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微亮。祝腾和胡伯乐以及兵王们看到刘冕出来,刷刷站得笔直抬手行了一记军礼,表情虽然一如既往的严肃,可是眼神中都流露出欣喜的笑意。
    刘冕微然一笑对他们还了一礼,用赞许和感激的眼神扫视了他们一眼轻轻一点头,抬脚离开。
    祝腾和胡伯乐同时吁了一口气,相互对视一眼各自坦然想道:看来皇帝没把大将军怎么样,他看来还不错的样子,挺轻松的。
    清晨的皇宫里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寒意微凉。已有许多大臣从宝城进来候在东西朝堂准备上朝。许多人看到了刘冕从万象神宫走出来,脸色表情不一而足。刘冕也没有跟谁对眼或是打招呼,不急不忙的朝宫外的方向走去。
    深呼吸。
    呼吸这清晨清新中透着一股凉意、蕴含着洛水河上水草腥味的空气。
    自由的空气。
    虽然折腾了一夜没有睡觉,可是刘冕的精神非常之好。
    脱出牢笼重获自由的心情,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的。他甚至对脚下的地砖感兴趣了,细致的一块块打量过去,看看哪处地方翻修过,哪里留下了细微的痕迹。
    一切,恍然如梦,人生如昨。
    短短的时间,真的可以发生很多事情,也可以让人发生改变。
    刘冕知道。自己变了。
    说不清楚是哪里变了。但地地确确发生了质地变化。
    最近发生地许多事情。触及到了他内心深处地神经。他曾无数次在梦魇中惊醒。他思考、他彷徨、他拷问自己地良心和灵魂。
    我刘冕。究竟需要什么?
    我究竟在做什么?
    我地理想与报负还存不存在?
    如果存在,它是否荒谬和愚蠢以及遥不可及?
    女子可以在一夜之间变成**。男人也能在一夜之间成长。而刘冕这样的男人,就是将一次次的非凡经历用作了利刃,割去包裹在灵魂之外的硬壳与皮囊,一次次的直视自己地灵魂、拷问自己的灵魂。
    每一次的成长与褪变,都意味着挣扎与彷徨。清醒与迷醉。
    记得第一次的褪变,就是在征讨徐敬业之时的战场之
    骆宾王的血,流在他铮亮地铠甲战袍之上,是那样的刺眼;临死之前他枯瘦的手无力地摸在刘冕的脸上,就如同深山古庙里地钟槌敲响了厚重的巨钟,让他地灵魂不停的颤抖。抖落了满心地尘埃。
    刘冕想起了骆宾王。那个影响他一生的执拗老人。
    每当想起他,刘冕总会觉得自己有点心虚和卑劣。骆宾王死了,自己活着。而且高官厚禄美人在怀名扬天下仿佛活得很好。可是。自己还真的记得他的老诲与对他的承诺吗?
    这一切,怎么变得那么遥街上。刘冕有点霸道的一条直线前行。惹得许多迎面而来的马车和行人拐了弯了给他让路。许多道诧异的眼神不停的掠过他的脸庞与全身。
    他油然不觉。只听到自己的灵魂在沉重的喘息,听到脚下清脆的步履声响。
    “大哥!”一声唤。将刘冕从自己的世界里唤醒。
    “二弟!”刘冕凝视一眼,瞬时笑了“你来上朝?”
    来者,论弓仁。
    论弓仁正骑着一匹大马,这时欣然一笑干净利索的跳下马来站到一侧对刘冕拱手一拜:“小弟给大哥见礼这个?”刘冕欣慰的一笑,上前拍他结实的肩膀“走,跟为兄回家小叙。皇帝圣谕今日不用早朝了。”
    “甚好!小弟也正好有许多话要同大哥讲。”论弓仁二话不说牵过马来“大哥请上马,小弟坠镫执鞭。”
    “胡说八道。”刘冕拍了一把他的胸甲“你以为这是在草原?你现在是三品大将军,哪能随便给人牵马执鞭。我们就一起步行走回去吧。我也很想细细看一眼这周遭的万物了。囚禁多日,闷得慌
    “行呀!”论弓仁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统率万军威风八面的大将军,此时满面笑容灿烂得像个孩子。
    兄弟二人牵着一匹马,在众多高官大臣的子之下,往皇城之外走去。
    执掌当今天下最重要最精锐两支军队的大将军,逆着人群的方向并肩走在一起,甚是惹人注目。
    回到家时,天色已明。二人都走得有些累了。虽然景行坊离皇城并不是太远,可是真要步行还的确有些累人。
    郡主府的大门恰巧在这时打开。府里的执事宦官睡眼惺忪的抬头一看,顿时愣住了连连轮着眼睛盯着刘冕不放。
    “晋、晋、晋国公?”宦官傻了眼,一时居然忘了行礼。
    “几天不见,难不成还不认识了?”刘冕无所谓的一笑“还不过来牵马?”
    那宦官这才急忙跳出来给刘冕与论弓仁施了礼接过了马去照料。其他几名宦官和宫婢也都迎了出来,左右拜倒在地。
    “不必多礼都起来忙你们的去吧。”刘冕方才说完这然,忽听一声急切欣喜的唤嚷:“将军,你回来啦!”
    然后就看到一个身穿鹅黄衣衫的女子快步跑来。不是韦团儿是谁。
    刘冕看到她顿时就眯着眼睛笑了。看她那情形,估计是要像往常一样投入他的怀里。可是这时身后可有论弓仁。
    韦团儿眼中闪着狂喜地光芒脸蛋儿早已一片菲红,快步而来差点就要撞进刘冕怀里。看到论弓仁之后又急切停住了,眼巴巴的愣在那里。居然有点不知所措。
    论弓仁急忙退向旁边一步拱手见礼:“小弟拜见嫂嫂。”
    “呃?哦”韦团儿这才回过神来,尴尬地笑道。“论将军不必多礼了嗯,将军回来就好。我马上去通知郡主殿下。”
    “不必吵她。”刘冕忙道“她有孕在身,让她好生歇息。我与弓仁在院中走走闲叙几句。”
    “呃好。好。”惊喜韦团儿之下的韦团儿居然全没了方寸,只得呆呆地愣在原地瞪大了眼睛一眨不眨的直勾勾盯着刘冕。眼中烟波流转似有千言万语待要叙说。
    刘冕呵呵一笑上前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还愣着?快去吩咐人准备点茶水来。”
    “噢,马上。”韦团儿挑眉一笑,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小跑着离开了。
    论弓仁上前一步尴尬笑道:“大哥小弟愚笨,来得好像并不是时候。”
    “一家人不用说这种话。我家即是你家,有什么关系?”刘冕搭上他的肩膀。笑眯眯的打量着自己家里地周遭一切。
    至从被调任右卫后,刘冕就很少在神都的这柜豪宅里居住了。他与黎歌成亲之时,这里也被改作了郡主府。可是这院中的景致摆设。却没有多大改变。除了府里的仆役与丫环换作了宫中指派的宦官与宫女,其他的都没什么变化。
    二人走在略带湿意地青砖板道上。嗅着花圃里传出的清香气息,顿觉心旷神怡。挑了园林间的一处石凳桌椅坐下后。二人情不自禁地同时轻吁一口气,然后相视一笑。
    劫后余生有惊无险。无非就是现在这种心情。哪怕是平常不起眼的一草一木看着都是那样地生机勃惹人喜爱,就不用说是至亲挚友了。
    “大哥,小弟嘴笨,仿佛有许多的话却不知从何讲起。”论弓仁道“自从小弟跟随大哥归唐之后,头次经历这样地波折。说实话,小弟真是有些心有余悸。”
    “你害怕什么?”刘冕微笑。
    论弓仁摇了摇头,轻皱起眉头道:“其实像我们这种战场上拼杀的人,不怕死。可是,如果死在自己人地手里被冷枪暗箭所伤,那就真的很不值了。想想我的父亲,当年在吐蕃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曾想一夜之间就被人暗算了,我的整个家族也从此土崩瓦解。小弟得蒙大哥相助和叔叔一起归顺大唐捡回了性命。可是我们的那些亲人,却在吐蕃被器弩悉弄那个小儿全部残忍杀害了。”说到这里,论弓仁不无愤懑的轻砸了一下大腿“这一回,器弩悉弄小儿居然还敢前来要兵蛊惑我我恨不能剥皮其亲食其肉!”
    刘冕淡然道:“弓仁,过去的事情,不要想得太多,不然会给自己平添压力。这一次你为朝廷立下了大功,我的获救也要得益于你。说来,我真的很感激你。”
    “大哥千万别这么说。”论弓仁憨厚的笑了起来“小弟既然已经跟随大哥归汉,那就生是汉人死是汉鬼,岂有再次背主投敌之理?小弟只是想起一些事情来,有些害怕。大哥,我从小就被父亲推上马背,练武艺学兵法自以为英雄一世不可了得。但这几年混在大周朝堂之上,我却感觉我像是个还在吃奶的孩子,什么也不懂。原来,朝堂之上的冷枪暗箭比战场上的千军万马要厉害多了。这个人的曲折情由利害因果,真是让人捉磨不透。”
    “捉磨不透,就不要捉磨。”刘冕自嘲的笑道“否则就会落得像我一样,不得安宁。这一次你也看到了。树欲静而风不止,我不犯人人要犯我,而且总会有人鸡蛋里挑骨头的整我。人在朝堂,便是这样的身不由思。”论弓仁忿然的一扬眉“这人实着可恶!卑鄙无耻!”
    刘冕无所谓的笑了一笑:“他是要不卑鄙无耻,就不是武三思了。我们且不要议他说点让人开心的事情吧。说说,狄仁杰是怎么帮你救回了你叔叔和满家老小的?”
    “好。”
    恰在这时,韦团儿亲自提着一个食盒快步走了来,笑嘻嘻的取出几盘子蒸菜果品拿出两壶酒,笑言道:“我给你们斟酒哦!”“且敢!”论弓仁一下跳了起来,急忙立于一旁低头拱手“小弟蔫敢让嫂嫂斟酒?”
    这反倒把韦团儿给吓瞢了:“怎么不可以啊?”
    刘冕哈哈的笑道:“算了弓仁,在我这里不必拘于那些俗礼,你就安心坐下让团儿斟酒吧。”
    韦团儿咯咯的笑了起来:“论将军你不是吐蕃人吗?吐蕃人也这么多礼节规矩啊?”
    论弓仁尴尬的笑道:“正是因为出于蛮邦,来了中原后小弟才努力学习诸多礼仪礼节。兄尊嫂大,弟弟如何敢劳嫂子大架?”
    “坐下来。我家里最是随便。”刘冕笑着招手,论弓仁这才坐下来。
    三人满杯对饮而下,各自开怀一笑。
    论弓仁终是识趣,没敢多作打扰,闲聊数句便找个借口推辞走了。
    韦团儿终于如愿以偿扑进了刘冕的怀里,紧紧抱住不肯松开。
    刘冕拍着她的背:“黎歌可能要起床了。”
    “噢是呀!”韦团儿这才从他怀里钻出来,无比眷恋的仰头看着刘冕“老公,你以后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事,也不要离开我们太久了。你不知道,你不在家的时候我们真的”
    “行了,我知道。”刘冕在她额头亲了一口“走吧,我们一起去卧室叫黎歌起床。”
    “好。”韦团儿转出身子来挽着刘冕的胳膊肘儿,倚在他身上一起朝正宅而去。
    院子里飘起一阵薄薄的炊烟,闻到了饭香味。宦官和宫婢们正在洒扫庭院,偶有几只飞鸟在花圃里起跃,空气中弥散着清晨特有的湿润与清新味道。
    刘冕的心很平静。这一刻的心情,就像是跑完了一段马拉松之后,安静的泡在挤满了清香泡沫的浴白里,听着舒缓的音乐手里托着一杯陈酿的红酒,身边还有自己最心爱的女人帮自己修指甲。
    很宁静,很温馨,很舒适。
    只在此刻,他才能忘记一切的烦恼,忘记苛责和拷问自己的灵魂,忘记世俗法间的诸多纷争与真假伪善尔虞我诈。
    家,真是一个港湾。
    无须寻找。这里就有想要的让灵魂休憩的归宿。
    到了二楼,韦团儿轻轻敲响门。
    “谁呀?团儿你不会推门进来么?快来扶我下床哟!”听到里面传来黎歌慵懒中透出几许虚弱的声音。
    刘冕的眉角轻轻扬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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