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最好的师父

    黑暗中踩脚踩爪踩木枝的声音接二连三响起来。

    牧单再三确认自己怀中的是云隙后, 说, “这次不算一网打尽。”

    起码寒舟不在这里

    云隙趴在牧单肩头, “我~在~想~寒~舟~”他皱皱眉,拨开单儿扫的他直痒的头发丝。

    青瀛在昏暗里小心翼翼收拢起自己的羽毛, 转头打了两个喷嚏, 嘟囔, 痒, 谁的头发谁自己看好了,小心他一把拽下来。

    “他会去哪儿?”青瀛说, “除了我们, 寒舟还认识谁?”

    牧单刚想说话, 只听绪卿问, “我们里面谁头发最长?缠住我的木枝了。”

    云隙不停的拨开单儿的头发丝, 忍不住也打了两个喷嚏。

    “乖怎么了?”

    “你~的~头~发~缠~住~我~的~手~指~了~”

    牧单沉默片刻,说, “我手中抓了一把, 原以为是你的……”

    黑暗中忽然安静了。

    过了一会儿,青瀛突然大叫, “有鬼啊!!!”

    牧单, “……”

    鬼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装神弄鬼。

    牧单将云隙紧紧抱住, 提高声音说,“抓住眼前的头发,我们一起用力。”

    谁疼就是谁的!

    青瀛闻言立刻用翅膀搅了三番, 听着牧单倒数,然后狠狠一扯。

    “啊……”一声痛苦的轻哼。

    青瀛瞪大眼,“这是寒舟的声音!寒舟,寒舟是你吗!”

    云隙皱眉,“寒~舟~是~僧~人~”

    ……没有头发。

    气氛一时有些毛骨悚然,青瀛鼓了鼓气正打算再尖叫一声时,一双冰凉的手指抚上了他的唇,轻轻的喘息声吐在他的耳畔。

    “别叫,是我。”寒舟说道,闭起眼睛,周身逐渐笼罩出淡淡金光。

    光芒自黑暗中绽放,让在场的仙妖都忍不住眯起眼睛来。

    等他们细看下去时,才发现周身漂浮着无数银绿色的发丝,倒映着符咒外的潺潺水声,无风自动,轻轻扬扬。

    “苍涟!”云隙道。

    银绿色发丝的尽头,正是鬼后苍涟惨白的脸庞。

    “唔?”青瀛下意识舔了舔唇上的手指。

    寒舟一愣,嫌弃的在他羽毛上蹭掉,说,“我被抓了,在这里遇见他的。”

    牧单,“……”

    哦,那这次真的是一网打尽了。

    云隙担忧的望着苍涟,问道,“他~可~有~事~?”

    先前这鬼离开时说要到往生瀑布中寻他那夫婿的遗物,如今落在这符咒中想必也是同符邺交上了手。

    寒舟摇头,“不仅无事,反而比从前要更好些。”他转身看着众仙妖说,“四界之中阴气大涨,咒怨之气遮天掩日,恶鬼犹如白得了百十年的修为,在凡界大肆猖狂。”

    青瀛说,“你说的是逆修罗日的情景,百鬼夜行,怨气怒涨,咒怨之情可达天庭,魑魅魍魉肆意上天入地,不再受四界定律。”他朝寒舟伸手,“但现在离那一日还有些七八时日呢。”

    说完遮住寒舟额心的金光。

    四周又陷入黑暗之中。

    青瀛笑道,“哎,你这法术很省烛火。”

    寒舟,“……”

    寒舟恼怒的甩开他的手,“虽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但我能感觉到阴气大涨,若我们再不出去,第十殿的恶鬼怕是就要肆虐凡界吞吃生灵了!”

    出去必定是要出去的,但怎么出去是个问题。

    众位仙妖各施所长试图中破符咒,但一轮下来兜天而罩的符咒纹丝不动的将他们压着,只能听见奔流的海水在耳旁永无止境的潺鸣。

    云隙扭头道,“你~觉~得~吗~,这~很~像~师~父~的~法~术~”

    人界神尊最擅长遮埋术,否则也不会炼制出熔装凡界数千万无法投胎的冤魂厉鬼的容器,冤魂釜。

    听云隙这么问道,牧单僵了一僵,喉结滚动几番,他抬手握住云隙的腰肢,将他勾进自己怀里,声音哑了几分,“不像,可能是你太想念他了。”

    云隙点点头,他是很想念师父。

    三十三重天上,阿团趴在桌上望着岫玉盒中正在给云吞蛋蛋做蝴蝶结的小刺猬,手指轻轻捏了捏木果子的耳朵。

    木果子乐呵呵转过头,“叽?”

    阿团摇头,叹口气,起身望着外面浓浓灰雾的天宫,看见云端中几位上仙正匆忙朝天君的殿中赶去。

    老头抱着竹筐走进来,捏着一只蜗牛问木果子要不要吃。

    阿团连忙摇头,“叔,他不吃的。”

    “天上的刺猬不吃蜗牛?凡界的可喜欢吃了。”老头说正便打算丢进嘴里。

    阿团被他吓得护住云吞蛋蛋,故作生气道,“您若想吃不要当着孩子的面吃,您这样会吓到蛋蛋的。”

    若是给云吞留下了心里阴影,他可怎么向公子交代。

    老头拎着竹筐坐到地上,瞥着岫玉盒里卧在雕花小铜镜间径自美着的蛋,笑了两声,将那只小蜗牛放回了筐里,说,“他们多久没回来了?”

    阿团撑着脸颊望向外面,“六日了。”

    “已经走了这么久了?”

    阿团点点头,有些疑惑道,“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他瞥了眼正掐指的老头,觉得这动作颇为熟悉,想问什么,就见老头站了起来,拎着竹筐脚下生风往外面走,“是太不对劲了!”

    青西海从未像如今这般乌云密布,海水仿佛都被染成了墨色,浪潮汹涌,海水里不断有血水渗入海中,然后被吞没消失。

    海下封印忽然晃动了几番。

    “有人来救我们了?”青瀛道,“是天兵吗?”

    云隙皱眉,四周晃动起来,头顶猛地被又压上了什么,能听见水流急速不断的洗刷过去,带动海中剧烈颤动,摇晃起来。

    青西海墨色的浪潮中从几十尾红褐色的小蛇从海里突然冒了出来张嘴啃上老头的手腕,他呲牙咧嘴甩掉小蛇,枯瘦的两只手臂狠狠发力,一只细长的竹编遥遥埋在水中,正吃力的将海中的什么东西拖拽上来。

    海水不断冲刷上方寸大的岸边,将老头浑身打湿,瘦巴巴的身体摇晃几下。

    云端滚入浓浓黑云,一道漆黑的电光劈开夜空,黑雾扭曲成一人的模样,从凄风苦雨中走来,脸上带着不可一世的冷傲。

    “即便修为枯竭,神识尽散,都要保住自己的一缕魂魄转世为人来救你那徒儿,崇虚这般做值得吗。”

    老头抹掉脸上的海水,尝到了一丝腥味,低头瞥见自己的双手布满沟壑,沟壑之中不断涌出温热的鲜血,他淡淡一笑,手背青筋乍现,“符邺,你应该去唱戏,隐藏自己的贪婪凶恶的心性待在我们身边定然很痛苦吧。”

    海水咕嘟咕嘟上涌,一只巨大的竹筐盛装着满江海水正随着老头一寸一寸浮出水面,他艰难的喘气,脚腕上盘踞着六七条小蛇正贪婪的啃下他的皮肤。

    老头笑起来,“释尊与我说,……他日、他日若再见了你,定要赏你几纹钱,也算是付了这些年你殚精竭虑唱戏的辛苦费。”

    符邺大怒,抬手甩过去一道恶咒。

    老头闷声吐血,手中的竹扁松了开来,竹筐迅速朝水底滑去,他连忙用力抓住,死死撑着,大喝一声,只见海面浮出的巨大竹筐已经隐隐可见破损的筐边,数倾海水从竹筐的四面八方倾泄入海。

    符邺眯眼,抬起手,掌心聚集起一道混沌恶气,狰狞的盯着海中央干瘦的老头,经年之前的画面突然浮现在脑中,恍如一场大梦——芳草莺飞那日,崇虚让新收的徒儿来为他送上几坛凡界常喝的女儿红,笑着和他说,他还藏了好几坛在仙凌洞府,等将来你与钦封都娶上了媳妇儿,他和释尊便挖出来为你们庆贺,那酒他藏了那么久,定然会很好喝的……很好喝的……

    汪洋大海,浪涛滚滚,恶咒呼啸杀来,卷风弄雨,带着多年仅存的希冀将一切付之一炬——师父!!!海面上猛地冲出一道水柱,水柱哗哗落下时,云隙浑身湿透跑向岸边。

    “师父,师父!”云隙颤着手将老头抱入怀里,额前的黑发湿漉漉的贴在脸颊上,一双清透的眸子满是痛苦和惊慌,“师父,不要,师父!小隙儿来了,师父你不要有事,不会有事的!”

    牧单持鞭朝符邺打去,在云隙身后替他拦下所有恶咒,听着他颤声大喊,心里也跟着疼不可遏。

    老头的唇边不断溢出鲜血,枯瘦的身躯慢慢化出银色的精元,精元随风丝丝缕缕飘散,他抬起手,碰了碰云隙的脸,喃喃道,“……谁是你师父……你这小蜗牛……怕是、怕是认错了……”

    云隙满脸泪痕,泣不成声。

    老头脸色灰白,闭了闭眼,说,“老头从来没、没求过谁,如今……只想求你……莫要再哭了。”

    云隙用袖子抹掉眼泪,可泪水和海水混在一起湿透了全身,早已经分不清楚了,他咬牙让自己笑出来,沙哑道,“师父哪里没求过我,那一次也是这般说的,为师没求过你什么,今日师父身体不大舒爽,小隙儿就去凡界给为师买几个烤红薯吃,也算是完了为师的心愿……”

    “是吗……为师又忘了……”,他闭上眼,露出安详的笑容。

    即便修为枯竭,神识尽散,都要保住自己的一缕魂魄转世为人来救他那乖巧听话的小徒儿,在释尊的仙府上瞧见小隙儿了一眼,便磨破嘴皮死皮赖脸的要来了他,为接他回去,换了干净的衣裳,剃了胡须,驾着大红大绿的浮云满心欢喜的从释尊手里等来了他那世间无双的蜗牛小徒弟。

    崇虚最后一缕魂在云隙怀中消失不见,缥缈于千万浮世之间,云隙心如刀绞,泪如雨下,瘫坐在地上痛哭出声。

    ——钦封,你若是敢伤了小隙儿一分一毫,老头跟你拼命,死磕你信不!

    ——小隙儿来,化成原形给妖神大人摆个小心心。

    ——小隙儿你可要记住,为师做的都是为了你好,为师可是天底下最好的师父,你抖着触角都寻不来第二个呢。

    “师父……”云隙以手掩面,伤心欲绝。

    第99章 别哭了乖

    浓浓灰雾遮天蔽日夹杂着青西海翻滚的浪潮在耳边嚎啕, 海面上浮现成千上万的阴军, 狰狞的眼中夹杂着凶恶的腥光幽幽望着他们。

    到了此时, 牧单才知晓符邺扭转星时强行改变天道大律将逆修罗日提前了。

    青西海上阴军不断从妄罗境中朝他们扑来,顷刻之间, 整个海面化成阴军的兵甲阵地, 与不足一千的天兵天将在怒海滔天中对阵。

    无数条红褐色小蛇将方寸大的海岸围住, 嘶嘶吐着猩红的信子, 密密麻麻前仆后继朝他们撕咬扑来。

    绪卿用木枝将海岸沿线圈围起来,挡下一波又一波攻击, 雪白的木枝浸在黑红的血水中, 几乎看不清原本的颜色。

    “云隙!”鞭尾撕破风声在云隙肩头一卷, 卷起一条三头小蛇甩向墨色大海之中。牧单冲过来握住云隙的肩膀, 在看清他的脸庞时心口狠狠抽紧。

    云隙浑身湿透, 满脸泪痕。

    “不哭了乖。”牧单搂住云隙,用手背蹭掉他的眼泪, 心疼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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