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商溯并没有出宫回自己府上梳洗,而是在东宫的配殿里梳洗一番。
    昼夜不停冒着风雪来赶路,任是铁打的身体也熬不住,更别提商溯这种以矜贵娇气著称的世家子。
    他能一路狂奔而回,靠的是心头的欢喜与热枕,等他见完相蕴和,与相蕴和说完话,心中时刻绷着的那根弦便彻底断了,不再逼自己强提着一口气硬撑着。
    他刚刚梳洗完,换上宫人们给他准备的衣服,冒着湿气的长发尚未被小宫人熏干,已半躺在小塌上沉沉睡去。
    ——如相蕴和所说,他的确累极了。
    “睡着了?”
    相蕴和笑了一下,眼睛瞧着手里拿着的礼官呈上来的礼单,“不要打扰他,让他好好睡一觉。”
    “假消息从他眼皮子底下送出来,他一定气坏了,风雨无阻往回赶。”
    想想那种场景,相蕴和便觉得无比心疼,“真是难为他了,那么娇气的一个人,竟能做到这种程度。”
    谁说不是呢?
    为了她,他似乎什么都愿意去做。
    不,不是似乎,而是的的确确,毫不犹豫。
    ——在她的事情上,他从来斩钉截铁,义无反顾。
    商溯仍在沉睡,相蕴和这里却已经忙了起来。
    如今的大夏已步入正轨,要忙的事情比以前还要多,源源不断的奏折被女官们送到她面前,她加班加点批阅着这些奏折,想趁商溯睡觉的时间将自己的事情忙完,待商溯醒来之后,便可以与商溯多相处一会儿,多说一会儿的话。
    为了分担自己的政务,她还将兰月严三娘甚至严三娘的小侄女也一同喊了过来,一起帮助自己处理事情。
    至于为什么没有把姜七悦一同喊来,原因再简单不过,姜七悦并不擅长处理内政,要她来帮忙,只会越帮越忙,越帮越乱。
    既如此,便索性不喊姜七悦,只让她处理军务。
    商溯已经归来,跟随商溯一同回来的将士们也会不日即将抵达,这些人的安置,便交给姜七悦,让姜七悦来调配。
    有了兰月严三娘的帮助,相蕴和处理政务的速度快了很多。
    更别提身边还有一个前世亲手将她阿娘送上皇帝宝座的女相,这位未来的女相虽然现在仍年轻稚嫩,但其心思手段已远超同龄人,甚至隐隐在她的姑姑严三娘之上,让人不得不感慨,到底是阿娘亲手培养出来的人才,资质就是不一样。
    相蕴和忙了三天,商溯也睡了三天。
    三天之后,商溯终于醒来,而彼时的相蕴和,已将所有的事情全部安排完,只等商溯的醒来。
    “你醒啦?”
    床榻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相蕴和笑了一下,低头亲了亲男人的额头,“既然醒了,便快些起来,来看我给你准备的惊喜。”
    惊喜?
    相蕴和真的给他准备了礼物?
    商溯心中一喜,连忙从床上坐了起来,“什么惊喜?”
    “等你起来就知道啦。”
    相蕴和笑眯眯说道。
    商溯眸光微微一转,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在他心底冒了出来。
    ——相蕴和要封他做她的皇夫。
    思及此处,商溯嘴角不可自抑地翘了起来,一双凤目看着相蕴和,“我现在已经知道了。”
    “不,你不知道。”
    相蕴和笑了起来,“我先出去,你快些梳洗更衣,我在外面等你。”
    商溯这人有很严重的洁癖,更有很强烈的距离感,哪怕关系亲密如他们,她也不会在他更衣的时候在场。
    商溯微颔首,“等我,我很快便来。”
    相蕴和点点走,起身往外走。
    商溯目送相蕴和走出偏殿。
    相蕴和的身影彻底消失,商溯立刻掀开被褥,从床上起身。
    他不知道他自己睡了多久,但他知道他前几日的模样一定不好看,处处都透着风尘仆仆的狼狈,怎么看怎么不好看。
    这不是他应该出现在相蕴和面前的模样。
    他应该先回府梳洗一番,换上一身漂亮衣服,收拾得干净利索,然后再来宫里找相蕴和。
    可惜那时候的他太着急见相蕴和,这才疏忽了自己的仪容仪表,给相蕴和留下了极为不好的印象,两人的话说到一半,便催促着他去洗漱更衣。
    回想前几日的场景,商溯面色微尬。
    像这样的事情以后再不能发生,他在相蕴和面前,应该永远是水木清华,雍容丰仪。
    小黄门们送来衣物。
    商溯一件一件细细挑选。
    这件颜色有些暗沉,那件花色不大好看,另一件又太过俗气,不能凸显他的相貌与气质,总之选来选去哪件都不满意。
    东宫的人怎这般不会做事?竟拿这些衣裳来敷衍他?
    “大将军,要不您试一下这件?”
    正当商溯极为不悦的时候,一个小内侍却突然开口,“这件衣服虽有些隆重,但却十分衬您,颜色也是殿下喜欢的颜色,您若穿了,皇太女殿下定会十分欢喜。”
    “什么衣服?”
    商溯掀了下眼皮,向声音传来的小内侍的方向看去,“呈上来。”
    “诺。”
    最后面的小内侍一路小跑,将自己手里捧着的金丝楠木的托盘上的衣服送呈到商溯面前。
    那是一件玄色的衣服。
    何为玄色?乃天亮而未亮的颜色,是如今的大夏最推崇的颜色,寻常人家在大婚的时候才能穿一次的颜色。
    如果只是颜色隆重,那倒也罢了,衣服以金丝勾边,暗纹描线,云气纹配着图花纹,还有各种瑞兽点缀在上面,一看便知此衣绝非凡品。
    但这种配饰只是一个开始,并不是结束。
    最让他眼前一亮的,是衣服肩膀上的图案——日与月。
    古往今来,只有天子与储君才有资格穿这样的衣服,旁人若穿上,那叫僭越。
    ——肩膀有日月,意味着肩挑日月,手扶社稷,除却天子与储君,普天之下谁又有资格去肩挑日月?
    商溯垂眸看着玄色衣服,手指轻拂上面的纹路。
    东宫里的人,纵然再怎样大意,也不会疏忽到将这种衣服送到他面前。
    这件衣服能出现在他面前,定然是相蕴和点了头的,否则借小黄门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送这样的衣服。
    这种衣物人臣穿了是僭越,是大不敬,可他不仅是人臣,更是皇太女的皇夫,所以他穿这样的衣服,大抵是合乎规制的?
    商溯大脑飞速运转,努力回想历史上的太子妃的衣着。
    得益于他幼年长于世家的缘故,史书与经义没少看,竟还真有书籍记录过太子妃的穿着打扮,让现在的他当作参考。
    因为是储君的正妻,太子妃的穿着的确与旁人不一样,有被太子偏爱的太子妃在重大典礼之际也会穿一些略显僭越的衣服,以彰显自己身为未来国母的凤仪万千。
    既然有太子妃穿过,那他现在穿,应该也算不得僭越?
    历史中的太子对太子妃的情谊如何能与相蕴和对他相比?
    旁人只是逢场作戏,相蕴和对他才是真正的情深意重,一往情深。
    商溯微微一笑,“此衣甚好,就穿这件。”
    ·
    “阿和,商溯会穿那件衣服吗?”
    姜七悦道,“那件衣服极为隆重,人臣若穿了,便是僭越,他怎能如此大胆,去穿这样的衣服?”
    相蕴和莞尔,指了指姜七悦身上的衣服,“他若是僭越,你这又是什么?”
    “他能跟我相比吗?”
    姜七悦叉腰而立。
    她身上的衣服仅比皇太女的朝服少了些东西,穿在人臣身上,一样是僭越。
    但尽管如此,她却无比理直气壮,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衣服哪里不对,无比坦荡对相蕴和道,“我与你是姐妹情深,生死相交,我甚至愿意为你去死,他怎么与我比?”
    “我如何不能与你相比?”
    姜七悦道声音刚落,商溯的声音便跟着响起,“死有何惧?我如何做不得?”
    “……”
    真讨厌!
    她与阿和好好说着话,这人偏偏来打扰,讨厌死了!
    姜七悦有些不耐,回头瞪了商溯一眼。
    刚回头,便被男人的衣着所惊——
    那人穿着极为隆重的衣服,肩挑日月,华覆身,仿佛是自九天而来的神祇,飘飘然有神仙之姿。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真的穿了这样的衣服!
    姜七悦瞪大了眼,“你怎么敢?!”
    “我为何不敢?”
    商溯一双凤目看向相蕴和,“相蕴和说要给我一个惊喜,这个惊喜当是封我为她的皇夫,既如此,我便该穿这件衣服,受封为大夏皇夫。”
    “你猜错了。”
    相蕴和扑哧一笑,“不是受封皇夫。”
    商溯微微一愣,“不是受封皇夫,那是——”
    “是我们的大婚。”
    相蕴和含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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