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夫人放下茶盏,迎面望过去,只见杜家这位姑娘举止娴雅,呵气如兰,气度高华,她瞬间眼睛一亮,竟然道:“杜姑娘,你过来,我这一见着你就欢喜的很。”
    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若薇并不上前,反而道:“邵夫人,可是有什么棘手的事情,若不然等我父亲下衙过来,再——”
    “不是,咱们总算是邻居,昨日你们家中的树倒了,把我们家墙压塌了,人也受伤了两个,这可不是赔钱了事的,万一人死了呢?”邵夫人见若薇不过来,又开始虎着脸道。
    在一旁的苏管家想出言阻止,这邵家刚上京没几日,宅子都还没来得及修缮,他们家树倒下,自家墙垣半点事情也无,偏偏邵家墙却塌了,该理赔的也都赔了,现在看着小姐年轻就想讹钱?
    却听小姐道:“邵夫人,我年轻的确不懂这些,但我们得知此事,就已经派人过去看了。不仅帮您把墙垣修缮好,您说人受伤了,我也让人去请大夫去。这话又说回来,怎么我们家的墙都没事儿,您家就落了一颗小树就溃倒成那般?您也别动不动说什么死人的,大家都是讲道理的人,您上门也不是来这里威胁我们的吧?”
    邵夫人当然不是上门讹钱的,她们邵家也不缺钱,但是缺的是一门得力姻亲。邵家行伍出身,如今在候补兵部缺处,邵夫人原本想的是借此事拿住杜家把柄,再送个好处,让杜家感激涕零,这样邵家再好提出要求,让杜家帮忙向宣平侯府说项也就顺理成章。
    哪里知晓杜家这个姑娘年纪小,却是个软硬不吃的人,她若再说下去,恐怕两家就要撕破脸了。
    杜家可是文官出身,大魏以文驭武,若是得罪了文官集团,邵家也是吃不了兜着走的,但邵夫人在西北横惯了,临走之前还放了几句狠话:“你这姑娘好生厉害,明明是你家的树伤了我家还反而态度蛮横……”
    但也终究没有再纠缠,就带着人出去了。
    苏管家则看着那邵夫人回去,才准备回府,见刘寂一身孝服打马经过,二人相识,苏管家赶紧上前请安。
    刘寂则问起:“你在街上做什么?”
    苏管家就把今日之事说了,还抱怨道:“我们姑娘是受气了,也不知哪来的野人,这样耍横,幸而是我们姑娘涵养好。”
    他说完再觑刘寂的脸色,却见他脸色一沉,看起来骇人,苏管家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第47章 追杀
    “姑娘, 您说真有意思,邵家上京候补官身,我还以为来势汹汹多厉害呢, 结果上回在武威练兵,这次去张掖练兵, 笑死人了,我还以为多了不得呢,还敢来咱家找麻烦。”翠茹笑道。
    若薇抚了抚胸口,松了一口气:“我还怕那个邵夫人故意把她家下人弄死了,讹诈咱们家呢, 没想到她们马上就要赴任了, 如此我就放心了。”
    刚好冯氏从成国公府回来,听说了此事,也是后悔:“真没想到我不在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 说起来还是薇姐儿你运气好。对了, 你姨夫已经顺利袭爵,但降等袭爵, 现下应该是侯爷了,成国公府其余的几房都分家分出去了,啧啧啧,一个个平日里可是道貌岸然, 到了争家产的时候, 和一般人家也没两样。”
    成国公府分家了也好, 不过冯氏又说了一件事情:“你姨母有了身孕, 也难怪让我去帮忙的。她还不好意思说呢,我替她哭了几场, 要不然她那个身子也受不住。”
    “什么,姨母有孕了?”难怪要把娘喊过去的,不过,这也是另外一喜了。
    冯氏点头:“是啊,你姨夫倒是高兴的跟什么似的,你姨母懒得搭理她。原本你姨母生你二表哥时坏了身子不能生了,这半年调理得当,居然又怀上了,她自个儿小心的很,我和你曹家外祖母说了,她老人家派了两个人过去。”
    自从冯氏回家,若薇也算是卸下家务事了,她是觉得自己真的不喜欢管事,无事一身轻。
    杜宏琛听说曹璇有孕也是错愕,但他欢喜妻子回家来,夫妻二人温存自不在话下,又提起隔壁邵家的事情,杜宏琛道:“邵家听闻和广宁伯有旧,回来就去拜了码头,但是广宁伯府居然没管他,一群人呼啦啦上京,那位邵将军明里暗里还想娶咱们家女儿呢!”
    “这不是胡闹吗?他想娶就能娶的吗?”冯氏讥诮。
    杜宏琛皱眉:“就是娶不成,也能拿住把柄啊,说咱们的树弄伤了他们家两个人,万一死了呢?我们家就是洗脱冤屈,也沾染一身臭味,他们再出来做个好人,可不就欠下人情了么?”
    官场上的事情可大可小,政敌要搞你,这事儿就是把柄,御史会纠结攻击,谁还管真相的事情?
    冯氏一拍大腿:“这家人活该。”
    “是吧?所以我说这事儿看着小,其实也可能会变大,你看封琅为何自请外放,也是同样的道理。你若是只想当个庸官,就没什么人针对你,但你要有作为,那不好意思,没事儿都被扣屎盆子,更何况是有点小风就起浪。”杜宏琛在京为官也是看的分明。
    做官和做学问不同,做学问虽然也有人情往来,但还是看真才实学,做官就不同,做官要先学会做人,好官未必能身居高位,庸官却高高在上。
    怨天尤人怀才不遇天天感慨并不能解决问题,这个世上提出问题的人很多,解决问题的人很少。
    转眼已经到了年底,容观音出嫁宋旭,两边和杜家关系都不错,家中的人就分开去。若薇跟随母亲到容家,杜宏琛去宋家吃酒,反正两家都很近。
    容家四处一片红,当真是热闹至极,容般若对若薇道:“我姐姐的嫁衣是她一针一线自己绣的,她素来耐得住性子,我就不成了。”
    若薇知晓容般若定亲的事情,就道:“你的婚期可定下了?”
    “我只比我姐姐小一岁,年纪也不小了,定在了明年八月。对了,你还不知道吧,苗依依在我姐姐之前就出嫁了呢。”容般若也徒生感慨。
    想起苗依依,若薇总觉得已经是恍若隔世了,至于容梵音她并没有放在心上,一则这辈子容观音嫁给宋旭了,她就不可能成为小容氏了,二则,容梵音总是一幅咸鱼样,听容般若说她总听天由命,可命是自己挣来的,天怎么可能帮你?
    如果一切都做了,还是失败了,那也问心无愧,如果什么都不做,就等着自己命运变好,那几乎不可能。
    就像前世宫里的常贵妃,人家都说她无儿无女却很讨皇上喜欢,可若薇观察过她,她看似并不争宠,实则用了十分的力气,每一句话都是背后揣度多遍的。
    没有人会随随便便的成功,看起来游刃有余的人,也许在此之前已经努力过数年才举重若轻。
    容观音已经穿好嫁衣在闺房里,盖头也早已蒙上了,容梵音没有容般若那般喜欢交际,就在这里陪着她。
    即便蒙着盖头,容观音依旧是妥帖,她还吩咐下人:“把那栗子糕,一定要热热的,做好了给三姑娘。”
    容梵音笑道:“大姐姐,你就别惦记我了。”
    其实容观音也是想找些事情打发来缓解紧张,虽然宋家离她家很近,可是嫁出去就是人家的人了。她以前曾经听杜若薇说过,说宋家做一颗桂花糖都十分讲究,不愧是诗书礼乐之家,和旁人家不同,议亲以来,她也发现了,杜家完全遵循古礼,即便婚事定的急,但也礼数周全。
    凤仙笑吟吟的端了栗子糕过来,容梵音看向凤仙,此时她依旧是长姐的好丫鬟。可后来怎么叛变了呢,记得前世她进门的时候,凤仙已经外嫁了,还被长姐的另一个在靖海侯府收的丫鬟出来揭发,那个丫鬟也是有意思,根本不认识长姐,却口口声声表面为长姐报仇,实际上步步为营,长姐的儿子被她所害,后来她成了刘寂的宠妾,最后自己死的时候,听闻刘寂还要为她请封诰命,她还暗地里准备好了不少炮仗,说自己死了她就准备放。
    而容梵音之所以决定摆烂,也是最后她在自己病床前说的那番话,她居然说她从来都不喜欢刘寂,一切都是做出来的,刘寂喜欢什么,她就学什么,把夫君当成东家,捞荣华富贵,就不会失望,而她之所以郁郁而终,就是有期望才有失望。
    正想着,外面杜若薇进来了,容梵音赶紧站起来问好,她见杜若薇这辈子口碑极好,常常出去交际,数月前还因为在广宁伯府的事迹不少人要上门求娶,只不过和前世不同的是,现在她还没有定亲。
    “容三姑娘,你怎么盯着我看?难道我脸上有什么吗?”若薇笑道。
    容梵音脸一红:“没,没什么。”
    若薇摇摇头,拿出自己送给容观音的新婚贺礼,是一对鱼戏莲叶的荷包,莲叶自然有百年好合的意思。
    送完礼物,若薇寒暄了几句,就先离开了,留下容家三姐妹在这里说话。
    外人走了,容般若也没忌讳了,不免道:“说来奇怪这杜姑娘也十三了,怎么还未定亲,我听说连大理寺少卿都有意于她,这样的待价而沽,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容梵音心想即便杜若薇如今是宣平侯府的外甥女,可前世她也是靖海侯府的外甥女呢,那又如何?到最后也只能找到宋旭。
    如今杜大人只是个翰林院编修,官位不高,唯一好点儿的可能是她嫁妆变多了。
    前世能够说亲刘寂是因为她继母刘氏是刘寂姑母,如今关系不大,恐怕很难高攀了。不过,刘寂也不是什么好人,心中只有权势地位,为人狠辣,并非良配。
    容家婚事之后就是郦锦春嫁到礼部侍郎家,若薇和郦锦春关系更好,不仅带了自己做的一匣子针线给她,又亲自挑选了一对玉佩送给她。
    郦锦春原本和她关系就很好,自从若薇出面替她解决事情之后,两人关系愈发进益。
    打开匣子一看,郦锦春见里面有八只荷包,络子六条,香囊两只,俱是精美无比,看的出来费了不少功夫。她很是感动:“薇儿,多谢你了。”
    “我们俩说什么谢不谢的,你日后过的好,我比什么都高兴。”若薇笑道。
    郦锦春暗自点头,又感叹道:“日后怕是没那样的好时光了,你我二人闲暇在山庄并肩躺着赏月,弹琴作诗,于我而言,如今学的最多的就是管家理事,针黹女红,头都没怎么抬起来过了。”
    若薇道:“可是龚姐夫不是很好么?上次你还说他送书给你,那些书都是你爱看的。你们两家也算是世交了,门当户对,他人不坏,你就把日子好好过,自个儿自在就成。”
    多少夫妻能两情相悦是极少的,相敬如宾是常态,不相看两生厌就是好的了。
    作为从小看父母相亲相爱长大的,若薇当然能够渴求一心人,永远白首不分离,虽然这些很有可能是奢求,但奢求又何妨呢?为何她就不能够拥有一段最好的感情。
    陆续参加了两次大婚,转眼就翻年了,来家里的裁缝正为她量体,不免对冯氏道:“杜姑娘这是又长高了些。”
    冯氏欢喜道:“我们天天在家倒是发现不了,还是你们外人看的清楚。”
    对于女儿长高点,冯氏当然很欢喜,姑娘家个子高挑身形窈窕又玲珑有致,这才好看。而且姑娘家有不少过了十五岁就不会再长了,冯氏自己就是这样,过了十五岁个头就没再长过了,她自然希望女儿高挑些。
    若薇挑了几个样子,裁缝说好如何配色,以前一般换季,大概是做四套衣裳左右,今年一口气却是做了十套衣裳,就连绣鞋也是做同色的,全部都是最时兴的。
    她估摸着知晓自己肯定是要说亲了,虽然爹娘不言明,但是她已经猜到了。
    等衣裳做好了,冯氏就和沈夫人约好去西山的大古寺上香,她对若薇道:“这次去可一定要诚心的拜佛,让菩萨能够感受到你的真心。”
    “知道。”若薇随意道。
    “不是知道就完事了,这大古寺求姻缘是最灵的,你得诚心拜拜,这次为了你能抢到头香,我已经和你姨母说了,把她们家在那里常住的客房借来住下。”冯氏可是操心的很。
    若薇没想到娘亲如此郑重,她摆手:“娘,虽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可是咱们能上香就好了,为何一定要抢头香?难不成不抢头香,女儿就不能觅一个如意郎君吗?”
    冯氏拉着她的手道:“话不能这么说,如果没这个条件,我也没指望,偏偏有这个条件,为何咱们不试试呢?我来京也好几年了,以前咱们只为柴米油盐发愁,从来没想过到如今这个地步,原本我是一切满足的。但是这几年我冷眼旁观,这大户人家诱惑多,丫头们,但凡出挑点的,都想着做姨娘成半个主子,男主子呢,多半来者不拒,女主子不怪男主子,偏偏发泄到那些女子身上,夫妻容易反目。你二伯母我很是不喜欢她,可是见你二伯如此,还是有些替她不平。”
    大抵前世她嫁的是皇帝,自个儿都不是什么皇后嫡妻,当然也就没有这种感觉。如今听娘提起,她有些出神:“娘,其实我很羡慕爹和您,这么久了,都还是这般恩爱。”
    “傻孩子,我也曾惶恐过呢,我原本想的是你爹中个举人就好,咱们一家在长阳也算个人物。可他中了进士,整个人如脱胎换骨一般,我在想我自己也没什么能配得上的。他若真的说谁送个小妾来,我怎么办?可后来我就不怕了。”冯氏如此道。
    若薇好奇道:“那为何您又不怕了呢?”
    冯氏笑道:“有什么好怕的,他不要我,我也不要他了。我为了你们姐弟,做好我的职责,可不会再和以前那样为他好了,等你们姐弟成人了,我就回长阳养老,买一屋子的话本子,我天天吃饭都没功夫呢。”
    “娘……”若薇总是被她娘逗笑。
    冯氏看着女儿道:“但是你爹从来没有让我失望,所以我希望你能和我一样幸福,夫妻二人永远都不会背叛对方,只有对方一个。这个大古寺的头香真的很灵,反正近来无事,我们提前住进去,也是为了你的终身大事努力。”
    女儿和自己不同,若是女儿高嫁到靖海侯府,许多事情她未必能够帮得了,再者出嫁了,若非婆家做的过分,娘家人也不好上门。
    其实冯氏真的看好女儿的这桩婚事是因为袁氏,袁氏曾经和她提起过她和靖海侯的事情,她们真心相爱后,眼里再没有别人。
    见娘说的这般郑重,若薇也同意了:“您放心吧,我一定诚心拜佛。”
    “不止啊,拜的时候一定要说自个儿的名字,家中住在何处,求什么。”冯氏叮嘱。
    “知道了。”若薇笑。
    虽说若薇和沈二姐关系一般,但两家大人关系不错,已经有大半年没见了,许多事情都已经是沧海桑田,但沈二姐的嘴依旧没变。
    一上马车,她见小桌上摆的是枣泥糕和山药糕,连忙摆手:“我就知道你们家买的是顺芳斋的枣泥糕,死甜死甜的,一吃就噎死人。”
    “我吃着挺好,尤其是里边的枣儿很新鲜,不像旁的地方,核桃也不够脆,枣泥也不新鲜。”若薇拿起一个尝,并不同意她的话。
    沈二姐撇嘴:“罢了,这个吃食你愿意吃就吃,我也不与你争,但是争头香我是争定了。”
    若薇知晓她家借的是成国公府的禅房,但沈家借的吴兴沈家的禅房,冯氏虽然和沈夫人好,可是涉及到女儿的终身幸福,她绝对不可能相让,只是没想到沈二姐这么快就挑明了。
    “沈姐姐,你也未必是我争,我听说广宁伯、韩国公府的姑娘也会来。”若薇挑眉。
    沈二姐看了若薇一眼:“反正我抢不到,你也抢不到。”
    若薇懒得理她,因为她比她们都有优势,这就是她没裹脚,能跑的快。
    说起来之前她还是个秀才女儿的时候,裹脚似乎成了一个无法嫁好人的象征,可随着上京她爹中进士来,才知道真正想娶她的人,似乎并不看这些。
    她们在意的是她爹的禄位,在意的是她的嫁妆,还有她娘能不能生,连她美丑都不会看。
    马车到西山脚下,为了表示虔诚,有不少人都是走着过去的。她们也决定爬山上去,冯氏和若薇都是没裹脚的,且西山的路并不陡峭,不过两刻就到了山顶。
    自从上次若薇被送去成国公府回来,杜宏琛说了冯氏之后,冯氏才意识到女儿已经不是儿童,而是少女了,还是一位绝色倾城的女子,故而让女儿同她住下。
    这里的禅房布置虽然简素,但是很干净,反正只住一晚,母女二人能够有一席之地已经很满足了。
    午膳用过后,若薇就想先去踩点,总该知道要去哪儿上头香,明早起来才能直奔此处。冯氏受广宁伯夫人邀请正要过去,就不能陪着若薇,遂道:“你把翠茹添香都带上,逛到那儿了就回来,别走远了。”
    “您放心吧,我听说大古寺已经封了,外人现在是进不来的。这里面的和尚都要回避,没事儿的。”若薇自己就是个小小翰林的女儿,这里贵人这么多,她前呼后拥带的人太多了,在佛门清静之地仿佛太吵闹了,给人印象也不好。
    大古寺虽然算不得一流相国寺那样的佛寺,可近两年因为一个女子抢头香,原本满是胎记的脸却觅得良缘胎记也散了,这样名噪一时,成了女子们新的“月老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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