲薄,他清楚,在这场河北战事中,自己做了什么,在馆陶、魏县、永济三战中,自己有着什么样的分量。
    毕竟是秦王府出身,李善也没必要出言相抗,只略略偏头走到一旁。
    齐善行愣了下,脸上泛起怒容,但随即就看见淮阳王李道玄快步跟了过去。
    低低问了几句,李道玄低声回了几句,李善轻笑一声,“道玄兄以为程名振何许人也?”
    “兼资文武,治军理政,不可多得。”李道玄点头道:“年初截断洛水,逼迫刘黑闼出战……洛水大捷后,秦王兄多次盛赞。”
    李善来回踱了几步,笑道:“道玄兄此次立下如此大功,犯些小错,乃是讨喜之举。”
    不等李道玄开口,李善回头喝道:“将刘黑闼那厮提来!”
    王君廓咳嗽两声却没开口,他是从陕东道过来的,通过蒋国公屈突通、尚书左右丞韩良、于志宁,以及从京中而来的李楷、尉迟宝琳知晓很多关于李善的信息。
    而齐善行一无所知,立时大怒道:“刘黑闼祸乱山东两载,既然生擒,自当押送入京!”
    “何为不共戴天之仇?”李善置若罔闻,喝道:“宝琳?!”
    尉迟宝琳咧咧嘴转身就走,心想这厮如今气魄不凡,全无当日京中谨慎自省的模样。
    齐善行还想喝问,却见李道玄、薛忠等人都默然无语,最让他奇怪的是,刚刚还和自己一起劝诫程名振的王君廓也保持了沉默。
    在心里琢磨了下,齐善行用全新的眼神打量着那个少年郎,犹豫半响还是闭上了嘴……能让尉迟恭长子如此俯首帖耳,这样的人物自己还是不要多招惹的好。
    不多时,披头散发的刘黑闼被押送而来,肩膀、大腿处均有伤口,但却都包扎过了。
    程名振的身子在微微颤抖,右手不自觉的用力拽住腰间刀柄,双眼死死盯着刘黑闼。
    穷途末路的刘黑闼看起来并无恐惧的神色,晃了晃脑袋甩开长发,视线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院中众人,齐善行、李道玄、程名振都是老相识了,刘黑闼的视线落在苏定方身上,“当日高雅贤软言相劝,某不得已出山,不料今日却见高兄义子。”
    “此番投唐,官居何职?”
    听到如此话语,苏定方神色冷漠,“若义父尚未阵亡,见汉东王引突厥入寇乡梓,必投唐而抗。”
    刘黑闼胸闷难言,不从突厥借兵,自己如何能翻身?
    但引突厥入寇山东,这是事实,刘黑闼也懒得再反驳,视线又落在李善身上,迟疑片刻。
    “在下李善,字怀仁。”李善上前一步,笑容可掬,“对了,是夏王麾下国子祭酒凌先生为在下取的字。”
    “凌敬……”刘黑闼神色晦暗,“若其肯辅佐……”
    “罢了,罢了。”李善长笑打断道:“足下如今尚不知道何以战败吗?”
    “是因为兵力不足吗?”
    “是因为唐军善战吗?”
    “是因为突厥北返吗?”
    “不不,都不是。”
    “当年夏王虎牢关一战败北遭擒,但河北十余州府尚在,夏王之子尚在,但夏王旧部却尽献山东之地以降唐。”
    “为何?”
    “自前朝大业年间攻伐高句丽以来,山东河北频多战事,民不聊生,官吏平民均思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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