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实在有点想不通……这位韦庆嗣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太子显然是有意怀柔,韦庆嗣官居太子家令,必然是李建成的心腹,却要逆意而行,难道不怕太子责怪吗?
    而且酿酒这一行的确是暴利,但对于京兆韦氏来说,夺人产业,名声有损,得不偿失……毕竟如今的李善不是两年前那个孤苦无依,无名无望的少年郎了。
    不过,在确定东宫的态度没有发生变化之后,李善就暂时放下心了。
    凌敬看了眼略显轻松的李善,摇头道:“如同踏足悬索,你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再说吧。”李善苦笑道:“若是投入秦王麾下,他日事泄或河东裴氏改弦易辙,某何以自处?”
    马周摇摇头,“前些日子,某曾听闻,去年十一月,太子即将出征,裴相曾主动请缨,他日太子平定山东,以首相之尊,亲赴河北以贺。”
    “裴寂必然依附东宫,但裴世矩呢?”李善嗤笑道:“这只老狐狸投唐至今不过两年,谁知道他会不会……”
    “李德武投入东宫……”
    “河东裴氏西眷房,再无杰才,但总归人没死光啊……”
    对于裴世矩,李善想了很久很久,但这个老狐狸……不,简直是个老乌龟,实在没地方下手。
    想和对付李德武一样,将裴世矩推入太子的怀抱,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裴世矩先后出仕北齐、北周、隋、唐,深有谋略,更懂自保之术。
    从武德四年入唐以来,裴世矩先后出任殿中侍御史、太子左庶子、太子詹事,爵封县公,检校侍中,贵为宰辅。
    这样的人物……却在两年内几乎什么都没做,既不履行宰辅的职责,也不履行太子詹事的职责,平日里闭门谢客。
    显然,经历过前隋杨勇、杨广夺嫡之争的裴世矩,已经看到了未来的刀光剑影。
    李善摩挲着衣角,在心里想,历史上玄武门事变发生的时候,裴世矩理应就在李渊的身边。
    李建成、李元吉被杀后,东宫、齐王府兵马困守东宫,还是裴世矩出面劝降……这证明了李世民对裴世矩的态度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呢?
    劝降……自然不能让自己的心腹出面,理应让对方的首脑人物出面……李善在心里琢磨,或许裴世矩最终还是选择了东宫?
    实在有点头痛,如果有可能,李善希望将李德武和裴世矩,甚至河东裴氏切割,他是真的不想去面对裴世矩这条老狐狸。
    外间传来嘈杂声,苏定方大步进来,手上黑漆漆的,“怀仁,你说的石炭运来了。”
    “有多少?”李善将烦恼抛之脑后,笑着起身,“辛苦苏兄了。”
    门外二十多辆马车,每一辆都满载,李善一一查看,的确是石炭……也就是煤炭,大都不成型,不过也能用。
    河东,也就是后世的山西省是全天下产煤最多的地区,而关中,大抵是后来的陕西省,煤炭资源仅次于前者。
    这个时代,做个煤老板那是奢望,但搜集一些暴露在地面上,或许埋藏土层较浅的煤炭,难度不算太大。
    早在去年,李善准备烧制红砖的时候,就专门问过……苏定方年幼时迁居关中,直到十五岁才回河北,立即说出了几个有煤的地点。
    烧制红砖,制作砖坯的时候需要掺入煤粉,烧窑的时候主要靠煤炭。
    前者能使烧制的时间大幅度降低,后者能大幅度降低烧制成本……用白炭、木炭烧砖,那得亏死,还不如直接木石搭建房屋呢。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李善搓搓手,叫来谭六,“东风已至,明日就开始吧。”
    谭六是邢州人氏,曾经在刑窑里做过工,懂烧窑技术。
    安排人手将运载来的煤炭放好,李善在心里琢磨,毕竟隔了一千多年,不知道要烧几次才能成功。
    看到那些煤渣,李善又忍不住想,回头让齐老六试试……当年在农村,蜂窝煤可是好玩意。
    第二百四十五章 出砖
    “真的不需要淋水?”
    “嗯。”
    “直接就能用?”
    “嗯。”
    面对七嘴八舌的询问,李善不耐烦的训斥道:“一群憨货,待会儿开窑后试试不就知道了?!”
    随着前面几个青壮的呼和声,关死的窑门被缓缓推开,谭五、谭六等几人先进去查探,搬了十几块红通通的砖头出来。
    李善细细看去,模样大差不离,配方、制胚、模具都是自己安排好的,只是烧窑自己不懂……烧窑的关键是能不能顺利的到达够用的温度。
    之前已经废了两窑了,李善想过,都是因为温度不够,虽然改用煤炭,但能不能充分的用上,这需要考验李善的逻辑思维。
    琢磨了好一会儿后,李善最终决定在砖坯、煤炭摆放的位置动脑筋,而且还使用了大量的煤粉,这是第三窑了。
    和青砖相比,红砖在坚固程度上有所不足,其中的关键主要是制坯上,原料都不同……青砖用的是陶泥,不说制坯,光是摆放晾干都要几个月,而红砖用的是黏土,按照李善给的配方直接制坯阴干就能入窑了。
    李善一手持砖,另一手做刀状,用力劈下……砖没事,手好痛!
    “笑什么?!”李善瞄见马周那厮嗤笑,“你来!”
    “好。”马周一口答应,从地上捡起块石头。
    李善脸有点黑,的确啊,自己怎么想的……非要用手劈!
    马周先砸了两下,只砸下一点碎末,加大力气又砸了七八下,虽然砖块有些破损,但还保有整体,也没有裂缝。
    李善转头四顾,招手道:“苏兄,来来来。”
    苏定方反手拿起腰刀,刀背朝下,连鞘砸下……连续三下,红砖裂成了两块。
    李善满意的点点头,这强度还不错……至少建屋足够了。
    当年村中有家盖房子,运了一批红砖来,十几个高中生看了香港电影……在那劈砖呢,那强度还未必比得上这一批。
    “朱石头,你们俩安排人开始打地基,如今还是春耕,如果人手不够,可以从邻村雇一些……”
    “不行!”今天下山的朱五叔立即摇头,“慢点也无碍,但此等烧砖秘术,不可外泄!”
    朱五叔摸着光溜溜的脑袋,缓缓转身,加重语气,“都听好了,若谁敢背弃,必驱逐出村!”
    在场的除了李善、马周、苏定方之外,全都是村中朱氏族人,异口同声应下。
    李善本人不太在乎,甚至想到,多少古代技术就是这么泯灭在历史长河中……但现在自己的屁股是坐在这边的。
    虽然比不上青砖,但这等红砖足够建屋了,别说附近十里八乡,就是长安城内也有相当大的需求量……一百零八坊,听起来名声赫赫,实际上有超过二十坊都是空的。
    朱五摩拳擦掌,“大郎放心,谁敢外泄,苏家大郎一刀劈死他!”
    玉壶春酒肆封门至今,朱五一天到晚都没什么事做了,眼巴巴的等着烧窑。
    都说定后,李善去窑里转了圈,砖坯是环形拜访的,基本上质量没什么差别,这才放下心。
    回家后,李善拉着马周、苏定方、朱五几人算了算成本,黏土是从村边挖的,只耗费人工,模具是齐老六那边打制的,基本不花钱,建窑花了些钱,但却是可以长期使用的,折旧费用几乎可以不计。
    “这么算下来,主要是煤……呃,石炭的购买、运输费用。”李善啧啧道:“苏兄,这一批石炭一共花了多少钱?”
    “一百钱。”
    李善眼睛都瞪圆了,“才一百钱?”
    “石炭摆在那又没人要,若不是那附近村落相扰,一钱都不用出。”苏定方笑道:“运送石炭的马车,有些是租的,有些是村中的,花费也不多。”
    马周补充道:“从河北回返长安,光是健马就带回来上百匹,足够用了。”
    无本生意啊,李善啧啧道:“一窑出砖约莫五千块左右……”
    “十砖一钱?”朱五试探问。
    “两窑一贯钱……”李善想了想,“会有人买吗?”
    “不算贵。”朱五解释道:“自去年突厥南下,关中粮价飞腾,如今斗米已近四百钱。”
    换句话说,现在的铜钱已经开始大幅度贬值了。
    苏定方突然开口,“以砖换粮。”
    “不错!”马周立即赞同,“山东平定,但突厥必然年年南下……如果怀仁当日没胡说八道的话,粮价只会一日贵过一日。”
    李善想了想点头,的确如此,武德年间,突厥几乎每年都要侵入河东、关中,甚至几次打进京兆府,粮价只会涨……至少在李靖扫平dtz之前,粮价都不会跌。
    砖头卖钱……留着钱买粮,多此一举,而且因为时间和转手,会多花不少钱。
    如今东山寺暗仓收粮虽然没有停下,但收购量也已经很少了……粮价太贵,若是再某一州大量收粮,不等第二日,粮价就会飞涨。
    想到这,李善都要为李渊头痛……看似一统天下,但接下来的烂摊子,实在不好收拾啊。
    李建成、李世民还要夺嫡,夺个毛线啊,不管谁上位,都要面对即将而来的饥荒,以及还没衰败的dtz铁骑。
    不过,这也是李善选择李世民的根本原因。
    李建成历史上擒杀刘黑闼,抚平山东,但谁也不知道他上位后能不能做到李世民做到的那一些。
    更别说,这一世,李善对李建成在山东战事中的诸多作为颇为不屑,拖那么久都不出兵……无非就是怕突厥人还没走,既想捞军功,又怕吃败战,如何能树立威望?
    活该丢那么大的脸!
    定下以砖换粮,但乡野只怕少有存粮,农夫最怕的就是青黄不接,不过正好前期的红砖用以朱家沟建屋,而且很多村民的老房子也需要换了,还有东山寺……也该修缮了。
    一切都安排妥当,定下日后让朱五负责煤炭运送,朱五前脚出门,凌敬后脚就进门了。
    “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马周大为惊讶。
    凌敬在天策府内公务算不上繁忙,但也不是无事可做,往日回村都是夕阳将落。
    “房玄龄打探过消息,进士科录中八人,无你姓名。”
    这个时代的科举连名字都不糊,这等消息打探起来难度自然也不大。
    苏定方和马周同时皱眉,他们都不相信……李善做事向来准备万全,就连烧砖的黏土,都定下从村南头取,正好挖掘河道,既然赴考,怎么会落榜?
    两人同时想到了李德武……但这等事,李德武插得上手吗?
    除非是裴世矩。
    李善抿了抿嘴角,“后日才放榜呢,再等等吧。”
    最早定下科举入仕,其实是因为无人举荐,想让自己这颗棋子的分量更重一些,科举入仕是李善当时唯一的一条路。
    但在山东战事之后,李善有很多条路可以走,最后还是以科举入仕,他是有很多不为外人所知的小心思的。
    主持科考的是吏部尚书封伦,门下省侍中陈叔达,前者兼天策府司马,后者与秦王有些私交……李善捋着下巴上的绒毛,心想到底是哪儿出问题了?
    难不成那首诗不够分量?
    难道是自己自作聪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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