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腾的速度自然比船行的速度快得多,航程时间至少被缩短了三分之二。
    某个瞬间,赵小铭只觉得自己的眼前一闪,重重叠叠的灰色云雾就不见了,像是画面被调高了清晰度,一座偌大的云顶仙城忽然展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无边无际的白色祥云间,规划有序地伫立着数栋中式建筑,有高有矮,有大有小,但皆是飞檐翘角、金顶朱墙,古韵十足又大气磅礴。
    城内还很繁华,行进在其中的人群来往不断,有些是脚踩祥云而行;有些是乘坐汽车或者公交车;有些则是御剑或者御器;有些则是踩着滑板或骑着单车飞。
    大家的穿着打扮也很五花八门,有人穿时尚感十足的现代装,也有人穿精美繁复的古代装;有穿吊带配长靴的,也有穿唐装汉服的;有腰配长刀的,也有背着电脑包的;有人看起来像是时装秀模特、嘻哈风酷仔,有人看起来像是从几千年前穿越过来的公主王子,总之就是主打一个元素多样化,看得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在这座城的边沿处,有几座高山在祥云中若影若现,其中一座好像就是月鎏金所说的紫竹山,放眼望去还真就这座山最引人注目,色彩从下往上由深转浅,漫山的竹叶如同星辰似的散发着微微流光,几许淡泊的云雾盘旋在半山腰,让人一看就觉得很美很仙,很符合凡界人民对仙境的刻板印象。
    南天门机场位于仙城的最南端,远远望去,能看到机场里面整齐划一地停放着许多种交通工具,不仅有巨型轮船和飞机,还有火车、汽车和马车,甚至是飞船和潜水艇……
    又一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在赵小铭面前打开了,毫不夸张地说,他已经快要被门后的惊奇画面给闪瞎了。
    梁别宴托着般般号降落在了机场的空地上,月鎏金几乎是他和同步降落的。
    虽说南天门机场的占地面积颇为广阔,但让它去承载一龙一凤的体积,也属实是有点儿勉为其难了。
    宽敞明亮的机场瞬时就变得拥挤昏暗了起来。
    好在梁别宴和月鎏金很快就变回了正常体态的人形,并且在化为人形的那一瞬间,他们俩人身上穿着的衣服也跟着变了。
    赵小铭清清楚楚地记得,之前在船上的时候,他俩穿得还是束腰造型的黑衣侠客版情侣装呢,就连脚上踩着的黑靴子都如出一辙,但是现在,这俩人却在无声无息之间换了妆造。
    梁别宴高高束起的长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浓密乌黑、打理整齐的短发;高挺的鼻梁上又架起了银丝边眼镜;笔挺整洁的黑色西装革履再度加了身,内里的白衬衫和西装马甲一丝不苟,挺括的深灰色领带上还别着一枚白金质地的细长领带夹;身形挺拔气质深沉,整就是一个大写的“斯文霸总”。
    而他姥月鎏金,还是那么一如既往地注重舒适度,那身浅灰色的运动套装像是焊在了她身上一样,去哪儿都穿着;那双深紫色的老年乐足力健鞋更像是救过她的命,无论什么场合都不离不弃。她唯一的变化是头发变短了一些,从高马尾变成了披肩发,但颜值还是那么的个性出众,既慈悲又妩媚又妖冶,和其他的妖艳贱货一点都不一样!果然,时尚的完成度还是看脸,和衣服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这么一番对比下来,赵小铭也看出来了,玉尊大人是个讲究人,妖尊大人也是个讲究人;玉尊大人讲究的是外在形象,主打一个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妖尊大人讲究的是怎么方便打斗怎么来,主打一个出门在外也要靠实力说话。
    于此同时,赵小铭也越发地羡慕他们这些有灵识和储物戒的非人类了,随便动动意识就能够一秒变装,简直不能够再方便。
    机场的工作人员和目睹到龙凤降临的乘客们却再也无法继续保持淡定了:龙族不早就被官方定义成灭绝物种了么?凤族不也是官方定义的稀有种群么?平时能见到其中一个都是惊天异闻了,这次竟然同时出现了一双?可谓是天地异象!
    仙界是要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了么?
    机场塔台的工作人员立即将此桩异事汇报给了上级,询问处理方案,但事关重大,塔台的上级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于是就又继续往上级层层汇报,最终汇报到了仙界的最高政府管理机构——天庭——那里。
    天庭给出的回复很快,决策方案也言简意赅:仙帝亲喻,按照全六界最高规格的接待礼遇接待,不得有半分闪失。
    可想而知,这对龙凤贵宾的身份地位必定是举足轻重,不然也不会让帝君亲口给出“全六界最高规格的接待礼遇”的明示。
    南天门得到天庭的指示后,机场高层几乎是倾巢出动,然而还不等他们拿出全六界最高规格的接待礼遇去接待贵宾呢,贵宾就被灵官殿派来的官差们给包围了。
    灵官殿相当于凡界的公安部,在其系统内工作的工作人员统一身穿红黑色束腰劲装,脚踩黑色长靴,腰佩黑色宝刀,端的就是一个霸气威武、公私分明。
    原来是般般号上面早有乘客向天庭的灵官殿报了案,并且还不止一人报案称船上发生了恶性事件。灵官殿向来训练有素,出警也素来迅速,般般号才刚一落地,他们就派人潜入船上调查了。
    不查到好,一查就查出来了一尊邪神像和一尊邪神蜡像以及几具死相惨状的少年尸体和一群被定在地下室不能动的可怜家长们。
    最大的嫌疑人很快就浮出水面了:邪神像本尊。
    而这位本尊刚好又是机场方面所要接待的贵客之一,所以,机场高层们无论如何都不允许灵官殿为难他们的贵客,更不允许灵官殿将他们的贵客当作犯罪嫌疑人带走,不然仙帝降罪下来怎么办?
    可人家灵官殿也有自己的工作原则,主打的就是一个铁面无私,哪怕是仙帝杀了人也照样得拷走,所以他们决计不答应将嫌疑人放走,无论机场方面怎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他们都不为所动,必须公事公办。
    于是乎,南天门机场和灵官殿之间就陷入了一场激烈而又胶着地争辩之中。
    最终,还是月鎏金等的不耐烦了,主动说了句:“行了行了,别吵了,我跟灵官殿的走!”说完,就朝着灵官殿伸出了自己的双手,没好气地说,“赶紧铐上赶紧走,别浪费时间,我还要带我外孙儿去玩呢!”
    赵小铭又双叒叕地感动了,心说:我姥都要身陷囹圄了,竟然还牢记要带着我出去玩的事。
    机场方面无奈,既然贵宾都已经选择了跟灵官殿走,他们也不能再强留,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为贵宾准备一辆豪华专车,尽其所能地在她前往灵官殿的路上对其贡献出最高规格的礼遇。
    但是在临走前,月鎏金忽然想到了什么,回头朝着停滞在机场中央的般般号看了一眼。
    连接着甲板和云地的楼梯下方,站着一位身穿黑色卫衣的少年。是齐麟。
    “等我一下。”月鎏金刚对灵官殿的官差说完这句话,右手就自行从玄铁手铐中脱了出来,掌心紫光一闪,一枚灵核就冒了出来,抛球似的抛给了齐麟,“灵核还你,换我外孙儿一命,你们日后若再相见,你得护他。”说完,就又自行把右手套进了手铐里。
    灵官殿官差:“……”你这么自在的么?
    显而易见,嫌疑人想不想跟他们走是嫌疑人说的算,而不是他们。
    紫气流转的灵核瞬时没入了齐麟的前额。听闻月鎏金的话后,齐麟微微拧起了眉头,嫡长子的那股高傲劲儿又冒了出来,心头略有些不甘、不服和不屑——赵小铭算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让本王护他一命——但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半情愿半不情愿地认下了这桩人情债。
    离别在即,赵小铭的心头却略微有些不舍,毕竟是患难与共的兄弟呢,过命的交情。他抬高了手臂朝着齐麟挥了又挥,大喊着说:“兄弟,再见,祝你考上心仪的大学,前程似锦!”
    齐麟:“……”这家伙,虽然缺心眼儿,但好像也没那么令人讨厌。
    赵小铭长叹一口气,放下了手臂,虽然齐麟并没有朝他挥手,但他还是清楚地看到齐麟翁动了一下双唇,虽然唇速飞快,但他还是读懂了那个唇语:再见。
    说完,齐麟就朝后转了,独留给了赵小铭一个戴着帽子的高冷背影。
    赵小铭心说:不愧是尊贵的嫡长子,时时刻刻都不忘记装逼,下次见面一定要提醒他,不能随地大小装,不然该和人民群众之间产生距离感了,不利于他夺嫡。
    紧接着,赵小铭又想:我真是一个好兄弟,事事都在为他考虑,他以后要是真当上了魔君,一定会帮我开拓魔界的娱乐圈市场吧?再暗箱操作一番,魔界的各大影帝视帝和最受观众喜爱的男演员奖我岂不是要拿到手软?
    啧,我,赵小铭,真是未来可期!
    由此也可见,赵小铭是一点都不担心他姥会被灵官殿怎么样,更不担心他姥会被诬陷成犯罪分子,不然他绝不会在乘车前往灵官殿的路上心安理得地畅想自己的璀璨星途。
    即将行至灵官殿时,赵小铭才想起来问一句:“机场方面都说了,咱们几个是我干姥爷钦点的贵宾,灵官殿怎么还敢这么对我姥?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们就算再铁面无私,也不敢随意忤逆仙帝的意思吧?灵官殿再大还能大的过天庭?”
    月鎏金冷哼一声:“还不也是受了谛翎的示意。”
    赵小铭一愣:“什么意思?”
    全车只怕只有他一个小孩儿看不出来这其中的手段和猫腻。
    梁别宴轻叹口气,顺着月鎏金的话说:“你可以理解为,机场和灵官殿,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个当好人,一个当坏人,至于他们各自都拿了什么样的角色,全是谛翎授意的。”
    “为什么?”赵小铭困惑地瞪大了眼睛。
    月鎏金哂笑一声:“还不是为了给我一个下马威,好好地提醒我一下现在的天庭是谁说了算,但又不能把场面闹得太僵,以免真的得罪我,落人口舌,所以就让机场方面充当好人了,一边打压我一边捧我。”
    赵小铭呆如木鸡:“……我干姥爷,真这么诡计多端?”
    “不然你以为呢?”月鎏金敢保证,这全天下,最了解谛翎的人一定是她,“他当年可是以凡人之躯飞升上仙的,属人族,各方面能力和威望都万万不比得正统仙族,要是没点儿过人的手段和机巧,怎么能够当上仙帝?”
    赵小铭愣了一会儿,实话实说:“那要是这么说,我干姥爷他其实、还挺牛的?”
    月鎏金也不可否认:“是挺牛的,虽然他这人有点儿狡诈,但也不是很坏,情绪也挺稳定,最起码比疯子尊芙稳定,心眼手段和能力也都属上上呈,连我都有点儿佩服他,而且他对你和你妈也都挺好的,我也没资格指责他什么。”
    赵小铭点头附和:“他对我和我妈是挺好,当初我妈结婚的时候就是搀着他的手走向我爸的,我满月酒的时候他也去参加了。”
    梁别宴声色淡淡地问了句:“你是怎么知道的?那个时候你还没出生。”
    质疑我?
    赵小铭有理有据地回答说:“我家有照片和视频啊,基本每一次重大事件的纪念影像中都有他的身影,我爸见了他都得喊一声干爸。”
    梁别宴没再多言,却冷哼了一声,然后,面无表情地将目光投向了车窗外,整个人都在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
    赵小铭不明就里地看了看他姥,眨巴眨巴眼睛,用眼神询问:他又闹什么情绪呢?
    月鎏金想了想,用眼神回答:他就这样,不用管他。
    赵小铭:哦。
    随后,月鎏金却用密语传音对梁别宴说了声:“咱们两个那么多年不在闺女身边,多亏了谛翎照拂她,你何必要吃谛翎的醋?”
    梁别宴神不改色,用密语传音,冷冷地回了句:“我没吃。”
    月鎏金:“……”啧,怎么年纪越大还越口是心非了?
    灵官殿总殿的建筑群体也是飞檐翘角的中式风格,却不再是朱墙金顶,而是黑墙灰顶,四四方方的端正规格,朝南的正殿建造的最为恢弘霸气,如同一方巨大的黑金令牌似的伫立在雪白的祥云之上,郑重庄严,严肃巍峨。
    车身一开进灵官殿大门赵小铭就感知到了一股强大的压迫感和畏惧感,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就翻腾起了自己过去十八年的违规乱纪行为,连小学三年级考试作弊的“犯罪行径”都回忆出来了,但凡现在冒出来一个腰佩长刀的铁面官差来审讯他,他绝对会一边儿痛哭流涕着一边竹筒倒豆子似的坦白自己的“罪行”。
    “这里面的感觉,好恐怖。”赵小铭甚至连说话都不敢大声了,“搞得我现在很心虚,很想找警察自首,虽然我也没有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梁别宴无奈一笑,解释说:“灵官殿上空加持了悔过阵,凡入内者,都要经受悔过阵的震慑和灵魂拷问。”
    赵小铭再度不可思议了起来:“在这儿上班的人也是?”
    梁别宴:“当然,若是连司法部的人都经受不住悔过阵的考验,天庭的威严岂非形同虚设?”
    赵小铭:“司法部的人不会也都是天庭大学毕业的吧?”
    梁别宴再度点头:“基本都是,天庭大学负责筛选、培育人才,毕业后再经过统一的报名和考核,考核通过者对口输送入天庭的各个政府部门,再经历各部门的专项培训,培训过关才能正式上岗。在这个过程中也会刷掉不少人,能留下的都是精英中的精英。”
    看来,能在天庭当公务员的人都是至少有两把刷子的人,刷子的数量还上不封顶……赵小铭受教地点了点头,然后,又看向了他姥,略有些迟疑了:“那我姥怎么看着跟没事儿人似的?”
    梁别宴沉默片刻,反问了声:“你觉得、她像是畏惧悔过阵的人么?”
    月鎏金:“……”瞧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本尊虽然不怕,但你也不能直说!
    赵小铭心说:不像,一点都不像,她连天庭都不畏惧,更别说天庭的灵官殿的悔过阵了。
    下车之后,就有几位身穿灵官殿制服的工作人员围了过来,分别将他们几个给带走了。
    说是要将最大的嫌疑人月鎏金羁押送往审讯室,但事实情况更像是把她送到了贵宾接待室,宽敞的红木桌面上摆满了鲜花水果和高端茶饮,红木座椅上还铺了绣花的绸缎垫子,主打就是一个宾至如归,连个负责看守嫌疑人的官差都没留下。
    官差们在离开前甚至还解下了月鎏金的手铐,边解还边不好意思地说:“我们也是按要求行事,还望妖尊大人多多体谅。”
    月鎏金哂笑了一声,摆开架势坐在了椅子上,独自一人在“审讯室”内等了没多久,房门就又被推开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身穿浅灰色西服的鹤秘书,但鹤秘书却没入内,他只是负责开门,然后毕恭毕敬地给他身后那人让了路。
    来者的身型十分挺拔,五官俊逸端正,肤色白皙如玉,身穿一套深灰色的西服套装,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扎了一个马尾,左眼前悬着一枚圆形的金丝框单边镜,一条细长的金链子由镜框侧边链接到了镜腿上,伴随着他从容沉稳的步伐,不易察觉地微摆着。
    是谛翎。
    透明的镜片冷冷地反射着来自屋顶的白光,另外一只眼中的目光却是冷静而深邃的,薄唇平直,仿若一条浅粉色的直线,越发加深了他不怒自威的冷峻气场。
    不过,月鎏金还真是没见过谛翎的这种造型,在她的记忆中,谛翎永远是一袭白衣配长剑的上仙模样,清风一拂,衣袂飘飘;他的长发也永远是用玉冠束着的,规规矩矩,一丝不苟,一如既往的是那个修仙宗门中最优异、最勤奋、最自律的弟子。
    对于谛翎来说,月鎏金如今的模样也有些陌生,在他的记忆中,月鎏金总是一袭束腰的黑衣,脚踩长靴,头戴蓑帽,手中握着一把刀,浑身上下杀气凛凛、血腥浓郁,像是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一样。
    他们两个之间,既不算是不共戴天的敌人,也不能算是推心置腹的友人,却又混杂着数重羁绊,甚至可以说是当世之中对彼此的底细和过往最了解的人。
    终其一言,可称之为,故人。
    故人长久未见,两两相望,一时间竟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
    鹤秘书及时地关上了房门。
    屋内仅剩下了他们两人。
    月鎏金率先收了架势,轻咳两声缓解尴尬,然后,对站在桌子对面的谛翎说了句:“怎么,你也老花了?”
    谛翎:“……”
    真是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开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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