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音凤眼微眯。
    天地间,商音想要窥探什么时,也就洪荒圣人的神识能有所察觉,人间界这些阐教弟子根本毫无所觉。
    她手指微动,灵镜将殿中大臣一一映在镜中。
    每一次,在姬发与姜子牙抛出问题询问时,都会有那么几个人,以非常隐晦且迅速的眼神看向站在边缘、毫不起眼的伊弦。
    商音轻笑一声,尾调扬起。
    伊弦在他面前表现得实在完美,从头到尾就是一个被儿女情长冲昏了头脑的青年郎,商音一开始挺纳闷,但想到鸿钧转世的并非全部元神,而是三尸合一的化身,在欲|望心性方面有所影响,也可以理解。
    但现在看来……
    今日看起来不过是短会,很快,西岐大臣们鱼贯而出,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的伊弦也混在其中,途中遇到相识的同僚,还会笑着寒暄两句。
    商音就这么看着俊美的青年郎在无事之后并没有回家的意思,而是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出数十里,走进一处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宅子。
    在迈过门槛的瞬间,年轻郎君面上温和的表情陡然褪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倨傲锋锐。
    多宝:“!”
    起了兴致的商音:“哇哦。”
    ……
    “伊弦公子。”“伊弦公子。”
    这处看似平平无奇的府邸内,竟然有不少之前才刚见过的熟面孔,剩下一些也身着绸缎佩饰,最少也是贵族出身。
    这些人都对进门而来的伊弦拱手见礼,彼此之间熟稔亲近,对伊弦这个年轻郎君竟隐隐有几分尊敬。
    “伊弦公子,这是朝歌回信,可要一看?”
    伊弦展开绢布快速扫了一遍,略一停顿,又仔细品了品,而后合起放在旁边的桌上。
    ——商王宴请西伯侯与长公子,交谈甚欢。王后妲己对西岐贡品赞不绝口,使长公子奏乐,亦喜之。商王大悦,应允西伯侯不日携子归家。
    “这位大王倒是位有意思的帝王。”伊弦虽早有预言,但见帝辛如此行事,还是不免有些意外,“若能辅佐,当历史留名。”
    席间不少人互相交换目光,其中一位中年男子叹息道:
    “西岐如今内政不稳,内有十多位公子生出私心,外有那些阐教仙人压制干涉朝政,所谓西岐大业,实属水中楼阁,摇摇欲坠。”
    “我等也有投……想法,但如今西岐势大,我等族中亲眷都在西岐,贸然为之,恐怕……”
    伊弦也跟着叹息一声,面色郁郁。
    这时,说话的人才想起伊弦如今也是有了家室软肋之人,与他们并无不同,面上便更加亲近了不少。
    众人不由纷纷邀请伊弦的夫人与他们府中亲眷多多来往。
    伊弦垂眸,掩去眸中幽光,再开口时,脸上已是忧愁色:“我家夫人性胆怯,不善交际,前不久正要出门,便被那阐教恶徒冲撞,心伤许久。”
    “竟有此事?!”
    伊弦摇了摇头,捏着茶杯的手都用力到颤抖:“此番也是幸而有府中管家机警,才出手迅疾,制服了那恶徒,但官臣家中尚且如此,寻常百姓女子便更是……唉。”
    其中有一人心思急转,惊呼道:“可是那土行孙?!”
    伊弦不答,表情隐忍。
    “是了!定然是那贼子!”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那贼子有遁地之能,简直防不胜防!”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间,伊弦又开口:“说起来,那土行孙有遁地之术,万一哪日偷听到我等密谋……”
    此话一出,满室寂静。
    “这遁地之术,若是用不好,怕是会闷死在地下也说不准呐……”
    “可那阐教仙人若有掐算之能,又当如何?”
    “此等恶徒,西岐的百姓一人一捧土埋下去,那姜尚还能罪责西岐百姓不成?”
    “此法可行!我等需再细细商议一番……”
    伊弦垂下的眼睫遮去眸中笑意,再不做言语。
    ……
    灵镜外,商音看着这些人被伊弦三言两语就挑拨得定下了土行孙的“死法”,沉默许久,眼中满是震撼。
    多宝道人咽了咽口水,低声道:“尊者,是否要将那土行孙的尸体……”
    商音神情恍惚,愣愣回答:“放着给郎君吧。”
    有什么漏洞,让伊弦自己看着补算了。
    她实在不懂凡人。
    明明面上口中对仙人敬仰畏惧,背地里在触及到自己利益时,竟也能轻而易举生出弑仙的想法,甚至短时间内便能抓住修者行事的顾忌。
    这些凡人,怎么能这么胆怯的同时,又这般地……胆大包天?
    但有些事大抵是怎么都想不通的,毕竟立场不同。
    两人的注意力于是再度回到灵镜上,就看见伊弦出了那处宅邸,又进了一处酒肆。
    商音轻嘶一声:“膳食还是多备些滋补之物,他这一天下来也挺忙碌。”
    多宝:“……是。”
    ……
    酒肆内,伊弦刚坐下没多久,便有一人过来,坐在了伊弦后方座位。
    伊弦抬杯饮酒:“西伯侯与长公子将归西岐,派些人去截杀,下死手,但别真的杀了。”
    “报酬自去取便是。”
    他身后的那人抬起倒扣的酒杯,将其中的一小截绢布拿出收入怀中,而后倒了一杯酒,抬手喝下,无声离开。
    酒肆的老板是个面容普通的汉子,他与伊弦似是旧相识,待到伊弦事毕后,他走过来坐在伊弦对面,不解问他:“你究竟是想要相助西岐,还是心归朝歌?”
    “这些都太过无趣。”伊弦幽幽而笑,“我啊,自幼便不喜这片天。”伊弦的确是回答了,但他的话,酒肆老板不懂,只有他自己明白。
    他自幼聪颖,且异于常人。
    不论做什么事,遇到什么人,伊弦总隐隐有种感觉。
    就好像上天与他有所关联,他的一举一动都会牵连出上天的喜怒。
    寻常人若生来得此有感上天的异能,定然心中狂喜,事事顺应天意,以求一帆风顺,但伊弦偏偏生来反骨。
    “天不快活,我便舒服。”
    他相助哪一方,得看天命在何。
    天命在商,那便反了朝歌玩一遭。
    天若护西岐,那他伊弦便不介意做个身在西岐,忠君爱国的朝歌之臣。
    “对了,”伊弦忽然放下手中酒杯,问面色困惑的酒肆主人,“你可知,城外哪里的桃花开得更艳些?”
    年轻郎君面上的冷然不驯之色突然淡去,浮现出羞赧之色,好似只要想起佳人,眼中便忍不住满溢出温情脉脉。
    “我家夫人昨夜受惊,若是能看到盛开的桃花,想来心情许会好些。”
    ……
    暮色笼罩,采花归来的郎君站在府邸门口,拢了拢怀中的花枝,眼角眉梢都是欣然期待。
    花下归来,带月敲门。1
    第67章 晋江独家发表
    “夫人这般看着我,可是我有哪里不妥吗?”
    伊弦实在是被商音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最终选择停下手上的动作,坐到商音身边,握住商音的双手柔声询问。
    商音动了动身体,靠在伊弦肩头,闷声道:“心口疼。”
    伊弦的表情立刻变了,连忙攥了商音的手腕过来,结果在手指刚搭上去的一瞬间,意识到什么,抬眸看向妻子。
    商音与他对视,眼底是盈盈笑意。
    “郎君还擅医?”
    如今的人间界,凡人生病多数靠祈祷与巫祝赐福,但在漫长的岁月中,凡人们已经逐渐学会用一些手段帮助病者痊愈。
    这一类人,被称作巫医。
    是一个小贵族怎么都不应该接触到的知识。
    伊弦在脑中飞快过了一遍今日之事,确定在府中并没有表现出异样,但早晨时并无异常的商音却在晚间忽然如此……
    “原是如此。”伊弦缓缓而笑,“我早应有所猜测,夫人不仅是仙人,在手段上……还远胜那些阐教仙人。”
    伊弦敢如此行事,便是自幼试探过无数次,确定这些与凡人不同的仙人虽然能掐算得知一些事,却在他身上行不通。
    伊弦甚至故意引起过姜子牙的注意,观察姜子牙掐算推演,却发现就连那些阐教仙人非常推崇的姜子牙都无法算透他后,才开始逐渐行事明显。
    “夫人知道了多少?”伊弦的手指揉捏着商音皓白的手腕,笑声中带着几分叹息,但更多的竟是兴味。
    伊弦虽然是位年轻的郎君,看外表甚至有些清瘦,但商音再清楚不过这具身躯衣裳遮掩下的力量。
    实在不像是个文臣,倒像是武将。
    “还好。”商音用脸颊蹭了蹭伊弦的肩头,动作懒洋洋的,“不过就是一时兴起,看了郎君一整日罢了。”
    “若非此番,我还不曾知晓,郎君每日出门在外,竟是如此忙碌。”
    商音发间还簪着伊弦归家时带来的桃花,娇艳欲滴,此时因为商音的动作掉下几片花瓣来,恰好覆在两人交握的手指间。
    伊弦闻言,这次是真正幽幽叹了口气。
    这种两边摇摆的事,他自然不会频繁见面,最近杂事颇多,二公子初初掌权,总想着与西岐大臣多沟通一二,又兼之朝歌那边有信传回,这才挤到了同一天。
    偏偏就是今日,便被夫人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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