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缩脖子,头上的蝴蝶结微微晃动,一张小圆脸埋在前襟看不清神色,似乎乖得要命。
    姜临急着见他,封印了修为只能抬着两条小短腿一路从自己的考场穿过人群,跑到风澈身边来。
    他虽然跑了很远,但一身剑修的体质还在,跑了半天只是呼吸微微急促,握住风澈的手腕,低头问道:
    “风澈,你……”
    然后他就看见风澈这副乖巧的模样。
    知道眼前的人是个披着乖宝宝皮的窜天猴,姜临就已经猜到没好事了。
    风澈听见他的声音,缩在前襟的脖子一下子伸直,他惊喜地抬起头兴冲冲地看着姜临,圆溜溜的眸子泛着欢喜的情绪:“陌陌?你来找我啦?”
    姜临骤然收住要说的话,对上他的眼,视线缓缓下移,从眉峰到鼻梁,再到唇瓣,最后停在脸颊上。
    进考场之前,他亲眼看见白白净净的风澈走进去,只不过过了两个时辰,他就从一个白团子变成了花团子。
    看来在考场真如他所料,没少折腾。
    姜临沉默无声地打量着,一双乌黑的眼幽邃暗沉,眼尾向后拉长,虽是幼年的形状,但居高临下那么往下一撇,风澈还是切实感觉到了姜家少主的威慑。
    他心想自己这次没当着姜临的面搞事,怎么像是被抓住把柄一样尴尬呢
    风澈低头看了一眼还在姜临手里攥着的小胖手,这才猛地想起自己故意糊了满脸的墨迹还留在脸上没洗。
    他心底一惊,心想坏了,以姜临对他的了解,见他这副模样怎么能猜不出来他干了一票大的。
    他吧唧一下把脸埋进姜临的胸前,小胖脸在姜临软乎乎的怀里拱来拱去,本就软糯的小奶音刻意捏得尖细,带着一股甜腻腻的气息:“陌陌,考试好累,还那么久看不见你,呜呜呜~”
    他哭哭唧唧地撒娇,最后真带上了哭腔,让人听了觉得可怜兮兮,颤音抖起来像是劈头盖脸浇了一盆冷水。
    *
    姜临记得少年时候风澈惹事了,把别人打了一顿,甚至还动用了阵图灵力,情节严重被先生叫了家长。
    前一秒他还咬死牙不承认自己有错,后一秒看见风行舟来了,直接埋在亲爹怀里就这副德行。
    十几岁的少年脸上还带着些许婴儿肥,鼓起腮帮嘟嘴卖萌,再配合上一张让人无法拒绝的脸,效果直接让人颠倒黑白。
    卖惨成功后的风澈得意地站在亲爹身后耀武扬威,看着亲爹一边心疼地摸着他的脑袋,一边把前来讨公道的家长用一条三寸不烂之舌怼得哑口无言。
    事后风澈送走了亲爹,惬意地躺在后山的歪脖子树上,嘴里叼着棵草,印着星图兰草的衣袍愣是被他穿出了狂放不羁的痞子模样。
    姜临站在树下,望着他从树杈上垂下来的半长的发发呆。
    风澈吊儿郎当地斜眼看他一眼,两手撑住树杈,抻着脖子将脸凑近了些。
    等姜临回过神来,风澈纤长的睫毛几乎触到了他的鼻尖,茶色的瞳仁借着树梢倾泻下来的光束透着蛊惑人心的琉璃色泽,垂下来的发拂过他的耳畔,丝丝缕缕扬起来,像极了一只吸人精气的精怪。
    风澈微敞的前襟露出小片白皙近瓷的肌肤,穿行的风带来一阵极淡的木香,却绕在姜临鼻间挥之不去。
    姜临一瞬间晃了神。
    “喂!姜临,你想什么呢?”
    风澈扑通一声从树杈上跳下来,绣着银色星图云纹的外衫随着他的动作翻飞如盛开的昙花,骤然绽放又立刻收敛了全部的芳华。
    姜临别过头,喃喃道:“没什么。”
    风澈一把揽上他的肩,毛茸茸的脑袋凑过来,姜临只觉得那股清冽的木香愈发浓郁了,从鼻尖穿行至心间,化成一股绳子,缓缓缠上他的心脏,再慢斯条理地抽紧。
    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风澈没在意他的敷衍和刻意的躲避,茶色的眼眸中闪着狡黠的光芒,美滋滋地炫耀:
    “姜临,你看,今天你大哥我,不仅把欺负你的那个狗玩意儿揍了,还成功全身而退,”他扳过姜临的肩膀与他对视,姜临慌乱中只看清了他明艳上扬的唇:“最重要的是,你作为我的小弟,你得学会我刚才那招,你太老实了。”
    姜临楞了一下,回忆起殿内风澈哭唧唧的撒娇模样,表情难得出现了恐慌。
    风澈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你懂么,必要的时候,要学会示弱,学会卖惨,这种方式真的超级管用,反正我家人都受不了这招。”
    姜临眨眨眼:“你家人?包括你么?”
    风澈不假思索:“当然了,”他反应了一会儿,瞪圆眼睛:“哎?你转移什么话题?不是教你方法呢么,你大哥我用心良苦,还不学着点?”
    *
    姜临垂首看了看掌心放松得不能再放松的爪子,黑色的墨水糊得四处都是,还不要脸地在他手里甩来甩去,与他装得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完全相悖。
    某人少时那点撒娇的技术,竟然到四百岁高龄还没长进。
    而且更可恶的是欲盖弥彰的水平也越来越差了。
    他叹了口气,扳起风澈还在像皮球一样滚动的脑袋。风澈的脸瞬间暴露在视野内,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骤然被迫抬头强行收敛了笑意,一下子把脸憋得通红,眼角的红意倒真有种可怜兮兮的感觉。
    他憋了一会儿没憋住,见再也瞒不住就赶紧挣脱开姜临的手,冲着他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然后不要脸地摇头晃脑,压低声音趴在他耳边悄悄说:“姜临,你知道的,你告诉我高调,我最听话了。”
    姜临:“……”
    我就知道。
    他叹了口气,问道:“所以,你干了什么?”
    风澈干笑一声,低头开始抠指甲,嘴唇蠕动了一会儿,虚弱地吐出几个字:“害……没啥,就是吧……给卫老头写了几句话,外加一幅画像……”
    他偷偷瞟了一眼姜临的表情,踮起脚凑近了些,晃了晃,为自己辩解了一句:“绝对没有丑化他,连皱纹都没画,画得可像了。”
    姜临拽着他往出走,良久才叹出一口气:“我只是担心你第二场面对卫老头出题时怎么办。”
    风澈咽口水,艰难地说:“不怕,稳。”
    说得连他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
    风澈他们出去后,先生们清点了一下人数,确定无误后,宣布第二场考试正式开始。
    先生们按照名册顺序叫人上前回答问题,问题大多简单易懂,和三位先生教授的课程也出入不大,孩子们毕竟出自四大家族,虽然年幼,但大多不怯场,落落大方地回答问题,第二场考试就这么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许一诺垂眸翻页,朗声叫道:“姜家,姜澈。”
    他看向台下,无机质光泽的瞳仁扫过众人,视线就这么轻轻巧巧地落在了风澈身上。
    风澈每每面对他的目光,总有种被看透的压迫与紧张感。他面上不显,腼腆青涩地朝着许一诺笑了笑,松开姜临的手,蹦蹦跳跳地走上台去。
    他抬起短胖的小胳膊,向前一环抱,对着四位先生施礼,小奶音脆生生的:“先生们好~”
    许一诺点点头,赵承文轻咳一声:“姜澈,我问你:今有一草药,只可救一人性命,亦可根治任何顽疾,天下再不能寻得第二株,”风澈突然举手打断:“先生,敢问此草药何名?竟有如此神奇药效?”
    赵承文手中戒尺扬了一下,忍住没打下去:“不存在,你且听着就是。”
    “此时若你父亲重病,需此草药治病,然而有一与你毫不相干之人将死,要此草药救命,你如何抉择?”
    风澈不假思索:“自然是救父亲。”
    赵承文挑眉:“哦?为何如此?”
    “父亲于我而言,是至亲,孝悌为先,毫不相关之人,自然于我无关。”小孩儿满身的骄横顽劣褪去,此刻认认真真回答问题时,竟然添了几分沉着:“再说啦,他干嘛求我,找夏家厉害的灵医治病去呀,我又不会治病。”
    赵承文笑道:“确实,你很有想法。”
    他后退一步,楚凝拨弄了一下头发,走上前笑眯眯地问:“历史上曾有一人,弑父逼母伤兄屠门,却使人族避免了灭顶之灾,若此人压入裁院,该生该死?”
    风澈脸色不变,仿佛楚凝所说并非是他,他只不过是一个历史车辙碾过后的看客,客观得近乎冷血地回答:“自然该死,有违孝悌,枉顾人伦,无论事后如何弥补,都不能更改之前犯下的孽障。”
    楚凝点点头,将主位留给了卫世安。
    卫世安盯着他的眼睛,目光严苛有如实质:“今有一城,城中修士众多,相互争斗戾气滔天。凶兽受其戾气牵动,兽潮围城。若你在此城,该当如何?”
    风澈愣了一下,低着头问:“先生,敢问我当时的修为如何?”
    卫世安负手而立,微一颔首:“不足独抗兽潮,却可敌城内任何修士。”
    风澈点头表示明白了:“先行劝说求和,若城中修士休止争斗,则合力对抗兽潮;若求和不成,则修为镇压,逼其共抗兽潮。”
    卫世安沉声逼问:“就算逼其休止,日后依旧会复发争斗,只要城中修士在,兽潮不会停。此时你该当如何?”
    风澈噘噘嘴,笑道:“太简单了,”他狡黠的眼滴溜溜转了一圈:“将争斗双方不同派系分开派往别处守城,只要不见,自然没有办法争斗。”
    卫世安还想问什么,许一诺在一旁拍拍手,打断了他:“很好,姜澈你下去吧。”
    卫世安退下来,敛住眸中的焦躁,沉默地站在许一诺旁边。
    许一诺朝他摇摇头。
    风澈不会在乎孝悌人伦,他完全是以一种近神的姿态俯瞰众生,在他眼里众生平等,父母亲族与毫不相干之人毫无区别,早在赵承文那题,若真是他,他必然会救将死之人,而非亲生父亲。
    这样冷血无情的人,才可以做到伤兄逼母弑父屠门,还有回答出卫世安想逼问出的那个答案:满城修士,就地坑杀。
    这个孩子,不可能是他。
    【作者有话说】
    风澈:姜临你套路和谁学的
    姜临:你。
    风澈:不可能,我不茶。
    姜临:因为我发扬光大了。
    第44章 灵府娇花
    风澈闻言从台上下来,身后来自于先生们的几道视线有如实质,他仿佛体会不到如芒在背的灼热感,只像是一个被先生夸奖的孩子,欢呼雀跃着往前走。
    台下小孩们的议论声渐起。
    “哇塞,他的问题好难啊……”
    “他居然能听懂,还被先生夸奖了,好厉害啊!”
    “他叫什么?姜什么?”
    *
    风澈朝着台下对他充满崇拜和好奇的小孩儿们微微一笑,还伸出两根手指放在唇边亲了一下,再将手指挥向他们,给在场的诸位递了一个骚包至极的飞吻。
    台下的议论声变成了尖叫和惊呼。
    风澈享受着即将收获大批迷妹迷弟的喜悦,不经意间看见姜临的目光在下面锁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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