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李善还是觉得奇怪,估摸着薛婕妤被唐军抢回来了,顶多是幽闭深宫罢了,李世民为难什么?
    下一刻,李善嘴巴都要裂开了,试探着问:“几个月了?”
    凌敬也嘴角抽抽,“已近临盆。”
    第一千零四十六章 定策
    临湖殿。
    李善老老实实的坐在那儿,听着李渊正在与平阳公主夫妇絮叨,还真有阿婆之像,只不过李善偶尔喵喵李渊的头顶,总觉得绿油油的。
    难怪要立即斩杀梁师都,而且还是最残忍的腰斩,估摸着李渊压根就不想看梁师都一眼。
    也难怪李世民为难了,薛婕妤都快临盆了,打掉孩子在这个时代和杀了没有任何区别,而生下来再将婴儿溺死……但李渊怎么能容忍这样的事发生呢?
    李世民如果要去劝李渊,那等于是非要往铜墙铁壁上撞啊,这不是找抽嘛。
    但如果不去劝,任由薛婕妤一命呜呼,不说薛收了,就现在麾下还有薛元敬呢。
    李善在心里嘀咕,算算时日,去年六月份薛婕妤被梁军掳走,如今也就四月份,梁师都枪法还挺准的啊,更要命的是薛婕妤入宫已经六年了但一直没有生下子女……这让李渊老脸怎么挂得住啊。
    那边平阳公主夫妇已经告一段落,今日柴绍主要是来禀报北衙禁军中的将校调配,毕竟除了大将军、将军这个级别之外,还有大量中低层将校去年随李善出征,所以需要从十二卫中抽调人手……说起来不难,但年后柴绍就开始准备了,一直拖到现在。
    柴绍也没办法啊,十二卫中但凡有些名气的要么是秦王旧部,要么与东宫有所瓜葛,柴绍不得不与平阳公主合议调了些当年平阳公主的直属麾下入京。
    目送丈夫离开,平阳公主毫不客气的说:“怀仁今日何事觐见?”
    李善眨眨眼,“三姐,小弟有要事禀陛下。”
    “但说无妨。”李渊倒是不在乎女儿在边上,他心里有数,平阳公主夫妇不会有政治立场,那是取祸之道。
    李善有些无奈,行礼道:“昨日两仪殿内议事,……”
    “虽有缘由,但此乃军国大事,父亲询之,你身为臣子,又熟知内情,却唯唯诺诺,不敢言明。”平阳公主冷笑道:“可担得起父亲这些年如此信重?!”
    李善只能再次行礼,“请陛下责罚。”
    李渊心想要不是自己是今日临时召见平阳,都以为是李善搬来平阳做救星的了,这等话自己不好说出口,但平阳是能说的。
    “朕知晓怀仁不敢放言。”李渊摆手道:“今日无外人,尽可述之。”
    李善作势整理一下思路才侃侃而谈,“如今草原之上,局势颇为混乱,颉利可汗一去,突厥内乱连连,又逢草原大雪,连年饥荒,再加上都布可汗、突利可汗去岁大败而逃,阿史那已然不复当年之威权矣。”
    李渊微微点头,的确如此,这也是他有意进取的主要原因。
    “纵观突厥疆域,因连年饥荒,突厥内斗,故东部奚族、霫族多有内附,而西部漠北之处,契苾、延陀、回纥等铁勒九部有离心自立之像。”
    “记得顾集镇一战,你于阵前曾经对铁勒酋长许诺上奏朝中,请朕赐以鼓纛,许其建牙称汗。”李渊显然也仔细考虑过,“之后颉利可汗猛攻顾集镇,但铁勒并未全力,数日后以马邑来援为借口西去。”
    “不错,铁勒酋长夷男其人,颇有韬略,亦有野心,其祖父乙失钵就曾叛突厥自立为汗。”李善详加解释了一遍又说:“如今草原之上,数十族分立,不知前途,大唐如今一统天下,又数年内连败突厥,覆灭梁师都,在胡人看来,可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李渊重复了一遍,笑道:“怀仁又出新语。”
    “纵观史书,汉强则胡弱,胡强则汉弱。”李善正色道:“如今突厥已失威权,但勉强可控草原,陛下何以促突厥再复威权呢?”
    李渊收起笑容,缓缓道:“怀仁亦不赞成设郡?”
    “是。”李善直接干脆的说:“关内道受损颇重,收复的数州均要安抚,调集大军驻守榆林郡,耗费颇多,更会激怒突厥。”
    “若是突厥挟小部落席卷而来,少城郭的榆林郡……别说燕郡王、张士贵、苏定方,就是赵郡王、臣,再或是秦王上阵,亦难以抵挡,再好不过后撤至朔方、银州、延州一带,依长城而守。”
    “如此一来,突厥或能复威权,使部落齐心,大唐当年年御边,岁岁苦战。”
    李渊有些失望,“二郎也挡不住吗?”
    “决计挡不住。”李善摇头道:“太近了,太近了,突厥骑兵一日之内就能杀入榆林郡……也就是说,唐骑也能在一日之内杀到占襄城,如果沿着清水河进击,还能与朔州、代州军合击。”
    “突厥必然难以忍受,就算都布可汗、突利可汗都要撕破脸,也必然罢手,共抗天军。”
    平阳公主插嘴道:“怀仁的意思是,大唐只冷眼旁观?”
    “自然是冷眼旁观,但绝不仅仅是冷眼旁观。”李善朗声道:“其一,坐视都布可汗、突利可汗内斗,后者当年一度被驱逐至东部,如今多有部落内附幽州,陛下可遣派使者试探,突利可汗或有内附可能。”
    “其二,请陛下择机厚赐铁勒酋长夷男,许其建牙以分突厥之势。”
    “其三,关中数年粮价居高不下,当恢复生产,鼓励农耕,打制军械,训练士卒。”
    “待得良机,代州朔州、云州两地出兵,选良将从榆林郡出兵,再遣派灵州军北上断突厥西撤之路,必要以雷霆之势,一鼓作气,覆灭突厥。”
    李渊沉默良久看向一旁像个隐形人的起居郎,“可都记下了?”
    “均记录在册。”起居郎眼角余光扫了扫李善,这位魏王真是好气魄,一手规划了他日国战的路线。
    李渊的视线重新落在李善身上,叹道:“均言怀仁年岁尚幼,不可贸然为相,错矣,错矣!”
    李善看上去镇定自若,但内心深处有些不是滋味,自己是不是有点不要脸了?
    穿越之后自己抄过很多很多,多无耻的事都干过……但这一次抄的最狠,基本上李世民啥都不用干了。
    这个可能性还真得有,如果李世民不玩一出玄武门兵变,能够顺利的取代李建成入主东宫,李渊说不定能在皇位上多活个十几年,还真轮不到李世民覆灭dtz呢。
    第一千零四十七章 演戏
    其实脚步匆匆的李世民心里是有点不安的,父亲为什么会突然召见自己,按照时间计算,这时候应该是怀仁觐见……这家伙不会露出什么马脚了吧?
    父亲几次试探,怀疑怀仁与东宫有所勾连,但李世民在好笑的同时心里也很清楚,父亲也不会允许自己与怀仁有所关联的。
    原因也很简单,大唐建国近十载,前有秦王,后有魏王,两人均年不过三旬,均军功累累,堪称人杰,麾下多有名将,如果联系到一起,李渊这位皇帝就要考虑屁股下的位置稳不稳当了。
    说白了,这种原因主要是来源于李渊的不自信,毕竟自从登基之后,他就再也没有重返战场了。
    迈入临湖殿,李世民一时有些愕然,因为殿内只有寥寥数人,而且是以极为特殊的方式相对而坐。
    李渊坐在上首位,李善坐在下首位,平阳公主坐在李善的侧后方,而一位起居郎坐在李渊和李善的中间,面前摆着一张小案,正在奋笔疾书。
    这是最为正统的君臣论事,人人神情肃穆,不苟言笑。
    “二郎来了。”李渊挥手道:“不必多礼,先来一看。”
    李世民坐在李善的侧面,眯着眼睛看着起居郎移过来的起居注,一旁的李渊叹道:“二郎言怀仁亦未必能抗突厥守榆林,而怀仁放言,二郎领兵亦无济于事。”
    看了几段,李世民就忍不住侧头看了眼李善,这和自己交代给凌敬完全不同,是从另一个角度来分析在榆林设郡的难度,居然还将自己扯了进来。
    不过说得倒是很有道理,李世民一边看一边苦笑,“太近了,实在太近了,突厥骑兵来去如风,榆林少有大城,除非新设如同朔州顾集镇一般的寨堡,而且不是十个八个,而是数十个,方有御敌的可能。”
    “而且即使如此,梁国覆灭,数郡均百废待兴,人口匮乏,粮草只能从京兆一带调集,仅仅是输入粮草,就难上加难,突厥不会放过这样的肥肉。”
    李渊点点头,这是昨天李世民在他面前建言不设郡的观点,关键是粮草以及粮草运输的问题,说白了,大唐目前国力尚不足……至少关内在短时间内已经承受不起一场有可能延绵多年的大战了。
    “而且建寨堡……难度也大。”李渊叹了口气,“突厥即使不大举来犯,也必然游骑四出。”
    “忽峍去年曾经来信,朔州多建寨堡。”李世民看了眼李善,“如今有代国公出任代州总管,这两年突厥少有侵扰朔州,甚至云州的突厥部落也多有迁移,故设寨堡不难,但当年怀仁在朔州筹建顾集镇,难道突厥不来侵扰吗?”
    李善眼角动了动,先看了眼李渊,然后面无表情的说:“此皆秦王殿下之功。”
    李世民一脸懵逼,而平阳公主也诧异的看过来,你李怀仁不是这样的人啊,居然如此谄媚!
    难道看到秦王如今上位,就要提前示好了?
    随即李善平静的说:“陛下当知,臣起意与朔州西北部筹建寨堡,当是时,接壤的云州乃是突利可汗所部。”
    “臣与突利可汗义结金兰,八拜之交……”
    “咳咳咳!”李渊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但李善还是坚持说完了,“兄弟相称,互赠礼单,自然会约束麾下,使臣顺利建顾集镇。”
    “怀仁!”李渊有些脸红,作势怒道:“以为朕不敢罚你吗?!”
    “任由陛下处置。”李善行礼道:“但陛下一统天下,使南北不复数百年之相望,堪称明君,不可无由而罚臣子。”
    “父亲,父亲……”李世民打圆场笑道:“怀仁与突利可汗义结金兰,这不是当年陛下许可的吗?”
    “若非如此,顾集镇一战,突利可汗也不会坐视,更不会在大军驰援之际引兵北撤,使怀仁大败颉利可汗。”
    “更何况,怀仁因此爵封郡王位。”李世民看向李善,“虽是因国事,但父亲之信重……”
    “好了!”平阳公主轻声呵斥,“二弟住口!”
    刚开始平阳公主还有些懵懂,但看着看着就明白过来了,心里腻味的很,这两个家伙在父亲面前装模作样的演戏呢!
    “当年突利可汗许诺结盟,条件是要与二弟义结金兰!”平阳公主径直道:“父亲百般思虑,加怀仁郡王,使其与突利可汗结拜兄弟。”
    这件事李善是私下禀报李渊的,平阳公主在场,后来东宫那边太子李建成以及宰辅裴寂可能知情,而不管从哪个渠道来说,李世民都肯定是不知情的。
    所以,李世民用茫然的眼神看着李渊,后者不自然的移开视线,毕竟当年局势和现在大不一样嘛。
    李善在心里赞了句,李二这演技还不错嘛,“若非秦王威名远扬,突利可汗何以有此要求?”
    “那臣也难得以列入宗室,爵封郡王,与突利可汗义结金兰,顾集镇也难以筹建。”
    “故此皆秦王殿下之功啊。”
    李渊哭笑不得,戟指骂道:“一派胡言,真以为朕……朕……”
    “怀仁此为国事,父亲要因此而罚吗?”平阳公主柳眉倒竖,“怀仁哪句话说得不在理?”
    李渊被这话堵的……一旁的李世民凑过来小声说:“父亲……”
    哎,以前怎么就没发现二郎也这么贴心呢,李渊感慨一声,正色道:“怀仁成婚已有月余,为何至今不上朝,不入衙视事?”
    “可知御史多有弹劾?”
    李善斜眼瞥了瞥李世民,“臣因伤病自请回朝修养,若非陛下以军国大事相召,臣每日卧床不起,延绵病榻。”
    李渊都被这扯淡话给气笑了,一旁的平阳公主实在看不下去了,不要太过分!
    你们两个家伙将太子当成傻子一样的哄着,现在又要来哄父亲了?
    “二弟看完了起居注吗?”
    李世民呆了呆,低头继续看下去,没看几眼突然抬起头,目光炯炯的盯着李善……盯的李善都有点脸红了。
    以前抄《春江花月夜》,抄《咏柳》,抄《清平调》,抄《爱莲说》,但毕竟张若虚、贺知章、李白、刘禹锡都还没出生啊,而这次,原作者不仅出生了,而且就在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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